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我從那堆石塊中跑到他麵前,從頭到尾把他打量了一遍,覺得他與我離開時相比不太一樣了,臉色原本隻是重傷中血液流失的蒼白,這會兒似又帶了些過度消耗了太多精力的疲態,看起來更憔悴了許多,手腕佛珠上那塊玉石也是通透的,飄絮又一次不見了。


    我還沒有細想,觀察出個結論,一雙手就先被他握住了,抬眸望見他眉宇微蹙,輕聲對我道:“傻不傻。”


    我低頭看了一眼,見一雙手上被碎石割破了許多小口子。


    “沒關係。”我抿了下嘴唇,說:“不疼。”


    在這一路上的戰鬥中,這點擦傷實在太微不足道。


    江詢的神情複雜,沒有半點放鬆,我想對他說很多話,把剛才所發生的都告訴他,可話總得有個頭緒,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現在什麽都不用說,我都知道。”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而我卻感到不解,問道:“你知道?”


    他嗯一聲,挽住我的手,讓我到那片牆壁下麵,帶了一點猶豫,說:“剛才……我就在你們附近。”


    一句話分開了,靜默後又道:“讓你一個人回去我放心不下,我也知道你不會再讓我留在那裏,所以隻好用這種方式跟著。剛才在那裏所發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情複雜,沉默了一陣之後,隻能呆呆地點了點頭,看他虛弱的樣子,把他的一條手臂搭在了我肩上,不敢碰他的腹部,攬住他的時候把手向上移了移,說:“我們走吧,去跟他們會合。”


    江詢應一聲,離開牆壁的支撐之後,我才察覺出他的無力,在這種泥濘中,他身體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我身上,才勉強能挪動步子。我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回到我們所堅守的地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暗地裏默默地看著那一切的。


    這一路走得艱難,他盡可能地讓我不那麽費力,不敢把自己完全地交托在我身上,等走到廢墟稍微深處一點的地方,我看到出來等著我們的唐刈,憋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一點,兩個人一塊兒,把江詢帶到了他們所落腳的地方,靠近之後,看到許多人都圍在一個簡陋的帳子前,在等待著什麽。


    “那個叫司銘的醫生正在給司徒曜治傷呢,好像說傷得很厲害,那一刀刺穿了半個心髒,人還指不定能不能救回來。”唐刈小聲對我們解釋道。


    我扶著江詢在一邊靠著牆坐下,到那個臨時搭起的帳子前看了一眼,白忠還沒醒,蘭若的腿傷被簡單的包紮過,守在旁邊一直在掉眼淚。子未見了我,輕聲叫了我一聲,我搖搖頭,示意他不用管我。


    還一直堅持留在侗川的人全部都在這裏,廢墟守住了,司徒家的人,本該是他們的英雄,所以他們現在都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裏,出自真心地為那個走在鬼門關上的人祈禱。


    我想不出如果眼前這些人知道了真相,比起現在這一刻,對司徒曜的態度會做出怎樣的改變。回想司徒家所經曆的,我更是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們家族沒有別的旁支,總共隻剩了他們父子四人,本該是最親近的關係,卻分化成了四個完全不同的立場,尤其在司徒曜和司徒珩之間,明明不是沒有一絲感情,感情卻成了一種促使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隔閡。


    帳子裏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音,站在一邊拿著一個八卦盤樣式的東西的秦鄴,這時候在上麵撥弄卜算著什麽似的,走到我身邊來,說:“我的收魂錄上沒有司徒曜的名字,至少今日不用擔心,他的命一定可以保住。”


    “那明天呢?”我問。


    秦鄴為難,道:“我們也隻是聽差辦事,斷不可隨意預知未來,明天怎麽樣,還是要看他自己了,反正司銘今日能把他救回來,應該也會有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我點頭,“但願如此。”


    “不過有點奇怪。”秦鄴盯著那個八卦盤看了一陣兒,說:“司徒禦,楊利,司徒靖,這三個人的靈魂狀態,現在能感知到的就隻有楊利一個還遊蕩在廢墟外沿。”


    秦鄴皺著眉頭,“第二次了,他們家族的人也太奇怪了。”


    我往帳子的方向看一眼,見無人注意我們的位置,才問他道:“你們收魂錄上的名字,可以確定當事人已經死了嗎?”


