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個臭小子。”李秉匆忙從外院進來,一眼就瞧見正殿裏等他的那人。


    彩姨交代下人去找李秉的時候,也沒說清楚這宮裏的人到底是誰,弄的他著急忙慌回到府上,才發現堂上坐的原來是十一皇子李選。


    “你來之前也不……”


    不等他說完進門,另一個人影從門側邊走出來,收了手中正在把玩的劍,微笑著看著李秉。


    “太子殿下?”


    來人正是太子李適,看起來比睦王李述年長幾歲,一身土黃常服,圓頂綢帽,中間鑲青白玉,深褐腰帶,墜三環玉佩。他膚色略深些,四方臉,額角闊而飽滿,鼻挺而直,嘴唇厚實,沒有了睦王的精明睿智的麵容,倒是顯得更敦厚沉穩。


    他微微一笑,陽光灑脫:“李秉,好久不見!”


    看著李秉剛要行禮,他一把扶起:“免禮,免禮,都是堂兄弟,也沒有外人在,不必拘禮!”這說起話來節奏緩慢,但抑揚頓挫格外明顯。


    “我給皇後請安出來,正好在路上碰到老十一找母後要出宮令牌。怕他麻煩,就送他出來,也一道來看看。上次蜀中的事情,還多虧你幫忙。睦王都送裏禮物過來,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呢。”


    (太子生母為睿真皇後,已亡故,當今皇後為貞懿皇後,並非太子生母。)


    說完,太子有掂了掂手上那柄劍,交到李秉手上——正是睦王送的“倦塵”。


    “這劍還是去年父皇軍場校武,賞給三弟的,他能轉贈給你,也算舍得。”他伴著李秉走到座椅前,先自己坐下,又請李秉坐下,漫不經心聊到:


    “一說到老三這事,父皇不讓我插手,年節期間,文武百官休朝十日,卻累的襄王殿下還每日去刑部操勞,倒是我落得一身輕鬆。”


    他短促的歎口氣,一爬張拍在自己腿上:“算了,都過去了,不說這個事情了。我不常出來,剛看了你的妹妹們,這小孩子唱起來可真快,距上次見才沒多久,一下又高了一截。”


    他看著李秉,兩人都沉默不語,再沒什麽好客套的,終於聊到了正題:“對了,聽王叔說,你這次出去武功長進不少?你小時候不是不喜歡練武嗎?怎麽忽然間迷上武功了?”


    “啊?”李秉乍被這麽一問,不知從何說起,遂道:“這話就說來話長了,本來也沒想好好學,鬼使神差的,就學了一點,結果越學越多。在江湖轉了一圈,還給自己惹了不少麻煩!”說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選聽著這話,目光落到李秉手腕上,忽然一愣,眉頭緊皺,滿臉詫異,轉瞬回過神,麵色恢複如常,卻還是看著李秉的手腕。


    “哦?要緊嗎?”太子關切的問道:“是惹上什麽江湖勢力了嗎?”


    “那倒沒有,就是練功練岔了,內功出了點問題。”李秉擺手道:“沒什麽要緊,謝謝太子掛懷。”


    “雖然襄王叔也是武學高手,不過一山還有一山高,你要是要是有什麽問題,我倒是可以給你說個兩好去處。”


    他看著李秉聽得專心,略有些滿意,微笑道:“雖然兵部也有‘武略館’,藏有不少武學典籍可以翻閱,但是比起我今天給你說的,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太子起身,將正殿的門關起來,這麽一本正經,倒是惹得李秉更加好奇。


    “這個事情,原本隻有皇子才可以知道,今日說給你聽,可不要外傳。連你的結拜兄弟們,也不能說。”


    李秉微微頷首,又聽太子湊近些,細語道:


    “在隋之前,我們李家,也是脫胎於諸如‘長安非派’這樣的勢力,一腳入朝為官,一腳又在江湖,兩邊相互馳援,算是有利有弊吧。


    話說回來,當年隋朝覆滅,天下割據。當時的大勢力:二薛、二李、宋、劉、王、竇、蕭、杜、梁。哪一個背後沒有一點江湖力量?


