強忍住心中翻滾的情緒,徐子青眼中波瀾一閃而過,而後就又同平時一般,微笑應道:“請師兄放心,我定不會如此。”


    雲冽頷首,目光也有一絲緩和。


    自打雲冽拒絕沐容華,便再無人找上門來,不過徐子青因著知曉了自己對雲冽的心意,再與雲冽相處時,就生出了一絲隔閡,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親密無間。


    如此過了兩日後,徐子青自問不能再這般下去,而與師兄離得近了,又讓他一時不能平靜,故而想出一個法子。


    這一日,徐子青自房中走出,抬眼看向院中正自悟劍的冷峻男子,開口便道:“師兄,我欲出去一趟。”


    雲冽抬眼:“修煉?”


    徐子青說道:“是。”


    雲冽略點頭,便是起身。


    徐子青見他這模樣,曉得師兄又是要陪他同去了,這豈不是與他目的相反麽?心裏盡管愈發感動師兄照拂之意,卻仍是立刻阻止,快言道:“此回不過是忽有所感,想要出去走走,不必勞煩師兄了。”


    他竟是想要一人出行。


    雲冽腳步一頓。


    徐子青見到,心裏不知作何感想,可這一決定卻是他深思熟慮之結果,萬萬不能中途改了。


    他回想之前因師兄關懷而生出的那股欣喜之意,更是覺得自個需得一人獨處一段時候,才曉得將要如何行事,日後又與師兄如何相處。


    雲冽定定看了徐子青一會,重又盤膝坐下,然而同時手一揚,就有一道黑光向他打去。


    徐子青抬手一接,乃是一張符,極為沉重,好似其中蘊含某種奇異力量,略略接觸,就覺得鋒銳霸道無比。他馬上便已知曉,此乃師兄的一道劍意。


    他心中不由又是一熱,深深吸口氣後,方道:“多謝師兄,我這便去了。”


    雲冽也不言語,已是闔目入定了。


    徐子青不再多看,當即轉身而出,到了外頭,再仔細將門合上。


    這幾日仍是與師兄形影不離,為免師兄看出端倪,他全然不敢細想此事,如今正是要去尋到一個僻靜所在,好好思索一番。


    院門外,因著“相親”之事,萬瀾花界越發熱鬧。


    來往間已然有許多男女修士並肩而行,言談之間,有一些也已然生出情意。


    徐子青見到如此春意融融之景象,目光微微一黯,隨後運轉功法,使出木遁之術,極快地朝遠方遁去。


    無數花木之間穿梭中,徐子青胸中情感滿溢,一點一點鼓脹起來。


    往日與師兄之間種種,也在此時盡皆浮上心頭。


    到底還是因為最初便將其視為相依為命之人,日後時時相伴,可偏偏他雖是兩世為人,卻因種種緣故不解情思、不懂情為何物。


    故而待到情深意濃時,終是察覺,但此時竟然已是無法抽身,隻能留下一片情意藏於心間,不能休止,要他暗自品嚐其中百味。


    情緒衝頭,一時間也不知想了多少,徐子青盲目用了這木遁之法,待到反應過來時,居然是迷了路。


    眼前乃是一片粗木之林,與外頭所見纖巧花木不同,林木茂密,格外幽深。


    此處木屬靈氣很是旺盛,呼吸間清新無比,讓人神魂都為之一清。


    徐子青此時正藏身在一株極為粗壯的樹木之中,濃鬱的木氣包裹著他,讓他渾身都有一種被浸泡在溫水中的愉悅感。


    這種感覺讓他很舒適,因此,他幹脆就此在樹木中盤膝而坐,並不走出去。


    此時很是安靜,他便再度想起了對師兄的心意,也終於可以將這心意理一理。


    想一想……其實即使對師兄生出傾慕之心,倒也很是正常。


    師兄相貌堂堂,氣勢驚人,潛力深厚,道心堅定,性情也是極好,若非旁人往往因誤會而退避三舍,但凡是對他有些許了解的,都能輕易對他生出好感。


    更何況,這般一個俊傑中的俊傑,在能力範圍內,對徐子青不說是麵麵俱到,卻也是關懷備至,何其難得……如此之下,徐子青若是還能見到他人,才是罕見。


    徐子青這時,忽然又明白他為何會躲避出來。


    非是不能接受自己愛慕師兄,而是擔憂師兄發覺,會影響他們之間如今的相處……他深知師兄性子,若是他現下剖白心意,師兄定是要拒絕於他,但除此之外,卻不會對他生出厭惡、輕鄙,反而會因此對他有些歉意。


    多年相交,他與師兄早已親密無間,何必要打破兩人這般無暇的牽係?


