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進忠不想楊清漣死,魏賢想做的是逼楊清漣錄口供,隻要楊清漣開口,他就可以光明正的一次性把北書黨所有人連根拔起,所以胡進忠慌了,他之所以被魏賢選中就是因為他是禁羽衛統兵,可以最慘無人道的方法逼楊清漣招供。


    可無論如何楊清漣不能死,至少不能死於他的手中,因為即便如今北書黨勢弱,可一旦知道楊清漣死於私刑,那群一根筋的二愣子最後的理智就會被熄滅,其形成的反擊縱然不足以毀掉閹黨,卻也夠讓他們身受重創。


    胡進忠捂著紅腫的腮幫子從魏府出來,這期間他就怕這老太監一怒之下要了自己項上人頭,可喜的是除了提心吊膽挨了一巴掌,腦門還給香爐砸了之外,性命暫且無憂。


    雖然清楚自己巴結的想法泡湯,不過至少撿了條命,繼續坐在禁羽軍的首座上倒也不錯,楊清漣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如今魏賢還需倚仗自己掌控京內軍力,日後榮華富貴還是依舊,不可更上一層倒也保證前程無憂未嚐不盡人意,剩下的爛攤子就交給怒不可遏的魏賢吧。


    魏賢想死守楊清漣慘死的秘密,哪怕再拖個十天半月,這次隻要他快刀斬亂麻,即便北書黨那群呆子有所抗拒,損失也絕不會像等他們知曉消息那麽嚴重。


    他心裏巴不得胡進忠立刻去死,但理智告訴他目前萬萬不能去觸禁羽軍的黴頭,誣陷楊清漣招供,到時隻需將供詞上奏皇帝,借那昏君之手殺了楊清漣順帶除了北書黨,斷然不會傷自己一分一毫。


    畢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壞的情況也不過被參上兩本,但他魏賢不怕名聲臭,除了那群認下的兒子孫子,朝中哪個人正眼瞧得上他一個閹人,何況自己掌管司印,那奏折就是把他寫的十惡不赦也傳不到皇帝那去,如今上策已失,隻能退而求其次。


    但魏賢死都想不到楊清漣死的第二天,消息便傳遍京城。


    陽午門,由左鬥章帶領一群人從五更一直跪至午時,他們隻有一個請願:麵見皇上,彈劾魏賢等佞臣迫害內閣大臣楊清漣。時至今日,奏書無用,朝奏沒譜,隻有當麵與皇帝麵前對峙方有一線勝望。


    但魏賢封鎖了一切消息,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苦苦跪求,有人幾次要衝進內宮都被禁羽軍攔了回來。


    “吾等朝中要臣,覲見皇上天經地義,爾等何敢阻攔!”終於有人無法遏製心中的怒火開始痛斥。


    “禁軍阻人,鼠輩敢爾?”


    最後一絲火苗點著了!


    “楊公慘死,奸臣當道,朝中無人,民不聊生,此身官袍何用!吾等今日刀劍加身,定要上奏,縱死無愧!”左鬥章揮臂奮起高呼,其後大臣競皆相起,眼中燃起從未有過的怒火。


    胡進忠沒想到會出現如此慘烈的場麵,他平生頭次見到這群滿口聖儒的書生會如此粗暴,他們爭先恐後撲到禁軍身上,拳打腳踢甚至如野獸般開始撕咬,地上血跡一片,他們嘴上還留著未嚼碎的人肉,那些體相單薄的手持衣靴,或錘或勒,死死不放,更有甚者雜碎飾玉,拚盡全力紮進禁軍未被護甲包住部位。


    禁羽軍想不透這群文弱之人何能在一瞬之間如南蠻般攻來,他們被嚇得未來的及拔刀,其實開始也不過裝腔作勢,縱然北書黨這群人不受聖眷,可說到底也是朝中大臣,本不過想借著手有兵器嚇嚇他們盡早收了這鬧劇,怎會料到會演變成一樁樁慘案。


    胡進忠躲在木柱之後,哪敢上前發號施令,指不定就給拉進去手撕了,這群文臣瘋了,不留理智,不顧後果的瘋了,往日的擔心受怕,過去的委曲求全,曾經的壓迫殘害在這一刻毫無保留的爆發了。楊清漣死了,連他都死了,還有誰能力挽狂瀾,又能剩幾個人獨善其身,竟然隻能玉碎,那就不為瓦全!


    事情傳到魏賢那去,不可一世的魏公公終於怕了,他想過最壞的打算卻怎麽想不到這群人居然動武,魏公公頭一次覺得自己離閻王殿那麽近。百官罷朝,拳打陽午門,就算皇帝是聾子也遲早知道這事兒,到時一旦他有心弄清事委,隨隨便便招個當事者覲見都會讓自己毀於一旦。


    自己這些年幹過什麽事自己最清楚不過,隨隨便便都是誅族之罪,他不甘心,十年啊,自己花了十年的心血就要毀於一旦嗎?


    “我是九千歲!九千歲!我還沒享夠這榮華富貴,絕不能讓他們懷了我的好事!”魏賢雙掌緊握扶手,突然他像是尋到了必勝的辦法,在殿中放生大笑。


    陽午門後,胡進忠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就怕稍有動彈就被那幫瘋子看見,當他還絞盡腦汁想法子如何逃遁時,身後一支皇帝親兵卻湧了出來,領頭在距人群有些距離就拔刀高喊:“把這群亂臣拿下!”


