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皎皎空中霜色,花做主人;江光粼粼山影飄渺,舟為來客。


    有兩人拿出糙杯粗茶坐於院中談笑風生,縣老爺得以撿回性命功歸養傷初愈的白落鳳,想當然地開口閉口恩公稱呼。


    “直呼我名字吧。”白落鳳聽得變扭,淺笑道:“你是朝官,我不過草莽之輩,你對我恭敬會讓我被江湖人羨煞的。”


    “其實我也算一介棄民,才被發配此地,你這麽說太過抬舉了。”楊清漣滋了口淡茶,舒爽地長歎一聲,仿佛要將白日的勞累一同排出體外,“哎,不過天高皇帝遠,倒也閑得自在。”


    白落鳳皺眉嫌棄杯中寡味的清茶,聽到縣老爺暗藏的自嘲,放下手中的杯盞問道:“其他官員遠發外地應該都會攜家帶口,怎麽你孤家寡人一個,連個下手也沒見著人影,難怪剛來時被人欺負得慘。”


    “偉業未成,國患不除,何以為家啊?”楊清漣握緊茶杯,杯中的茶水被他的力道泛起漣漪。


    “嘿,自己獨處在如此險惡的地方,不覺得有些惶恐嗎?”


    “有人有事活在我心中,哪裏會寂寞...”天空之中流星劃過,像是揮揮作別,楊清漣感慨難得享受如此安然的夜色,放下一貫裝出的架子,對白落鳳調笑道:“你不也到了歲數,怎麽未尋美娘子紮根,還成天在江湖浪蕩?”


    白落鳳不信自己耳朵,向來一本正經的傻官竟然有幽默的時候,癡呆地看著楊清漣,似乎在向他索要些什麽答案:“你說,一個人要退到哪裏才不是江湖?”


    楊清漣愣神,浮現為難之色:“我未混跡過半分,這個問題委實不能回答。”


    “哼,你這呆官,果真沒有風趣,我是要你回答我麽?!”白落鳳邊聊邊飲,早忘記手裏不是美酒,此刻有些醉茶擺出埋怨:“難道連幾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哎~沒趣,沒趣,不要你講了。”


    官老爺無緣無故被人慪氣,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拿出和稀泥的手段尷尬接話:“額...按照你的身法,置身江湖與退隱山中應是隨心所欲的事吧。”


    除苗之夜,眼前的年輕人僅憑握劍的氣勢便導致風雲變幻,使在場所有人窒息難受,就連雄武堂派出的好手亦是不能幸免。


    縱然楊清漣不曾踏足武學,不知江湖行者修為如何判別,可曾經呆過京都中的他知道,即便是禁羽衛中也無人會及他分毫。


    “但你知道嗎,有時候就算是刀劍在手天下無敵,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白落鳳趴在石桌上,雙臂無力地隨意橫放。


    楊清漣聽出其中的難言之隱,不敢深問,深怕揪起痛處,嘴上的話似是對白落鳳說,又似是在聊以*:“嗬~白兄啊,人世風雪,不能說停就停,既然是注定天命,總會不盡人意吧。”


    “你這官說什麽昏話!世上隻有盼著苟活一生的懦弱之徒才會信天道定數!”白落鳳豁然站起,搖搖欲墜地將腰間的墨冥擺在桌上,痛惋地摸著劍身後頹然坐下:“可惜我算是那種人,沒用到連師傅傳授與我的劍都無法把控...”


    楊清漣順著白落鳳的動作端詳著墨冥,此時它被收入鞘中,鞘身沒有太多雕飾,僅呈現出簡單的古樸之風,完全看不出有冥頑忤逆的嫌疑。


    然而不論是鎮苗當夜,還是前幾日帶傷而歸,白落鳳都虛弱到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也能奪他性命,難不成真如他所說,那蓋世的修為全倚仗於手中其貌不揚的怪劍?


    “白兄信人定勝天,我也信...”楊清漣逐漸恢複平日的認真,“但有些事,人總輸給自己!”


    “你這窮酸人又想說什麽大道理?”


    “下貶延秦,我孤身一人上任執法,不論是開始時的惡霸盜礦,白兄的攜劍威逼,還是身中蠱毒不解,大破苗寨。楊某不敢說靠一人力挽狂瀾,可所借外力,卻是我贏來的!”


    微醺的白落鳳抬眼望向對桌的縣令,恍然間不知是不是錯覺,居然覺得他如此自豪偉岸,茶醉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散去。


    “從賀豐秋到白落鳳,清漣皆是不願自棄絕境求生,所以延秦商賈懼我敬我,白兄願意自降身份交我幫我。”


    聲調越來越大的楊清漣壓桌站起:“即使不是習武修仙的我也知道刀劍不過稱手的外物,應當依賴持器之主。反觀你倒被劍左右,為其而哀,難道不是淪為劍奴?!”


    白落鳳的眼睛漸漸睜大,仿佛墮於深淵終於柳暗花明,不知何時開始竟然正襟危坐,麵對楊清漣的教訓:“君子處事,貴在執著,不在沉溺,心守所念,緒不受擾。”


    隱約中,白落鳳的腦海中有道身影慢慢於楊清漣身形契合,再也壓抑不住潸然淚下。


    他似乎又置身不見天日的萬惡崖下,眼前是精衰力竭的師父,世人冠於江湖大惡的血無痕。


    彌留之際,他用瘦弱的手撫著自己側臉淒涼笑道:“傻小子,哭什麽哩,你把我所有的本事都拿走了,該高興啊...可惜你不開竅,偏學不會下手把我殺了...想要駕馭墨冥,隻有變得無情無心才行哪。”


    泣涕難止的白落鳳不聽勸說,老人卻顯出了無比的欣慰的安詳:“嘿嘿,想不到我血無痕千夫所指,死時居然有這麽個好小子傳下我一身修為,開心,真的開心...”


    大惡之人抽幹最後的內氣站起,騰躍半空把抱在懷裏想要掙脫留下的白落鳳高高拋起,一掌擊打在他的背上,最後落入無盡的深淵。


    年幼的白落鳳被強大的力道震暈,呼嘯而上衝向崖口,模糊的意識在隱約聽見身下即將粉身碎骨的師父傳來洪音,時隔四年終被喚醒:


    “小子,日後帶著墨冥,行遍天下時切記——三分輕狂,七分深藏...”


    記憶如同破口的湧泉,瞬間衝醒多年困擾,他一把抓住楊清漣的手欣喜若狂:“楊兄,你說的在理!師父所說三分傲骨,不屈墨冥挾製;七分平實,不受戾氣同化。”


    “不知楊兄是否願一見我馴服此劍?”


    楊清漣見白落鳳豁然興起,自然不願打斷,毅然決然答應下來:“哈哈!楊某心中無愧,怎會懼怕玄說鬼怪?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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