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侍中台的正是尚書令荀彧,他的少子荀詵在一旁扶持著他,兩人緩緩走進了府內,眾人急忙起身,就臉諸葛亮也是如此,荀彧與他同為三令,可這年齡或者資曆,諸葛亮還是不如荀彧的,眾人附身大拜,荀彧這才抬起頭來,笑嗬嗬的看著眾人。


    “諸君,不必如此,快請起罷..”,荀彧說著,這才看了看周圍,說道:“詵兒啊,幫我找個位子...”,諸葛亮開口說道:“尚書令請上座!”


    “老夫這番前來,隻是要想與諸君商談律法之事,律法一直都是諸葛令公在處置,我如何能與上位啊?在末席之內,給老夫找個可以容身的位子,就好了...”,荀彧咳嗽著,言語甚是虛弱,可諸葛亮也不敢說讓這德高望重的尚書令坐在側旁,上前扶著荀彧,就帶著他坐在了上位。


    自己卻是坐在他的一旁。


    荀彧坐在上位,看著前方的諸多仆射,這才開口說道:“諸君可暢所欲言,勿要因我在此處,便不敢言語了,不若,老夫即刻離去,也不打擾。”,說完,他看向了一旁的諸葛亮,顯然是示意諸葛亮繼續言語了,諸葛亮心裏卻有些疑惑。


    因為無論是在編訂新律,還是在均田的問題上,這位尚書令都不曾有過什麽提議,甚至,自從侍中令逝世之後,尚書令便很少再參與廟堂政務,以至於諸葛亮在這些時日內的權勢極大,尚書令不理事,中書令更是不在意這些,整日都在陪著自家外孫,大權落於侍中令之手。


    在編訂律法的時候,更是出現了廟堂諸仆射全部聽命與侍中令這樣詭異的事情,可是,在沉淪了如此之久後,荀彧初次主動參與政務,卻是在如此緊要的時刻,諸葛亮心裏並不確定,他是來相助自己的,還是來反駁自己的,可是,諸葛亮非常清楚荀彧的為人。


    這位是個忠臣。


    無論在任何時候,他甚至可以犧牲掉宗族的禮儀,犧牲掉家中子弟們的利益來效忠天子,這在當下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大臣們依靠同鄉,宗族,在任用提拔的時候,也常常會想著他們,除非迫不得已,也是不會去犧牲掉自家的利益。


    若不是荀彧有著極高的地位,受天下人尊崇,乃是大漢地位最高的大臣,隻怕荀家都要與他恩斷義絕了,所有的家主都是為了宗族利益而走動,何曾見過如此迫害自家宗族的家主啊。


    故而,對與他的到來,諸葛亮心裏並沒有什麽擔憂的,如此忠臣,是絕對不會反對均田的,諸葛亮看著他,笑了笑,這才開口說道:“那就繼續商談律法之事,還是農桑方麵的問題,這律法的農桑部分,到底該如何去製定?各位要是有好的條例,可以說出來...”


    這就是逼迫眾人認可均田了,除非你有更好的製度,否則,就乖乖聽從鄧艾的,同意均田製。


    果然,當諸葛亮將話題從大漢的未來引到了農桑製度的時候,反對者大多都沉默了,仲長統認為商貿興國,奈何,在農桑方麵,他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曹植亦然如此,可是他沒有輕易的放棄,他思索了片刻,方才說道:“我覺得,如今的農桑製度就應該很完善了,大漢日漸強盛,何必再去將一個尚未實施的製度給編進律法呢?”


    “按你的話來說,你給諸葛公提議關於全開放宵禁的事情,不也是尚未實施麽?宵禁之罪被廢除也是不應當的,按著如今的製度,也未曾發生什麽動亂,這便是你的看法麽?”,曹衝完全不給兄長顏麵,冷冷的說道。


    眼看兩兄弟又要掐起來,諸葛亮抬起手來,製止了他們的爭鬥。


    “各位啊,我們還是說說土地方麵的新律罷。”


    此刻,眾人卻是說不出話來了,諸葛亮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坐在上位的荀彧卻是咳嗽了起來,眾人看了過去,一旁的荀詵為他擦了擦嘴角,荀彧看向了眾人,緩緩開口說道:“我這裏,卻是還有個辦法,不知大家可能聽一聽?”


    “哦?不知荀君有何想法?”


    荀彧看向了一旁的兒子,荀詵點了點頭,從衣袖裏拿出了一書籍,麵向了眾人,念了起來:“耕地不可變賣,平緩如今愈盛的兼並之事,不再按人丁收稅,按土地所產收稅。”


    “以曹司徒之新稅法,以及世家等級法結合,以土地出產之多少分戶等,進而平攤,產量多者多繳,少者少繳。”


    “耕地名義歸廟堂所有,私人不可轉讓變賣,可租種,百姓可開墾荒地為己用而不己所有,多土地者可將耕地交予他人耕作,以產量繳納稅賦,私人租種以每三年為最大期,需稟告當地縣衙,縣令親批。”


    荀詵語速很快,縱然如此,卻還是耗費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將這裏頭的內容念完,當他讀完,朝著眾人一拜,又站回父親身邊的身後,侍中台裏卻是一片寂靜,眾人都是思索著他方才的言語,耕地還是歸了廟堂,看著是均田製,可是與均田製又皆然不同。