    更何況,師兄劍心通明,一心求道,即便凍結七情,亦是對他愛護有加,既然如此,他又怎麽舍得拿自己這暗暗生出的心思,去影響師兄的心境!


    來日方長,徐子青以為,他如今才不過剛入仙途,根基都不紮實,根本無法與師兄相比,表明心意之後,也不能與師兄比肩。


    仙途何其艱難,他愛慕師兄,歸根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與師兄朝夕相伴……如今他已然幾乎做到,隻是心裏更多出一份愛意,讓他對師兄之心更加親近,即使師兄不知,也沒什麽大不了罷。


    想到此處,徐子青的唇邊,就露出一絲微笑來。


    左右從以往到如今,都是師兄去哪裏,他便跟著去了哪裏,及至日後,他亦是早已決心要隨師兄而行。


    待他修行大成,就更能在仙途之上陪伴師兄,師兄並不拒絕於他,對他而言,已是大幸――相較他人,他徐子青早已是與戮劍雲冽真人最為接近之人,又有什麽不滿足呢?


    人常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愛恨故,無憂亦無怖”,但憂怖之心,皆由貪戀而起,貪心不足,由妒生恨,才會如此。


    徐子青自問,若是師兄有朝一日與人結為道侶,他可會也淪落由妒生恨、要傷害師兄的地步?他仔細思索,想必有妒而無恨,要滿心遺憾罷!


    他固然有貪戀之心,可於他而言,到底是師兄更為重要。


    漸漸地,徐子青自明了心意以來,想法越加分明。


    就將這一份暗自生出的戀慕藏於心間,不必多想,不必多思,他曾經已然很是看重師兄,日後也隻是更加看重,不必計較。


    以師兄一心求道之心,短日之內,定不會與人結為道侶,他想必也有頗長一段時候,可以伴隨師兄左右。


    徐子青想著,倘使多年過去,師兄心中仍是有了他人,那人卻並非多年陪伴的自己,那隻怕是天意如此,就更加不必強求了。


    理清情緒後,徐子青隻覺得心性清明,似乎心中有些滯礙也被打破,心境亦是有所提升。


    他便明白,乃是有一隻心魔原本正要盤踞於他識海之中、與他為難,但卻因他及時想得清楚明白,已是利落以心劍斬殺,不再成形。


    修仙之人,每逢將要進境,必然心魔叢生。


    而心魔依從於心,往往更是因情而起。


    或者忘情,或者斬情,或者看透七情。能事事通明,不被七情所累,方能破除此類心魔,突破劫數,再進一層。


    這“情”之一物,非隻是愛慕之情,親友之情、知己之情、恩怨之情雲雲盡皆在內,其中愛慕之情與親友之情最難看透,也最是讓人自苦。


    往年裏,許多修士乃至大能皆是為情所傷,不能勘破此關,最後身死道消,白白修仙一場。


    徐子青這一番自問下來,並非是放下了對師兄之情,而是看清這一份情,接受這一份情。從此情蘊心間,非但不能成為他心頭障礙,反而要隨他永行。


    幸甚,幸甚。


    在他修為尚淺時,已然看破對師兄情意,可以將心緒理清。不然待到修為日深,一旦遇上這一個“情”字,怕是就不會這般輕易能夠想得明白,反而一時不慎,就要越陷越深,終是往偏執之處而去了。到頭來,就隻有害人害己一途。


    因著心境提升,《萬木種心大法》立時又飛快運轉起來,比起往日之時更加迅速,甚至瘋狂。


    徐子青雙目緊閉,周身卻沒有一絲木氣溢出,反而不斷向他身體內部滲入。


    此時他仍坐於巨木之中,但不僅是四周的天地靈氣沒有反應,即使藏著他的這一株樹木,也沒有半點異狀。


    如若有人能透過樹皮,觀望進去,便能見到那一個青衫少年,麵皮上竟隱隱出現了與樹木相似的紋理。


    就仿佛,是被青雲針刺過一般。


    徐子青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是進入了某一種奇異的狀態裏,他仿佛與這株巨木漸漸融合,能體會到這巨木屹立千年的無數記憶。


    也有喜怒哀樂,也有不甘寂寞……最終卻還是化作了一片蒼涼,暮氣沉沉。


    這一份感悟慢慢沉入識海,徐子青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既然心事明了,他也該要回去了,這些時日他這般古怪,想必師兄也很是不解,這當真是他不應該了。


    正想時,徐子青麵上的紋路緩緩隱沒,他也將要出來。


    然而下一刻,忽然有一種極危險的預兆傳來!


    是極為強大的神識在向四方搜查,如此強大浩瀚,絕非他所能敵!


    徐子青悚然一驚,丹田裏功法極速運轉,霎時滿臉樹紋,身體表麵也很快跟樹木變得相同了。


    不能出去,他隱約生出警兆,他此時……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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