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鳳深吸口氣,眉間一皺,墨冥唰聲脫鞘而出,玄黑且不飾雕文的劍身給人厚實無比之感,雖說不上笨拙卻覺得難以靈活自如。


    就在墨冥完全呈現在楊清漣眼簾時,平靜的風江花樹美景忽然風雲驟變,天狗遮月,旱天響雷。


    “此乃大凶之象!”楊清漣方才豪情的麵孔當即變得驚愕,即使他開始從白落鳳的言語中已經些許了解此劍的險惡,但怎麽也想不到衝天的邪氣竟然能充盈到橫生異象。


    被黑氣纏繞分不開身的白落鳳已經無暇顧及楊清漣的安危,擺脫束縛的墨冥猶如剛被釋放的極惡之徒尋到宣泄的對象,即刻分成數股湧流灌入他的七竅。


    作為常人的楊清漣幾時見識過修行之人這等命懸一線的場景,幹急地左右徘徊跺腳,氣道黑氣盤著白落鳳的手臂,仿佛群蛇絞屍。


    隨著黑氣的蠕動愈加劇烈,四周的環境紛亂不堪,桌上的茶盞全部砸碎在地,被刮破的窗扇僅靠著最後幾絲牽連在暴風中肆意翻轉,狂風席卷整座屋子,撒亂架上擺齊的書冊,冉冉燭火亦被熄滅,燈油淌在書桌上滴滴下墜,方才隻是徐徐飄落的枯葉頃刻間堪比蜂群,成群結隊地淹沒暴露地麵的樹根。


    成股的黑氣漸漸彌漫成霧,把白落鳳整個人全部籠罩住,他頭疼欲裂,自覺前後無路,駐足原地等待黑暗腐蝕,明明時未過幾刻,他卻覺如度春秋幾欲昏迷,天靈蓋上好像有隻魔手努力想要地他身體中抽離出什麽東西。


    閉眼想要脫離幻像的他卻忽然感覺眼皮上過往一幕幕重新上演——鎮妖塔中喘息的白狐,亡命逃跑狼狽的自己,萬惡崖下慘死的師父,血流滿門的萬花穀,極天峰上致盲的納蘭折風...


    “不論過多少世,你都救不了她,隻能靠她求情苟活於世...”


    “連罡治觀都上不去,還想報仇,尋處安靜的地方等死吧...”


    “血無痕真是糊塗到死都沒想到自己收了個廢物,唧唧...”


    “納蘭折風一輩子都恨你,就是你用邪劍害他瞎眼...”


    “都怪你是個蠢貨,萬花穀滅門之夜一個人都沒保住...”


    “你就是瘟神,和你靠在一起誰都不會好過!”


    ......


    “我不是...你們說錯了...我不聽...你們都在騙人...”白落鳳無力地跪下,拚命地捂住自己的雙耳渴求阻隔腦海中埋怨的聲音,他的頭磕在地麵,血與淚交織夾雜從縫隙中溢出,順著眼角駐留在臉上歸入泥土。


    他頹然地捂住後腦勺蜷縮一處,最終力竭妥協回蕩在他身旁的怪罪:“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師父...芸兒...”


    “落鳳...”伴著沙啞的厲語,周圍驀然陷入幽靜,白落鳳抬起埋在手下的頭顱,看見他的眼前出現一雙道鞋:“落鳳,抬起頭來!給老夫抬起頭來!我血無痕的徒弟不準跪任何人!”


    “師...師父...”白落鳳仰望傲然佇立,不怒自威的老人,宛若又回到曾經萬惡崖的穀底,他像是找到依偎的孩童,抱住血無痕的腿嚎啕大哭:“師父,我不想拋下你的...徒兒也想把你一起帶出穀...”


    “胡說!”老人勃然大怒:“為師何時怪過你,哭哭啼啼,你是要我死不瞑目?!”


    “可是...師父...”


    “說那麽多做什麽?”血無痕放低了語氣,唉聲長歎:“我就怕你這傻小子想不開,成了日後修行路上的心魔,才放心不下,借助勝邪封存魂魄之能留下些殘識...”


    “落鳳,師父一輩子視人命為草芥,從不奢求有朝一日屍骨得葬...”老人生前冷血淩銳的目光漸漸浮現慈祥:“求得如此有情有義的徒兒,是蒼天厚待於我,你不必有愧,莫要聽信劍中怨鬼讒言,你要記住:血無痕此生最不惋惜的事便是把你救出萬惡崖。”


    老人像是等待今朝已久,身軀逐漸消散朦朧,解脫地笑道:“你是人,何必讓步無血無肉的兵器?拿著墨冥,讓天下人好好看看,師父完成的劍從來不會傷及無辜!”


    白落鳳愣愣地看著故人再次逝去,許久之後恭恭敬敬地叩頭謝恩,為其送行。


    殘影完全消失那刻,四周譏諷恢複原本的猖獗,白落鳳終於明白為何那時候血無痕說世上隻有真正革去七情六欲的金佛或是無情無義的魔頭才能管束住墨冥的肆虐。


    他扶著大腿站起,噪人煩心的玩弄隨之停歇,周邊的暗幕猶如蠕蟲匯聚一起,形成密密麻麻的人群將白落鳳圍在中央,每個人形猶如失去自我意識的活死人,搖頭晃腦地朝他走來。


    “我不會死,奈何橋上的孟婆湯都不曾讓我忘記她的模樣,千年一夢又豈能讓你們打碎!”白落鳳抓緊雙拳,仍由群魔擁簇而至,當他以赴死的決然走向寒潮,卻見此前擁堵不堪的影流為他自動開出條陽光大道。


    “沒想到七竅魅惑未讓他受七情六欲所困,泯滅自我!”四麵八方傳出重重哼聲,潛藏在墨冥劍身中的眾多厲鬼不甘道:“千百年來,頭次有人未摒除人性抵擋奪舍...”


    “嘿,總有機會的...隻要有一天他對世間再無眷戀,守不住人魂,到時就是我們奪主之時...”


    喧鬧漸漸遠去,白落鳳仿佛如沐春風,前塵萬年,曆經滄桑的曆代凶劍傳人不知道,在濤濤歲月中,勝邪多出了一道禦劍心法:


    有情有心塵垢盡,唯識唯念諸法明。


    與此同時楊清漣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兒,外界的無端雷雨交加,稠密的烏雲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在高空形成漩渦,而後開始螺旋下鑽,轉眼間化成龐大的龍卷,貫通天地災降人間。


    “落鳳!落鳳!”楊清漣按住自己的冠帽,衣袍中鼓足空氣朝上掀起,他一邊回頭眺望緊逼而來的龍卷,一邊朝著白落鳳大喊,盼著他能盡早脫離險境,轉危為安。


    就在他想伸手進入黑霧中把白落鳳拉入屋內時,一道刺眼的朱光照亮整片庭院,楊清漣趕忙止住自己的動作,最先顯露出來的墨冥此時好似蛻去死皮,原本黑無一物的劍身表麵豁然變為黑殼瓦解彈落。


    楊清漣才發現曾幾何時起,漫天險象發生轉變:西方延綿不絕的長雲似是黑龍翻騰,爪下火光燒雲,明明子時夜分,天空半露朝霞,蓋掩無限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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