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漁和陳薊州的關係,起源於她一位本科同學的婚禮。他是男方那邊的賓客,不算太近的親戚。


    那場婚禮葛瑤也去了,把能端得上台麵的單身男女拉了一個群。沒過多久,她的土豪老公投資的一家餐酒吧開張,她在群裏不要錢似的贈送試營業免費試吃資格。


    沈漁跟葛瑤的交情,不可能不去捧場。


    那場試吃會渾然一個相親現場,大家互相不認識,但有葛瑤一環扣一環的活動安排,倒不覺得尷尬。


    沈漁就這麽認識了陳薊州。


    場子裏鬧哄哄的,燈光亂閃,他卻靜定得如同置身之外。


    因他座位離自己近,沈漁多觀察了兩眼。


    清爽周正的模樣,神情三分拘謹。她無端認定他是個理工科男。


    滿場那些隨時都能來一段才藝展示的社交達人,讓沈漁覺得鬧騰,提不起興致。她閑得無聊,便主動跟陳薊州搭訕,問他,是不是學理科的。


    他笑了笑說,有那麽明顯嗎?


    那時候他已在首都讀博,趁著暑假回來休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什麽,實話說,沈漁已經記不清了。散場時,她沒加陳薊州的微信,因為心底裏排斥相親這種形式。


    但回去之後,陳薊州通過那個群,主動添加了她的微信。


    加上了也沒聊過,直到過了十來天,快接近兩周的時候,陳薊州給她發來消息,某一部電影要去南城理工大學做路演,問她有沒有興趣。


    那時沈漁剛剛忙完了一陣,正好想找點娛樂活動放鬆一下,就答應了一起去參加。


    沒什麽波瀾的,互相熟悉起來。


    陳薊州身上有一種沉靜的氣質,大事小事輕易不會讓他失去主張。


    大抵因為他是單親家庭,且家境一般,造就他目標感和執行力都很強的性格。他高考發揮失常,隻念了一個很一般的本科學校。但通過考研考博,一步一步晉升。他現如今讀博的那所高校,雖然僅僅是211,但學科含金量高。倘能順利畢業,未來必定前途無量。


    他常對她說,家庭給不了他太多助力,凡事隻能靠自己。人生於他,是有進無退的搏鬥。


    沈漁覺得,陳薊州能讓她靜下來,邁入穩步規劃自己生活的另一個階段。


    後來,在一起之後,沈漁也發現了陳薊州身上的一些缺點。


    比如,她自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後,他就徹底將她劃分為自己人,有需要叫她幫忙的地方,便不太會客氣委婉;相應的,要是她拒絕了,他也不會掛在心上。


    再比如,思維方式是典型的理工科男,注重內容大於形式,不懂浪漫,任何事情都是有一說一;自然,也不會願意揣測和擔待女生那些曲折的心思。


    他是這樣一種人:你生病了,他會帶你去看醫生拿藥,遵照醫囑照料,直到你病症全消;但在聽見你咳嗽的時候,他不會想到,要替你關上窗外的冷風。


    在一起之後,沈漁和陳薊州自得請葛瑤吃一頓做媒飯。


    事後葛瑤的評價是,“你倆像一對老夫老妻”。她解釋,不是褒義也不是貶義,就一個中性的評價。如果,你所求的就是一段衣食無虞、細水長流的婚姻生活,陳薊州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前提是,你也得是個大大咧咧,不計較細節的人。


    最後,她問,沈漁,你是嗎?你忍得下那些小事累積的意難平嗎?


    沈漁輸完液,喊來護士拔針。


    落地時,還有些頭重腳輕。


    她走出診所,預備打車回酒店時,看見自己那台polo停在路邊,而陸明潼倚著車窗,明顯是在等她。


    七點半,剛剛黑透的天色,路燈灑一段澄黃光芒落在他身上,街景都潦草粗陋,獨獨他是深刻而明晰的。


    沈漁頓了頓,走過去,輕聲地說:“我以為你走了。”


    陸明潼冷淡地瞥她一眼,轉個身準備去拉車門。


    沈漁當即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臂,問:“你不餓嗎?”


    陸明潼低頭往自己手臂看一眼,再抬頭看她,她已是氣焰全無的樣子,臉上掛著笑,好像方才的爭吵全沒發生一樣。


    沈漁笑說:“走吧,我請你吃抄手。”


    “你別來這套。”


    “那吃豚骨拉麵?蟹黃湯包?汽鍋雞?……”


    都是他愛吃的。


    不知道是因為她明顯求和的姿態,還是她能一溜說出他喜愛的食物,不帶重樣,他氣立刻消了大半,“……你耍什麽花招?”


