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夜,遭受蒙人兩日晝夜不停騷擾進攻的遼關陵城陷入苦戰。


    全城僅存的三千守兵爬上城頭全力拚殺,終不敵。


    蒙人焚城,陵城全軍覆沒,兵將四處潰逃。


    陵城至此淪陷。


    急報傳到京城,魏賢盯著紙上的“陵城失守”四個大字,急得在座前來回打轉,最終咬牙發出成為魏公公有史以來最雄性的聲音:“把樊祥叫過來!立刻!馬上!”


    幹兒子聽聞魏千歲緊急傳喚,急忙揣著隱隱不安地心火急火燎地趕往,待見到幹爹時官帽已經東倒西歪不成體統。


    魏賢盯著底下瑟瑟發抖的樊祥,直截了當地將急報丟到他的跟前,隨後萬分疲憊地倒在座椅上揉著鼻梁道:“灑家這次壓不住了...”


    樊祥扒過身前的奏本,眼中的恐懼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哇地嚎啕大哭起來,爬到魏賢身邊死死磕著腦袋:“千歲!千歲!您可得想辦法救我啊!這要傳到皇上那兒,微臣可就要掉腦袋了啊!”


    魏賢被認下的幹兒子窩囊樣氣炸,一拍扶手喝道:“別哭了!哭什麽哭!”


    哭聲當即止住,換成一陣一陣的抽泣:“千歲...當初為了替您離間劉繼宗..我才聲稱北關戰情緊急不過一場兒戲...如今陵城失守..皇上見了急報定會怪罪...我便是犯了誅九族的欺君之罪啊...小的一人性命倒是無謂...可若是牽連出千歲您...”


    魏賢聽到此話無比氣憤,恨不得此刻把這不值錢的頭擰下來。


    生死一線,也無怪樊祥顧不上其他,頭上幹爹脾氣自己還不了解?為了不受牽連,保不準人家會置之不理,甚至再踹上一腳以表清白。萬不得已下,他隻得稍稍提醒:若是老子出了事,咱倆幹過的勾當我立馬全招出去,一個都別想跑!


    既然當了人家爹,加上這缺心眼兒的急了說不定就把自己給賣了,魏大人盡力平息肚中的火氣:“北疆大亂必須上報給皇上...”


    地板上的樊祥癱坐在地,眼眸中慢慢浮現恨意,他剛想舉起顫抖的手痛斥閹人不義,不想到對方下一句話果斷讓他繼續裝起孫子。


    “不過灑家有辦法保你...”公公抿唇笑起,猶若青樓老鴇:“陵城失守皇上必須知道,否則一旦蒙人深入丟的可是大虞江山,到時莫說是你,就是咱家也不過馬下亡魂...”


    樊祥哪管朱家江山淪落何樣,自家性命才是上上之道,他的身子被魏千歲賣得關子吊的挺直。


    “此事皇上得知以後,怪罪是少不了的,但耽誤之急是想辦法擊退蒙人,介時皇上定會委派劉繼宗麾下將領奔赴前線,既然大軍北上自然少不了監軍。”魏賢心起毒計而洋洋得意。


    “灑家指派劉靖隨行北上,等過幾日便向皇上參上奏本,稱陵城守兵因向朝廷索要銀兩不成,心生怨氣私自棄城敗逃,拱手將北關讓與蒙人。”樊祥仿佛看見希望,兩眼放出精光繼續洗耳恭聽。


    “此時蒙人作亂,皇上鼎力支持劉家軍抗敵是必要的事,但他們也隻能受器重一陣。一旦北亂平定,陛下勢必重新審度身為監軍的劉靖的奏報。”千歲如同看見楊清漣必死的結局一樣勢在必得。


    “加之先前灑家偽造的密信,莫看殿下如今一聲不吭不願言明,卻恰恰說明他對劉繼宗隱忍不發含有間隙。待此劫一過,哼哼!秋後算賬,劉繼宗哪怕立下戰功,也不得不大削兵權,到那時候,滿朝文武誰還能與灑家平起平坐!”