    我們李家背後的力量也不少,其中最大、最忠誠的兩股力量,就是‘鈞威閣’‘雲琅台’。這兩個門派,一家重內功,一家重外功,各有所長。


    ‘雲琅台’要早一些,大概要追溯到西晉,是李家先祖所創,傳承幾百年的基業。‘鈞威閣’是李家在北朝為官時候,招攬的江湖勢力,三代嫡親聯姻六次,才有了鐵打般穩固的聯係。


    高祖(李淵)擊敗其他割據勢力,建立這大唐基業之後,明麵上,不便再與江湖幫派有密切的聯係。


    這兩個門派在李家授意之下,偃旗息鼓,合並為一派,各取名字一半,喚作‘威閣琅台’,漸漸隱退江湖,隻作為後援,替李家監控江湖。有了朝廷暗中支持,更容易博覽天下武學,成為不世出的高深門派。


    威閣琅台弟子不算多,但幾乎都是內家外家高手,效忠於李家。這樣的人,放在朝局紛爭,兩軍千萬人馬對壘中,或許作用有限,但是要保護一個人周全,就沒有那麽難。”


    太子說道這裏,淺淺一笑,看著李秉:“禁軍統領‘蒙海遠’為何如此得父皇器重,因為他就是從威閣琅台出來的人。不僅如此,他祖上三代都是威閣琅台的人,底細清白。絕對可以信得過。”


    “怎麽樣,是不是有些心動?威閣琅台博覽天下武學,你想學的,他自然都有。”太子笑嘻嘻,一手四指輕輕在桌麵敲了敲,似乎在等李秉回應,又道:


    “你要是喜歡術法,倒是有個更厲害些的門派。


    當年太宗陛下登基後,為了彌補‘威閣琅台’的缺陷。便暗中創建了另外兩個門派。


    其中一個名為‘阡陌宮’,用來專門暗中打探江湖消息,最厲害的時候,密探幾乎遍布所有州府。不過後來這個門派被縱橫一脈的‘天演閣’和‘天機宮’發現,查了個底朝天。


    消息瞞不住,幹脆轉為明麵上的勢力,就成了後來的兵部下設機構‘百流司’。這個倒是沒什麽,這麽多年下來,也隻剩了個空殼。但另一個卻很厲害。


    太宗先祖,當年癡迷術法陣法,不滿‘威閣琅台’在術法上的研究,便另外創建一個門派,稱為‘秦王殿’。門派中人,從不世出,隻專心研究天下術法,成了一個隱世門派,因為坐落在秦嶺大山之中,人跡罕至,江湖上也幾乎沒有幾人知曉。


    不過那裏的術法,集多家所長,自成一脈,普天之下,也沒有幾家能與之相比。


    你要是想見識見識,我可以為你引薦。”


    李秉倒吸一口涼氣,倒是完全不知道皇家之中,還有這些隱秘。


    看著他驚異的眼神,太子誌得意滿,咧嘴一笑:“原本這些門派也不甚活躍,除了年年從國庫裏領銀子,也沒什麽作為。知道平定安史之亂,才知道這些門派的妙用。如果你在武學或者術法上有所圖,這兩個地方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太子說的興起,幹脆講起了自己入住東宮後,曾經去‘威閣琅台’挑選近侍的經曆,裏麵的典籍之豐富,弟子功夫之卓越,一句一句講來,轉眼就是半個時辰。


    冬日晝短夜長,這申時還未過,天就轉暗下來,太子起身說回宮還有要事,再次向李秉就巴蜀的事情道謝後,起身離開。


    臨行前,他取下腰牌,留給李選:


    “你難得出宮一趟,年節燈會又熱鬧。留著我的腰牌,宮門下鑰之後回來也沒關係,隻是不要忘記明日一早,還要去給父皇皇後請安。”


    兩人謝過太子,恭送他出府,看著人影遠去,李秉才鬆了一口氣:


    “終於走了!憋得我一身汗,聽太子聊武學聊的這麽開心,還是第一次。”


    他看著李選在一邊連連發笑,猛拍了他肩膀:“你還笑得出來?那可是未來皇上,這應對起來,輕了就是傲慢無禮,重了就是諂媚,每句話都要掂量清楚再說,可真累。”


    “你呀!你呀!”李選看著他的樣子,搖了搖頭:“有時候覺得你挺聰明的,可笨起來,真的像豬一樣!什麽時候跟臨淵學學,心思細膩一點才好。”


    李秉扭著身子,尖聲尖氣,學著李選:“捏捏捏,什麽時候跟臨淵學學,心思細膩一點才好~!”說完朝著李選吐舌頭:


    “臨淵,臨淵!就見過兩次,好像熟的跟什麽似的。真不知道是他是你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還是我是。你要是見過私底下的他,還指不定多嫌棄呢!”


    “嘿嘿嘿嘿!”李選咯咯咯笑個不停:“你這是嫉妒?還是吃醋?”


    話音剛落,卻瞧著李秉一下撲在他身上,開始撓他的腰窩。“還吃醋!還吃不吃了?”


    兩人擰成一團,打打鬧鬧半天,李選身子孱弱,哪裏是李秉的對手,連連求饒。


    “好了,好了!別鬧了,不過說真的,你沒看出太子用意嗎?”


    “什麽用意?”


    “哎呀!笨!”李選嫌棄的罵他一句:“睦王倒了,你猜猜之後對他威脅最大的人,是誰?”


