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惱羞成怒


    天衢子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交趾山下的學堂, 頊嫿照管他的午飯和晚飯。每次講壇的課桌上都會備下一瓶靈飲。他看在眼裏,便覺無比妥貼,甚至有種賢淑嬌妻的錯覺。


    但這錯得離譜。


    他一路返回苦竹林,尹絮蘋已經等候許久,這時候見到他,臉上方才露出笑意來:“玄舟這是去了哪裏?”


    天衢子見到她,竟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目光低垂,看見她手裏的食盒,問:“這是……”


    尹絮蘋略帶羞澀, 說:“本來是做了幾個菜,想要送來給你嚐嚐,沒想到你不在。”


    天衢子頓時更加自責, 怎會如此?


    他以平靜掩飾內心, 說:“留信即可,何必久候?”


    說著話,與她一前一後,進了苦竹林。尹絮蘋說:“我等一下沒事的, 隻是菜涼了。”


    天衢子微笑, 說:“無事,熱一熱即可。”


    尹絮蘋是個女子,哪怕是跟天衢子其實並不熟稔,她也能看出他心不在焉。她問:“玄舟有心事?”


    天衢子微怔,片刻後, 說:“絮蘋,我們選個日子,結契吧?”


    尹絮蘋愣住,隨後,心底一團喜悅就那麽炸開!有一瞬間頭腦空白,簡直疑在夢中。她狂喜的表情落進天衢子眼中,天衢子更是難過——難道自己也與那些一直鄙薄的人並無不同?


    丟失了中間五百多餘的經曆,難道可以成為拋棄舊愛的理由嗎?他慢慢握住尹絮蘋的手,神情堅定:“這些日子,你承受的痛苦,想必比我更多。可對不起,我……一時之間,未能適應。”


    尹絮蘋滿溢的驚喜稍稍冷卻,她已經意識到,天衢子同意結契,是因為他相信了水空鏽和載霜歸他們的話。他真的以為,在他並未經曆過的那五百多年裏,自己就是他的愛人。是他的同道伴侶。


    尹絮蘋慢慢低下頭,說不心虛是不可能的。但是這樣一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握著自己的手,雖不算十分親密,但卻專注於她,眸光如水,溫和慎重。


    這樣的誘惑,想要拒絕太難了。


    她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說:“好呀。”


    二人入到精舍,天衢子當真將她帶來的飯菜熱了熱,四菜一湯,做得還算是精心。但是天衢子腹中尚飽,實在是吃不了多少。而且麵對尹絮蘋,他其實並不能完全放鬆。


    多少年來的習慣,實在是沒辦法一夕更改。他心中歎氣,但是事到如今,為難自己,總比為難自己選定的伴侶要好。


    一頓飯他很少動箸,尹絮蘋卻十分開心。她和他之間其實沒有多少話說,平日裏雖然經常在一起,卻很少交談。此時一餐飯罷,她起身收拾碗筷就離開。


    天衢子突然說:“絮蘋,講一講我們從前的事吧。”


    “什麽?”尹絮蘋心中一驚,天衢子說:“之前的事,我實在是全無印象了。也從未聽你提及過。我想,若是我能略知一二,想必我們之間,也不至於這般疏遠。”


    可尹絮蘋並不敢亂說,她隻得低頭,含羞道:“你……去問水宗主好了。”


    說完,提著食盒跑走了。


    天衢子跟了幾步,見她並未回頭,也隻得站住。


    晚上竟然又作了十分淩亂的夢,翻來覆去,都是那片人間的鬆林。林間有人踩著厚厚的鬆針,提燈而來。他睡不安穩,隻得起身,推開花窗。


    寒風割麵,吹得人似乎清醒了幾分。他並不能容忍自己沉淪於這樣的幻覺,奚玄舟若心有所愛,便將從一而終。不需要什麽新歡舊愛的綺麗糾纏。


    後半夜他再入眠,一直盤坐練功。到天色漸亮,他召來奚雲階,吩咐道:“交趾山下,有一處學堂。為師曾欠下一個人情,應允畫城傀首,為魔傀授課一月。但如今,為師另有他事,你便替為師前往授課吧。”


    奚雲階對於這個五百年前的師尊,也是感情複雜。最近天衢子很忙,他們幾乎沒有得空說上幾句話。這時候天衢子突然提及畫城,奚雲階便是心中一驚:“畫城傀首?”


    天衢子覺出他語氣有異,問:“有何不妥?”


    奚雲階忙道:“沒、沒有。”水空鏽下達了封口令,整個九淵仙宗沒人敢提及天衢子的舊事半句。他自然也不例外。隻是師妹在畫城,他畢竟還是關心的。這時候聽說起頊嫿,便以為天衢子是想起了什麽。然而觀他神色,卻並非如此。


    奚雲階垂下頭,道:“弟子遵命。”


    交趾山下,學堂裏。頊嫿正在準備今日的菜譜,然而一見來人,卻是皺起了眉頭。奇怪,來的居然是奚雲階。


    她走過去,麵上連微笑都不再有了:“天衢子今日有事?”