    樊祥興起高喝,不斷拍著馬屁讚賞:“千歲果真智比文曲,識載五車,小人一事勞煩千歲多多費心了。”


    “你是黨中脊梁,灑家自然多下功夫。”魏賢對樊祥不著邊際的話萬分受用,即刻揮手瀟灑道:“你便回去好生歇著,貶謫之罪總該受著,等過些時日風浪過去,灑家再幫你遷入朝中。”


    樊祥曉得性命安保已經麵若桃花,一聽幹爹還不忘自己仕途前程,更是笑不攏嘴,多次殷勤告謝後才願離去。


    隻是當來客滿意地邁出大門之際,魏賢眼角凶光緊隨著門外的背影遠去,在千歲的心中對幹兒子唯剩一個念頭:


    自身受險居然膽敢威嚇於我,此人斷然不能留下!


    康嘉拽著手中的急報分外眼紅,怒氣中燒的他直接召來魏賢痛罵一番,可責罵並不能了事。


    喝退僅會不斷磕頭自撿的魏太監後,朱燁昭無奈地選擇接受事實,當即以十萬火急的作態傳喚安閑多年的劉繼宗商討對策。


    養和殿裏,皇帝一改平日的難色,帶著乞求的口氣詢問武侯:“劉愛卿,北關陵城失守,蒙人大舉入關,你說此事如何是好?”


    “臣深居自宅,不問朝事,北疆怎會陷入如此險境!”劉繼宗一臉驚訝,似乎現在才得知陵城戰敗。


    朱燁昭沒空斟酌劉武候所說是真是假,頓時憤然大罵:“若不是樊祥那廝輕言斷之,怎會誤了軍情釀成大錯!”


    言至激動,皇帝抓起桌上的奏折就要亂扔泄憤,卻在此時殿中一聲不諧之音插入其中。


    “皇上,當初楊首輔說過了!”同受召見的仇彥斌此刻低頭握拳拜君,但言語間顯露不出絲毫卑弱,而是濃濃的悲憤。


    康嘉張開的嘴陡然定住,手中快丟出的折子停滯在半空,喉節上上下下最終發出思後悔長歎:“哎,他到底還是犯了貪贓之罪。”


    仇彥斌不再多語,無力靠在椅背上的康嘉一轉話題:“蒙人結兵深入中原,單憑朝中年輕氣盛的武將朕擔心不能勝任,所以希望劉愛卿能重返沙場揚我國威,朕授予威錦大將軍主率六萬大軍北迎外敵!”


    不待劉繼宗乘下禦令,朱燁昭轉頭凝視仇彥斌道:“至於仇將軍,熟知兵法,早年亦跟隨過劉武候抗擊蒙人,朕封你為左將軍輔佐劉武候,不知意下如何?”


    金口已開,哪有推脫的餘地,退居幕後安享清福的劉繼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重新啟用以身報國的一日,行在宮內返家的道上時,武侯仍覺得是天未亮透自己還在夢中。


    劉繼宗人到中年,家有美嬌,身有重爵,人生到此能有何求?即使他手握兵權,對於魏賢他還是不曾有對抗的妄想。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這閹人禍國害民,可閹人本事不多,蠱惑君心卻無人能及,李繼宗府住家眷,無法像楊清漣孜然一身慷慨大義。


    而對於身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部下,他著實為方才的頂撞聖上捏了一把汗,苦口婆心勸誡道:“彥斌哪,為人不能過剛,過剛易折。何況深處宮中,暗中有耳,所言有失難免橫遭禍害...”


    宮內胡同間,仇彥斌忽然停下腳步,挺直脊梁堅守道:“小的隻記住當年帶領劉家軍踏平疆外的劉將軍,至於畏懼佞臣的劉武侯,小的高攀不起!“


    “彥斌,你又是何苦呢?”


    “將軍!”過去刀過眼眉,箭掠耳邊都無所畏懼的八尺硬漢,現在流出最為軍人所恥的眼淚,他在劉繼宗跟前放下了黃金足膝,摘去頭頂的盔甲,磕下沉重的頭顱:


    “馬蹄北去人南望,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大虞漢華夏,定讓四海萬國朝!這四句話教給我們的話,您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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