    左鬥章其實也始料未及,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平日的作風背道而馳,自然他也沒想到會引起這麽大的騷亂,可怒氣上頭不得不發,等打的那群禁羽軍抱頭亂竄時心中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但也是這時候居然有人插進來將他們一個個逮捕,其實在場所有人都一樣,憤怒產生的力量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被人忽然這麽喊了一聲最後的那點膽氣也灰飛煙滅了。


    總算有人憋足了勁喊了一聲:“我等朝中重臣,豈是你們說拿便拿的麽?”在一記響亮的耳光後也沒了聲息。


    一幹人就無意中掀起了一場風波,有這麽恍惚中被關進天牢。


    左鬥章看著牢房外的燭火,沒有任何風吹卻不斷搖曳,他愣愣地看著它,終於悠然長歎坐到地上,快著地的一瞬間他感覺臀部似乎被什麽擱到的疼痛,趕忙起身撩開地上的幹草,居然翻出了一塊玉蟬。


    手中的佩蟬上沾著血漬如同傾灑上去般,左鬥章越看越發覺得眼熟,他腦海中突然尋到曾經有那麽個夏末初秋,有個人偶然聽聞蟬鳴,忽就起興,似心有感念:“垂緌飲餐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楊清漣,我有愧啊,我有愧啊……”


    那玉蟬便是楊清漣很久以前相贈與他的佩玉。


    白落鳳一直沒離開京城,那夜他在楊清漣身上種下了氣,好隨時感知死囚大致的情況,哪怕他明白自己不能去救他,仍然去做多此一舉的事。


    魏賢不會放過死去的楊清漣,縱然天牢中的死屍化成灰燼,那閹人也要拖出來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書呆子死磕了一輩子的聖賢至理,終其一生對自己唯一看重的就是名節,白落鳳不想他死後受辱,走的不安寧。


    當楊清漣身上的氣消失的那一刻,白落鳳即刻動身潛入天牢斬斷鐵窗,將牆捅出了半麵窟窿,其聲勢浩大至驚動天牢守衛,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風機電掣地消失在城牆頂端帶走屍首。


    在此之後白落鳳還允了銀兩招來些人手,在京都大街小巷,每個角落散布當今佐政首輔楊清漣受刑離世的死訊。


    獄卒抓不到劫獄的逃犯,回到關押楊清漣的牢房裏欲尋出些蛛絲馬跡,然而在他們邁入牢門的那一刻,愕然發現殘破的花崗岩上被人用利器刻出四個大字:


    “魏賊將誅!”


    常年積雪不化的忘雲川頂,醉雪亭前立著一塊木碑,上頭鑿著:“知交楊清漣之墓”


    白落鳳提著杯酒壺坐在木碑前,在世人垂涎的百花釀被全部灑入土裏後,他右手高舉身旁的另一酒壺,左手撐著後傾的身子,雙腿十分隨性地彎曲,仰天自言自語,似與常日般同人交談:


    “你說走過人世一遭無非最後生死一別,以前覺得你讀了些書講的有理,我信你。可如今,我不信,做人是不是就真當不得對人用情?來日陰陽相隔心口才不會比斷去筋脈還痛。”


    原本晴空萬裏的山頂飄起了細雪,雪花落在了逝去之人的墳頭,白落鳳嘴對著壺口麵向蒼天,不知是化去的冰晶還是奪眶而出的熱淚在臉上橫流不止。


    “呆子,你看我給你選的地方是不是比京城幹淨許多?你瞧這六月的飛雪,老天他怎麽現在才睜眼!”醉客敞胸站起,任由清風亂發,飛雪襲身,他吟起楊清漣因平亂相助而曾贈與他的高論:“風花雪月桃花澗,身沉蓬萊忘辰天。入塵俠影越龍岩,逍遙五湖縱橫仙。”


    詩聲散去,白落鳳踉蹌地靠在墳頭上嗬嗬直笑:“我哪有你說的那麽神啊?還記得曾問我為什麽愛喝酒嗎?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人醉忘事,又可能忘事醉人。但如今隻有我獨杯對月啊,傻官。”


    納蘭折風走上醉雪亭,遠遠望見形色瘋癲的白落鳳,走上前去奪過他指間的玉壺,自己也猛地灌上一口,酣暢無比著墳頭說道:“人世情欲這苦,你也受得甘願了,痛快了。來,你請我們喝過那麽多的酒,這萬花穀的百花釀沒嚐過吧,我今日讓你喝上一壺,不醉不休!”


    二人立於墓前高歌暢飲,仿佛又回到多年前觀潮亭下三人對著秋江花月談笑甚歡,身居延秦的芝麻小縣令心有不甘,借著酒勁在醉死睡去的納蘭白皚皚衣袍奮筆抒寫心中難言之痛:“文安天下世輝,盛京如夢夢不回。十載寒窗淚終歸,不甚黃粱一場醉。”


    歲月匆匆,能奪走的是狂妄誌滿,奪不走的是滿懷豪情。


    (ps:有讀者問本書的詩篇哪裏找的,這裏聲明除了兩首是借鑒,其他皆是原創,不足之處多有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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