    奚雲階上前施禮,道:“見過傀首,師尊確有要事無法脫身,特命在下前來踐諾。但是傀首可以放心,師尊已經將授課內容皆交待下來,必不會誤了課業。”


    頊嫿是關心這個嗎?她冷哼一聲,心中還是覺得怪異。他居然不肯再來,為什麽?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錯在何處。


    奚雲階當然看見她眼中的陰雲,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敢問傀首,在下師妹雲清,可還安好?”這丫頭可真是反水得徹徹底底。幾百年來的情同兄妹,她竟然是再沒有回來看過他一眼。連帶個信都沒有!


    頊嫿顯然心情不佳,她以女神之姿出道,又因著魔傀傀首的身份,去到哪裏不是被捧著哄著、追求者無數?


    然而現在第一次春水萌動,費了些功夫,居然被人拒絕了!!


    豈有此理!


    傀首心情非常惡劣,當然也不會好好答話,冷淡地道:“奚雲清?哼,奚雲清不是在天衢子強攻畫城之時,便自爆而亡了嗎?”


    這臉變得可真快!奚雲階雖然與她接觸不多,但是對她與天衢子之間的糾葛,卻是略知一二的——當初奚雲清還曾說,小惡魔就是她和自家師尊的骨肉。


    他惹不起,隻好躲了:“時辰已到,在下這便開始授課了。”


    他來到講壇,見桌上一杯靈飲,頓時神情十分微妙。


    而頊嫿回到村舍,見到自己精心準備的食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小惡魔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地的碎菜。他歎了一口氣,默默地撿起來。神魔之息往他頸窩裏縮了縮:“變天了哦。”


    小惡魔說:“看來師尊這美人計,也不是時時都靈的嘛。”


    神魔之息卻是很意外:“說來也是奇怪,那老匹夫不像是個坐懷不亂的人。以前傀首有現在的三個那麽大,他看一眼她後背都流鼻血。這回出息了?”


    頊嫿把白菜也剁爛了,小惡魔搖頭晃腦:“可怕,惱羞成怒了。”


    神魔之息小聲說:“這人呀,要是從小太少失敗,心理素質就不好。”


    頊嫿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刀刃下去一半:“能不能不要當本座死了?!”


    小惡魔這才笑嘻嘻地說:“其實娘親這是何必呢?您明知道,隻要您直接跟他開口,揭穿水空鏽那龜孫兒的陰謀,以爹爹的性情,立刻就會回到您身邊來。這般糾結,倒是令人不懂。”


    頊嫿怒道:“本座萬年修為、俯視三界,難道還降不住區區一個天衢子?!這般行徑,勝之不武!”


    小惡魔捶了捶自己的腦殼:“我的親娘,您要是真心想逗著他玩,就不要這麽生氣好不好?!”


    頊嫿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這老匹夫究竟在搞什麽鬼!”


    說完,她怒氣衝衝地出了村舍。小惡魔追到門口,神魔之息說:“唉,一個想玩卻又玩不起的女人,真是可怕。”


    小惡魔說:“錯。是一個想玩又玩不起的、玩不起又偏要玩,任性、刁蠻、卻又超級漂亮的女人,真是可怕。”


    神魔之息深以為然:“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娶這樣的媳婦兒。”


    小惡魔拍拍它“兒”字形的腿:“娶不起,娶不起。”


    頊嫿剛走出去沒幾步,就遇上一個人。這個人為了斂藏行跡,居然還設了一個法陣。正是這個法陣,讓頊嫿想不注意都難。她看過去,就見尹絮蘋藏在一棵黃葛樹之後,正探出頭來悄悄查看。


    頊嫿走過去,她整個人都差點跳了起來。頊嫿上下打量她,她幾乎是好半天才鼓起勇氣:“我就知道有古怪,果然是你。”


    頊嫿說:“事到如今,本座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膽量。你居然敢就這麽出現!”


    尹絮蘋自然還是心虛,但是這時候,拖延時間最為要緊。她壯著膽子,說:“你把玄舟引到這裏來,是想幹什麽?勾引他,讓他重回你身邊?”


    這點小小伎倆,簡直是關公麵前耍大刀。頊嫿一眼就看破——陰陽院弟子都有專門聯絡師門的玉佩。她顯然是早已經通知了師門,隻是在這裏和自己耍嘴皮子,爭取一點時間罷了。


    她看破卻也不說,“玄舟”兩個字,真是激出了她心中怒火,她走上前來:“尹絮蘋,看來上次的教訓並不夠。”


    尹絮蘋一直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兩者修為的差距,如山海雲泥。頊嫿隻略施威壓,她立刻雙腿一軟,跪倒在她麵前。


    頊嫿卻也沒把她怎麽著,畢竟麵前就是一隻菜雞,她這樣的身份,還真是不好親自出手收拾——有失格調。


    她一直站等,尹絮蘋終於意識到不對了:“你……你在等什麽?”


    頊嫿轉過頭,朝她陰陰一笑:“等你搬來的救兵啊。你叫了誰?奚玄舟?水空鏽?還是你那不成器的師父?!”