    “嗯……”李秉沉思半天:“那剩下就是五皇子?可是五皇子也才二十歲啊,和太子差了十五歲,威脅不到吧。”


    “笨啊!是你啊!”


    “我?!!!”李秉呆如木雞,細細琢磨李選的話,半晌才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是個世子啊!”


    李選一把拉過李秉,湊到他耳邊:“父皇在東宮時候生的,隻有太子和睦王。登基後,父皇忙於朝政,後來又有安史之亂,一連七八年都沒有皇子誕生,所以後來的皇子年紀都比太子、睦王小不少。


    就連五皇兄也才成年不久,兩年前才遷出宮,又在朝廷裏勢單力薄,對太子可是一點威脅也沒有的。(二十弱冠成年,非十八。)


    八皇兄、十皇兄,也幾乎都如此。我就更不用說了,母親早亡,天生帶殘,在宮裏是最不得寵的一個。


    剩下就是十五弟,生母是當今貞懿皇後,雖然也算是嫡子,不過他也才六歲,對太子這個嫡長子來說,也不值一提。


    現在睦王已經不能翻身了,宮內已經無人可以相敵。倒是你和襄王叔。早就是他的眼中釘。這下他騰出手來,就要在你們身上下功夫了。”


    李秉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個關係,傻兮兮問道:“為什麽?”


    “這還不明白嗎?襄王叔戰功無數,天下多一半的兵馬將軍都曾是他舊部,你隻想想年節這幾天,登門拜訪你家的文官武將有多少?怕是回京的官員都來過了吧,你心裏還沒點底嗎?”


    “可是我和父王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啊。”李秉立刻反駁:“我父王不是早早就解甲歸田了嗎?連朝廷的事情都一點都不過問。”


    李選嗤笑:“你是真的沒這個意思,不過你父王嘛……哎!總之,現在的情況是,父皇還在,襄王叔恪守本分,一大家人和和睦睦。


    但是這兩年,父皇服食的丹藥越來越多,身子也大不如從前,今年已經有好幾次咳血出來,底子裏已經完全空虛了,都是在用丹藥湯藥吊命。


    太子殿下,剛剛結束和睦王的內鬥,朝局之中根基不穩,明麵上支持他的武將,更是一個沒有。


    倒是襄王叔,雖然遠離朝局多年,但是當年的部下,如今都已經位列將軍,在清議中也廣受好評。魚朝恩這眼看是要倒了,朝廷裏連個能製衡他的人都沒有。假如這個時候……”


    李選聲音壓的更低:“我是說假如,我父皇駕崩……襄王叔如果真的要有點什麽想法,太子哪來的力量阻攔啊。不說別人,就連禁軍統領蒙海遠,也算是你父王的師弟。


    到時候來個王叔輔政……都不用見血,憑你父王的才智,架空一個‘敦厚老實’的太子,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李秉更是一驚,又聽他鄭重其事的道:“沒錯的。襄王叔直到安史之亂之前的四五年,都在“威閣琅台”習武,那一身高強武藝,都是李家家學。”


    “這些我怎麽都不知道。”


    “不是皇子,嚴禁外傳!你以為太子會這麽好心告訴你?他心裏可盤算著呢。”李選擠眉弄眼:“你若是今日點頭,他明日就可以為你安排妥當。”


    “這兩件事又有什麽關係?”他剛說完,自己又反應過來:“你是說,如果我沉迷武學,父王膝下再無其他子嗣可托,自然也不會去打龍椅的主意?”


    李選終於呼出一口氣:“對咯!你現在才反應過來啊!襄王叔對你的疼愛超過一切,就算隻為你將來考量,說不定還真的……”


    不等他說完,李秉傻笑望著他:“好了好了……越說越沒邊了,你開起玩笑還真像那麽回事,連我都差點信了,白癡!”


    “誒,不過那個秦王殿和威閣琅台,真的有那麽厲害嗎?比起長安非派又如何?”


    李選也懶得跟他鬥嘴,不再提太子的事情:“我又沒去過,我怎麽知道。反正隻知道有這麽兩個地方。”


    他伸個懶腰:“難得出來一趟,還想著鬆泛鬆泛。你也不帶我去看看魏澤他們,年節的時候,西市可熱鬧的很,我才不要在你府上傻坐一天。”


    李秉喊了下人,取了貂絨披風來,遞到李選手上:“天色暗下來,外麵可冷,你把這個披上。我們現在去,還趕得上和魏澤他們一起用晚膳,正好介紹給你我新的結拜兄弟,安慶方。”


    兩人並肩而行,剛到院子門口,迎麵碰上彩姨。


    “剛才蓷家的人來過。看你在房裏說話,就沒打擾你們。蓷家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明日要是方便的話,就可以過去。明日讓你父王也回來,跟你一起去吧……”


    “蓷家?欽天監蓷家?你找他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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