    不再平分耕地,也不會限製耕地在百姓手中的轉讓,轉讓便是租種,其實與轉讓也相差不多,最重要的,還是這土地的稅賦,不再按著人丁,而是按著土地的出產,好似對豪強有益啊,這製度似乎有些矛盾,眾人一時間竟都沒能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仲長統就反應了過來,唯以資產為宗,不以人丁為本,這顯然是放大了昔日曹公的新稅法,是要將廟堂的稅賦壓力從農民身上分攤到豪強之上,按著此律法,無論官吏,士子,商賈,任何人都需要繳納稅賦,放鬆對農民的人身控製,配合禁止耕地變賣,限製豪強繼續兼並耕地。


    若是均田,百姓無法正當的獲得耕地,可在此法下,百姓可以租種來獲得耕地,豪強當然也可以,可是豪強租種了對方的耕地,這與搶占便不同了,縱然對方家破人亡,這土地也不會歸豪強所有,這讓豪強無法通過惡劣手段來奪取耕地,租了最多三年就得還,還有痛恨豪強的縣令太守之類在一旁看著...


    好啊!這可比均田要合理太多了!!


    仲長統笑著起身,說道:“好啊!!不愧是荀令公啊,光是這一策,荀令公就當為大漢增添三百年之國運!!”,他這一聲,眾人皆驚,仲長統便將自己所想的緩緩說出,聽著他說完,眾人這才明白,紛紛談論了起來,就連鄧艾,也是皺著眉頭,思索了起來。


    唯獨諸葛亮,皺著眉頭,他不是看不出荀公的新策,隻是,均田乃是天子所令的,天子推行均田製,不隻是在抑製均田,還有著更深的意思,他也應了天子,諸葛亮心裏懷疑,即使天子看了荀彧的提議,恐怕也不會去采用,均田製對於豪強大族的打擊是巨大的,幾乎就是直接挖了他們的根。


    天子的意思顯然也是這個,天子厭惡那些豪強,這些豪強私藏人口,壓榨百姓,占取土地,養死士,藏軍械,這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揚州的大族,甚至是在造戰船,隨著海外府出海,鎮壓海外的一些小邦國,他們船上的奴仆已經類似與私兵了。


    在益州,涼州等地,更是誕生出了雇傭數萬人手的龐然大物,占據土地是當地的半數,這讓天子如何心安呢?


    天子不清楚均田製的弊端麽?他是清楚的,可是他更忌憚這些豪強大族,從孝康皇帝開始,甚至從更早,廟堂就開始不斷的打壓豪強,鎮壓大族,黨錮不也是如此麽?奈何,越是打擊,豪強卻是越來越多,各種層出不窮的製度也沒能鎮壓住他們,大漢更興盛,遍地是豪強。


    “荀令公啊,我覺得,此製很好,不過,此製要涉及的範圍很大,我想,不如還是召集群臣,再進行商議罷。”,諸葛亮緩緩起身,開口說道。


    “哎?不對啊,諸葛公啊,我們這次來,隻是為了製定律法而已嘛,審核再去廟堂就好了,不急,還是將律法定下來罷。”,仲長統笑著說道,與方才的著急不同,他現在是相當的輕鬆,洋洋得意,小人得誌的模樣,讓周圍的幾個好友都忍不住有些鄙夷。


    諸葛亮眯了眯雙眼,這話有些耳熟啊,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如此大事,不能著急。”


    “不,陛下不是急著要律法麽?今日之內必須完成,這是侍中令所說的!”,仲長統再次開口說著,麵對堂堂三令,竟是半點不懼,甚至有些逼迫之意,不過,他本來就是這個性子,類王符,別說是三令,就是麵對天子,他也敢如此言語。


    諸葛亮抿了抿嘴,看了看一旁的司馬懿。


    司馬懿此刻卻隻是低著頭,完全不理會他。


    “諸葛公!!!快些商談罷!!!我身為監察府仆射,受諸葛公的吩咐,督察律法擬定,我定會聽從諸葛公的吩咐,嚴格擬定,不會讓任何人毀掉這次商談的!!!”,張飛站起身來,拍打著自己的胸口,他憨厚的笑著,說道:“諸葛公放心!!!諸葛公的吩咐!!我一定照辦!!!”


    諸葛亮看向了周圍,曹昂低著頭,他早在聽到按已故曹公之製的時候,便已經啞火了,鄧艾早在荀彧走進來的時候就低下了頭,鄧艾是荀彧所提拔的,鄧艾一直都非常的敬佩鄧艾,甚至將他看作自己的恩師,如今荀彧出麵,他更是不敢言語。


    至於劉巴,在聽聞廣開稅源的時候,就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本該是自己的主場,諸葛亮卻忽然發現,整個侍中台裏,自己竟成為了孤家寡人,失去了一切的優勢,所有人都在瞬間完成了翻盤,而造成這一切的幕後之人...


    諸葛亮緩緩看向了上方的荀彧,荀彧也正看著他,他和藹的笑著,點了點頭。


    好謀劃啊,好計策啊,從仲長統,曹昂,鄧艾,乃至司馬懿,張飛,甚至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成為了閣下手裏的棋子麽?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在往荀令公的謀劃裏走啊,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今天,強勢的將自己的觀點編入律法,抵掉均田製,他知道天子對律法的看重,是不會輕易的改變新律法的,哈哈哈,自己當真是愚蠢啊。


    諸葛亮心裏忽然有種挫敗感,可還是有些疑惑。


    究竟,荀公為何要如此反對天子的均田製呢?


    他莫非不知,今日之後,無論成敗,他都會被天子所記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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