    “那就蟹黃湯包?附近就有一家,不遠。”


    她拖著他的手臂,往前拽,同時催促,“走吧。”


    陸明潼被她拖拽得踉蹌了一步,最後便自暴自棄地跟她走了。他在心裏唾棄自己。


    那家店開車十分鍾即到。


    沈漁給他點了一屜湯包,給自己點了一碗粥。高燒退後,喉嚨裏發苦,沒什麽胃口。


    對麵,陸明潼倒是不客氣,一口一個。


    沈漁手托腮看他快吃完,再度出聲:“還生氣嗎?”


    陸明潼理都不理她。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肯定不愛聽。”


    “那你別說……”


    “你希望,我們就這樣一直別別扭扭下去?”


    陸明潼手一頓。


    他其實怕極了沈漁不跟他抬杠,倘若他說什麽都不能使她生氣,不過是因為,他已經觸及到,她絕對不會再為他後退半分的界線了。


    沈漁聲音沉緩:“我這麽說,不是在替陳薊州說好話。今年年初,我大病了一場,陳薊州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四天。還有他媽媽,一日三餐變著花樣,就怕我吃不習慣。撇開我和他的關係不談,即便到時候我和他不一定能成,單說他媽媽,照料我的這份人情,我是要還的。”


    陸明潼神色冷峻,“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成了張口人情閉口人情的人。”


    沈漁看著他,“陸明潼,我們能一直做什麽也不管的小孩子嗎?”


    陸明潼抿唇不言。


    沈漁緊盯著眼前這個人,哪怕是強迫的,也要讓他將這番話聽進去。


    “……沒有陳薊州,也會有別人的。總會有那樣一個人。我為什麽要強迫你接受這一點,因為我很自私。陸明潼,你真的不明白嗎?我爸在印城,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回來;我媽背井離鄉,我三年才能見上她一次。你是我為數不多的家人了,我不想我們也不得不走上陌路。”


    陸明潼蹙眉,還是下意識地說:“這不是我要的關係。”


    “你要的我給不了。”


    “所以,”他抬眼,目及她霧氣彌散的眼睛時,愣了一下,但還是強硬說道,“把你的話翻譯一下,我,和不是陳薊州,也會是其他某個人的陌生男人,要你選的話,你永遠不會選我。”


    “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在我聽來,就是這個意思。”


    沈漁看著他,“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心軟。我花了那麽長時間來說服自己,屢次氣急敗壞地妥協。如果我能料到有一天,這種心軟和妥協是誤人誤己的話……”


    “別說了。”陸明潼霍地站起身,“走吧,我吃飽了。”


    “不要再逃避這個問題……”


    “非得今天了斷嗎!你還沒有結婚!”他撂下這句話便走。


    一路沉默。


    陸明潼載著她回了酒店,拿上她的東西,退了房,再開回清水街。


    他提出要在她家裏寄宿,怕她夜半又發高燒。她的拒絕被他置若罔聞,今天吃晚飯時的一番對話,也好像沒起半點作用。


    到家之後,沈漁洗頭洗澡,換一身幹淨衣服,遵照醫囑服了藥,回房間去休息。


    如果他非在這裏睡,她也沒辦法,總不能報警叫人把他趕出去。


    回了一些要緊的微信消息,囑托過今晚帶隊拆除場景的人,再跟唐舜堯請了明天上午的假。


    藥效仿佛上來了,她隱隱有些犯困。


    將要闔眼的時候,響起敲門聲,陸明潼在門外說:“跟你說兩句話。”


    沈漁猶豫了一下,“進來吧。”


    臥室裏光線昏暗,隻燃著床頭櫃上的一盞台燈。


    沈漁躺在床上,蓋著空調被,一頭長發披散,人怏怏的,沒有半點平日張牙舞爪的銳氣。


    陸明潼在床邊的地磚上坐下,背靠著床頭櫃。


    這番話似醞釀很久了一般,他一字未停頓,還是那樣沒有任何情緒的清冷聲音,“我知道你一直想擺脫我,但請你找個真正值得的人。我不認可陳薊州。如果你執意覺得他合適,你記住,我從來不準備當一個好人,叫他別給我拆散你們的機會。”


    頓一下,他最後說:“……等你結婚,我就辭職。”


    “陸明潼……”她聽明白了,這是叫她別再疾言厲色地趕他走了,隻要她找到那個托付終身的人,他自會主動退場。


    他把她逼得不知好歹,惡形惡狀,他親自將利刃遞到她的手裏,還告訴她,唯獨她,有傷害他的權利,並且他絕不還手。


    可是,有一句話,在她心裏憋了很久,真的憋不住了,於是終於問出口。


    陸明潼,你真的不痛苦嗎?


    聞言,陸明潼轉頭去看她。


    燈光清幽地照在她臉上,摹出柔和五官,清澈眉目,還有眼角那點永遠叫他心旌為之震蕩的淚痣。


    比起無故枉死,倒不如死在你手裏。


    他這樣想著,但沒說出聲。隻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站起身,朝門外走去,順手給她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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