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整一個夜晚,白落鳳疲憊不堪地趕回客棧時,連剛睡醒的戒空都看出他的臉像臘梅一樣紅。


    其實現在他臊得厲害,一路上不停怪自己的怎麽這麽沒氣概,居然跟李向高把自個兒藏著掖著事都說出去了,最重要的是還當著人家的麵兒沒羞地哭那麽大聲。


    不過一想起李向高白落鳳得心便揪的厲害,他一邊默默地問上天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一邊惋他那隻惜天賜的神手。


    “我是人,但我不信修仙之道。所以,我與其他人不一樣”墨陣裏白落鳳發至肺腑之言,“因為總有一天我會登上那個胡亂屠妖的地方,那個受天下人敬仰的地方將,讓天道必昭示於世。”


    李向高注視著白落鳳許久,臉上凝重的表情最終如河冰遇春逐漸消融。而那支消失的判筆股現左手上,筆頭白毛一劃而下,竟在白落鳳眼前猶如鍘刀利落地把右手硬生生剁了下來。


    當白落鳳反應過來後,那隻人間玉手已經重重地滾落在地。他急忙撕破自己的衣布,捂住手腕上的斷處吼道:“你幹什麽蠢事!”


    李向高痛得嘴唇發白,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說過一入此陣,便入死局。其實不僅對入陣的人是,對布陣的人也是。所以你想要出去,隻有這個辦法。”


    “世上難題千千萬,解困的辦法不止唯一,你何必偏走極端。”白落鳳無暇抬頭,兩手死死地按著濕透的布塊,已經急得汗水如雨。


    “你聽我說,落鳳。”李向高按住了白落鳳慌亂的手,“我們本說好鬥到有一人倒下為止。如今你饒我一命,我便還你一手,兩不相欠我才能問心無愧。況且墨陣無解,我妖力枯竭要等到何年何月?現在我失去一手,魂魄便會不全,以你的劍速足從這裏逃出去。”


    “那你呢?”


    “嘿,我是妖,命長著呢,你不必擔心。再說我身上有傷,出去保不準被哪些人看準機會下黑手整死,還不如借著墨陣在這裏麵好好調理。”李向高嘴裏說的十分輕鬆,隻是下一刻他的眼睛不小心摻了沙子,“你一定要防住玉玄子,我不信天道,但我信白落鳳這個人。”


    白落鳳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盯著李向高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了自己的手,爾後豁然一笑:“你該信我。”


    隨後墨冥寒光刹那,倒扣在他們頭上的黑罩乍現光明。


    李向高被耀眼的光線閃昏,在他慢慢張開擋在麵前的手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沉浸在光芒中一道驕傲的身影:


    “劍酒歌的‘斷黃泉’我雖未能夠到達彈指並發的境地。但有墨冥在手,發揮八成的威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白落鳳握著劍,背後是一道像是割破了黑夜的口子,他看了看裹在李向高腕上的麻布,見已經不會滲出血來,心裏不禁嘖嘖讚歎李向高的修為之高,居然在幾個來回間愈合了。


    墨陣上被破開的縫隙在緩緩複原,他知好友並無大礙後放心地轉身,朝著出口一蹴而去:“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待事情解決完我便回來找你。”


    李向高目送著白落鳳遠去,有一件事他沒有說出來——他知道白落鳳知道他真正的本事不在右手。


    其實從白落鳳猜出信是誰寫的開始,李向高的秘密便被探清楚了。朋友的字白落鳳怎麽會沒見過?既然認不出來,那便說明人家並非用尋常的手寫。


    可白落鳳一直沒讓李向高用左手,不是他想占朋友的便宜,而是白落鳳知道隻要李向高一直用著右手,就代表他們之間的友情還被念在心上。


    原來打一開始,不斷提醒對方不留情的倆人留情到了最後。隻要看出對方依舊念及一絲情分,他們便不會真正掏空全力。


    就像白落鳳的“斷黃泉”隻斬龍鳳。


    就像李向高的“水墨陣”隻困不殺。


    那隻斷去的手,憑神筆之功隨時可以複原,但李向高打算一直讓它空著。因為這道傷告訴了自己:世上還有人惜妖命。朋友不同道,仍然可以相處甚歡。


    京城還沒到下雪的時候,所以既沒有夏日蒼翠青綠可看,也沒有晚些日子白雪皚皚的美景供人賞閱。


    武侯府種栽大片的竹林由於四季常青,倒有不少時候府上的夫人會帶著丫鬟過去坐坐。至於林邊鑿造出來的小池,還是像往常那麽波光粼粼,池底怡然自得猝然遠逝的錦鯉為冬日添了一些生機。


    劉繼宗卻無心欣賞府內唯一尚存景物,他這幾日一直躲在書房裏,把李玉璋帶來的抄本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是心驚,看到後頭每過一個時辰如隔春秋。


    終於屋外傳來腳觸石墊的沙沙聲,不待多久房門響起有節奏的擊扣聲。


    “進來吧。”劉繼宗聽出門外是誰,直接準許來者進入。


    “侯爺,有時間也該出去走走,老是呆在書房裏對身體不好。”伴著黃鶯般水靈的音兒鑽進劉繼宗耳朵裏,門前一位美婦款款走了進來,或許“美”還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資,甚至是古今以來八萬字裏都挑不出一個好詞配得上她。


    看她彩繡輝煌,粉麵含春不露,丹唇襯在點在臉上竟有雪中一剪梅的畫意。饒是冬景無味,可隻要瞧上她一眼必以為身臨冬末初春的季節。再看其身穿鏤金百蝶遊花窄褃襖,外披皎白如雪銀狐褂,蛇腰係緊致豆綠絛,下著青藍撒花縐裙。


    “夫人。”武侯的眼角疊出了幾層皺紋。


    “侯爺平日都不讓妾身進這廂書房的,今兒怎麽這麽大度了?”蕭伊馨畢竟身出韻音閣,一顰一蹙把貴氣媚意隨著細微的表情流露出來。


    “今日有一事想跟夫人說。”獨寵蕭伊馨一人的劉繼宗這次沒有像往常般難掩寵溺。


    美婦聽聞武侯嚴肅的語氣,心兒不自覺跳了一下,她弱聲問道:“侯爺說吧,妾身認真聽著。”


    劉繼宗察覺夫人細微的驚狀,胸口發悶地有點透不過氣。但最後,他還是從書桌上拿起一片薄紙遞至蕭伊馨麵前:“這封休書,夫人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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