    尹絮蘋心中一沉,頊嫿早就知道她叫了人!她說:“你……你真是狂妄,你就不怕宗主帶人前來,圍剿此地所有魔傀嗎?”


    她當然可以向天衢子求救,但是天衢子是怎麽認定她是自己道侶的,她比誰都清楚。萬一頊嫿被逼急了,當麵向他解釋,自己可是毫無優勢可言。


    她自然是向水空鏽求救了。如今水空鏽偏寵她,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她雖然不知道其中緣故,但是也知道現在,恐怕就隻有水空鏽能夠對付頊嫿了。


    然而頊嫿聽見她的話,卻隻是負手道:“水空鏽?本座正等著他來!尹絮蘋,上次你受到的教訓不夠,這一次,本座就再教導你一回!”


    水空鏽來得很快,剛剛到達交趾山下,就看見尹絮蘋跪倒在地,而頊嫿就站在她麵前,麵目冷肅。他沉聲道:“欺負一個小輩,也配稱作聖劍嗎?”


    水空鏽脫出弱水已經有些日子,然而這竟然是二人第一次見麵。今日天氣稍微有些回暖,他身上衣衫單薄,然而麵容保持在三十左右,也是正值盛年。


    頊嫿說:“欺負?不,這不叫欺負!”她突然抬腳,一把踩住了尹絮蘋的手。尹絮蘋悶哼一聲,卻無論如何無法抽回。頊嫿腳下用力,慢慢碾壓,說:“你看,這才叫欺負。”


    尹絮蘋咬著牙不出聲,眼底卻忍不住一片水空。水空鏽頓時心頭火起:“你放肆!”


    頊嫿說:“放肆?本座放肆之時,你並未見過!說吧,你為什麽要欺騙天衢子。這個尹絮蘋是你什麽人?”


    水空鏽慢慢抽出身後寶劍,說:“你我相見,難道要在這裏磨嘴皮子嗎?”


    頊嫿鬆開尹絮蘋的手,手中赦世蓮燈出現,她輕笑:“說得好。本座也正想讓你知道,”她一字一頓,慢慢道,“奚玄舟是我的,我的東西,誰碰誰死。”


    水空鏽冷哼一聲,手中長劍破風而來!


    頊嫿手中蓮燈光芒一閃,聚光成牆,擋住這一擊。


    她居然敢跟水空鏽動手!要知道,如今三界,威望與輩份最高的,毫無疑問就是水空鏽和向銷戈。而向銷戈是器修,自身若論修為,並不算強大。水空鏽卻是實打實的高手。


    玄門第一人這位置,並不好坐。


    可很顯然,頊嫿對這什麽玄門第一人,毫無敬畏之心!


    水空鏽也是雜修,而且因為活得實在是久,經驗比起天衢子來說,更加豐富。他顯然也詫異頊嫿這身陣修的修行——五百多年,她竟然已經強大如斯了。


    但一時之間,也並不那麽容易落敗。然而頊嫿跟他交手幾個回合之後,突然周圍土地鬆動,片刻之後,一柄巨劍從天而降!


    水空鏽一愣,尹絮蘋正躲在樹後觀戰,而那巨劍降臨之後,她瞬間全身毛孔出血——這古劍森然劍氣無孔不入。


    水空鏽心下一沉,果然頊嫿持劍在手,別人或許不知,水空鏽卻非常清楚——她根本不是陣修,而是地地道道的劍修!這是要回歸老本行了!


    頊嫿將真身的修為淬煉了一部分,給天衢子鎮守弱水。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減弱劍氣,令自己可以使用。


    如今她持劍在手,頓時整個人連氣勢都為之一變:“水空鏽,受死!”


    她一劍挾風雷之勢滾滾而來,陽光似乎感覺到這樣的威能,都變得滾燙起來!水空鏽勉力接她一劍,頓時隻覺劍氣條條刺心!


    頊嫿也是意外,這老家夥修為當真不弱,對得起玄門第一人這稱號。但她可不會手下留情,隨即就是第二劍揮出!水空鏽不敢以手中兵刃硬接,顯然二者並不在一個檔次。他勉強以掌力抵擋劍氣,但不過三個回合,他嘴邊已經溢出一縷血來。


    尹絮蘋吃驚道:“宗主!”


    頊嫿冷笑:“水空鏽,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水空鏽咬牙緊咬,苦苦支撐。萬想不到,她作來作去,一方麵是為了讓人鎮守弱水,另一方麵,居然是為了將自己的真身當作兵器使用!


    他說:“現在便定生死,你高興得恐怕太早!”


    頊嫿手中再加一分力道,他終於被劍氣入心,整個人也如尹絮蘋一般,渾身毛孔皆泌出血珠來。


    尹絮蘋隻覺恐慌,連水宗主都對付不了她。她步步後退,心下思量對策,但是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對策都難以取巧。正心中焦急,突然一人喝道:“住手!”


    頊嫿一回頭,就見一人站在自己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嗷嗚——


    求評論,求爸爸們的小爪爪愛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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