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才是拂曉,酒樓的店小二揉著稀鬆的眼睛推開了大門,依稀記起昨夜廳堂有位客人獨酌良久,更令人道奇的是他居然用整整二十年的女兒紅配一碟便宜的鹵花生。


    店小二想想就覺得心窩疼得慌:想當初城主大人初來上任,城內大小官員費心擺了裏三層外三街的酒宴,酒樓老板為討城主歡心免費送上一壇二十年女兒紅。


    結果酒壇封泥一掀,滿堂無人不沉浸醇厚的酒香之中,城主喜上眉梢豪氣湧上胸口,大手一揮:“好酒當配好菜!來人,把樓內招牌名菜全都再上一桌!”


    一時間,聽月樓後廚接連不斷端出玉盤花碟:鬆鼠鱖魚、得月童雞、西施玩月、蟲草甫裏鴨、碧螺鮮蝦……


    莫說頭次到訪酒樓的城主大人,就是在方圓城待足數十年的老官也沒見全如此盛大的排麵,若不是處在眾目睽睽之下得對得起頭上的烏紗帽,一個兩個興許早餓狼撲食般塞滿絡腮才願住口。


    一番對比後,店小二愈是詆損糟蹋佳釀的客人:“好酒配好菜,這話說得多在理。難怪人家能做到城主的位置,一聽就是有見識懂享受的貴人出身。哼!女兒紅拌鹵花生?沒品,著實沒品,看就是鄉下來的土財主,除了喝個麵子,能喝出個鳥來!”


    誰知正在這時門外一陣穿堂風呼嘯而過,店小二直覺刺眼光耀撲麵而來,摸清視線時隻見是個魁梧和尚鉗住他的雙臂搖肩晃腦審問道:“你說的那人現在在哪?”


    店小二被抓的齜牙皺鼻,剛想罵哪來的街邊瘋禿驢大清早發狗瘟。定睛一瞧,來者五大三粗,絕不是平常嘴念阿彌陀佛的慈悲和尚,頓時反應過來咽下到嘴的胡話低聲下氣道:“好漢,好漢!手下留情!那人就在三樓的地號探春房……”


    那風風火火的和尚不等人把話講完,放下兩作三步穿過店小二,趁人來不及反應阻撓,雙腳生力跨上半層樓梯,不久開門迎客的第一層樓上空不滿的聲音驚碎了所有半醒不醒的跑堂最後一點昏沉:“下次不準叫我好漢,老子是和尚!”


    地字號探春房的門口大開,和尚臉上陡然變得不安,加快腳力衝向終點,嘴巴也不消停地謾罵:“娘了個巴子的白落鳳,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欠債跑的那麽快幹嘛!”


    “和尚可不會自稱老子。”探春房中,一個熟悉的身影直挺挺地坐在桌前,桌上擺著的是一壺酒,一碟鹵花生。


    戒空愕然呆在門中,沒羞沒臊的厚皮竟然紅了起來,浮現在他麵前的正是愜意飲著二十年女兒紅的白落鳳,他臉上的笑意簡直比拿刀砍在戒空身上還難受。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白落鳳撿起盤裏的花生籽,饒有興致地問道。


    戒空聽見此話,臉上的潮紅褪去一半,得意洋洋道:“你先前被人連連追捕,想要上罡治觀就必須會留在方圓城養精蓄銳。我跟不上你的行蹤隻能先來這兒等你,再說世上能把酒這麽喝的人不多。”


    “哈哈哈,應該說世上最懂喝酒的人不多。”白落鳳翻過一杯酒盞將它倒滿,四根長指並揮而去,酒杯兩點一線完好無損進入和尚手心——滴水不漏!


    和尚仰頭痛快地一杯入肚,啊了長長一句的暢歎,最後咂嘴皺眉道:“和折風家的百花釀的確差了點,難怪你瞧不上眼。”


    白落鳳搖頭否定:“我想喝的是酒,其他的自然是陪襯,點太多好菜不成喧賓奪主?”


    戒空見了杯底,兩手一抹嘴巴立馬翻臉不認人道:“今兒不是跟你論酒的,罡治觀你可不能去!隻要不去,什麽酒任說,我去取來給你。”


    白落鳳放下酒杯,語氣十分堅定:“我來也不是喝酒的,罡治觀我必須去,誰也攔不得。”


    “如果我偏不放你走呢?”


    “那我隻能自己開道了。”


    戒空的眉心驟然鎖成川字,他想不到有一天白落鳳會刀劍相向。


    和尚狠心咬牙,目光與白落鳳碰撞在一起:“也好,我也想知道我們倆到底誰更厲害。”


    “你別後悔。”


    “從不後悔!”


    悔字未閉,一直靜躺在白落鳳手旁的劍豁然出鞘,猶如一條黑蛟一閃而過。


    他的劍很快,快的世上再好的文人剛動抬筆為他敘寫的念頭就已經結束。他的劍很準,準到劍的尖端完美地點在戒空喉結中央的毛孔卻不破分毫皮毛。


    和尚的眼神捉不到那麽快的劍,但他就那麽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甚是連一滴冷汗都沒溢出。


    白落鳳的眼眯成一條線,他是笑得那麽燦爛,仿佛見了初春讓人覺得一身暖和。


    如果有一個朋友能夠坦蕩麵對可以輕而易舉奪走性命的劍,那麽他相信的一定不是這個用劍人的劍技,而是相信他們之間的友誼。


    白落鳳放下他的劍,佯裝麵露失望道:“明明說好是打架,你既不躲又不出手,這架還怎麽打的下去。”


    戒空搓著光滑後腦勺大言不慚道:“我怕你打不過我。”


    白落鳳一響指彈在和尚硬邦邦的天靈蓋上道:“你這裹身皮囊倒和木魚一樣,怎麽敲都不爛。”


    “我知道你非去不可,所以能不能帶上我。”和尚揉著留有指印的頭皮一轉話語。


    白落鳳不解道:“你既然知道勸不住,剛才何必多此一舉?”


    “如果不小心真把你唬住我不是賺了麽?”


    “你喜歡蘇家的那姑娘嗎?”白落鳳無端提及淮左莊那位癡情千金。


    戒空猝不及防,沉寂了許久才唯唯諾諾道:“喜…喜歡…”


    白落鳳透過窗戶,眺望遠不見的山巔喃喃低語:“你有喜歡的姑娘,我也有喜歡的姑娘。男人,不該讓喜歡的人等太久……”


    “所以你一定要讓我們活著回來。”戒空蠻橫地打斷了白落鳳,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不願回頭的執拗。


    白落鳳霎時轉身難以名狀地盯著戒空,陡然開懷大笑:“好!若是食言,你隻管讓蘇家的姑娘找我算賬。”


    桌上依舊一壺一碟,喝酒的人卻多了一個,多出來的這個人如同多出了百十號人,把整個房間弄得十分熱鬧。


    許多時候,承諾是否能夠兌現並非重要,重要的是承諾本身會讓人鼓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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