    秦鄴猶豫了下,說:“隻能說他們的陽壽已盡,命中有那麽一劫要斷送自己的性命,死亡的概率極大,但也不能保證不會出現意外,尤其有一些修道者,在將死未死時會有可能因為某些機緣巧合墜入其他輪回道中,成仙成妖成魔,那都超出了我們所能管轄的範圍。”


    “所以,司徒家的這兩個人,可能還沒死?”我問。


    秦鄴搖頭,麵色嚴峻,繼續撥弄了兩下八卦盤,說:“一個被刺穿心髒,早已失去任何生命體征,另一個被白黽的蛛網包裹,待在裏麵很快就會被腐蝕成一灘泥水,等到天亮,什麽都剩不下,這樣的兩個人,怎麽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這裏麵一定有其他的隱情。”


    秦鄴收起八卦盤,“算了,七爺八爺既然讓我天亮再去收魂,我就且等到天亮看看,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找那個白老頭問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點頭應了一聲,轉眼見司銘從帳子裏出來,滿手都是血跡,看著守在外麵的大家,說:“二少爺現在失血過多,我不敢隨意動刀,有誰願意幫忙輸血的話請到這邊做一個測驗。”


    話說完,人群立刻動了起來,所有人都自發地排起隊來,司銘看著他們,站在帳子前說了一聲感謝,與蘭若交代了幾句,又回到了帳子裏。


    蘭若手裏拿了他給的一樣東西,解開布卷,用裏麵細密的針一個個去紮破排隊的人的手指,取微量的血塗在一塊粘合的玻璃狀的東西上,兩層的中間夾著一抹血色,其他人的血滴上去,在我眼裏看起來都是濃鬱的黑色。


    眼看著隊伍過半,血跡的測驗結果卻沒有半點改變,蘭若的情緒漸漸變得焦灼,聽到裏麵司銘催了一聲,加快了速度,眼淚卻又一次爬滿了臉頰。直到所有人都試了個遍,連唐刈子未和蘭若自己都做過測試之後,依然沒有一個人能跟司徒曜匹配得上。


    在場的人裏,隻有我、江詢和秦家的人沒有做過測試,江詢定然是不行的,而我曾飲過他的血液,此時不確定身體裏是否會有殘餘的毒素,穩妥起見,也不可為司徒曜輸血。


    秦家跟司徒家有過怎樣的矛盾我不知道,可這時候人命關天……


    我看著秦鄴,想勸他幫一幫忙,措辭還未組織好,秦鄴獨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沉思過後,沒等其他人開口就主動走了過去,自己拿起了一根針,紮破手指將一滴血按在了那個玻璃狀的平麵上。


    我緊盯著那上麵的血跡,發現這一次竟與之前不同,兩滴血在重合之下,顏色沒有出現明顯的變化,好像穿過了中間隔著的夾層匯在了一起一樣,彼此滲透,呈現出一種交融的狀態。


    “是匹配的!可以給少爺輸血了!”蘭若欣喜,隻是那份喜悅在看著秦鄴的時候顯得有些古怪。


    秦鄴唇線一抿,眉頭挑了一下,大抵是沒想到這樣的結果,對蘭若說了一聲走吧,跟著她進了帳子。


    他離開時,我鬆了口氣,在周圍環視了一圈,才發現侗川的所有人都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秦鄴,在他進入帳子裏之後,有人在竊竊私語。


    我不太明白他們的態度,等蘭若出來之後,遞給了她一個不解的眼神。


    蘭若回頭望一眼,一瘸一拐地到我身旁,把我帶到一邊,拭幹了眼淚,有些沉默,過了很長時間才悄聲對我說:“以前……秦鄴小的時候,中過一次邪,被什麽東西上了身,發瘋發得很厲害,曾經闖進了圓樓裏。那次他的一條命差點丟在老爺手下,後來他們家老夫人帶著人上門要人,雙方鬧得很不愉快,老爺說他是天生的陰邪之命,留著不除將來必定會釀成大禍,秦家肯定不會認可這個說法,跟老爺僵持了很多天,到最後他們兩個人私底下約談過,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讓老爺鬆了口,才肯放人回去,隻是留下一個約定,要秦鄴這一輩子不許接近侗川的人半步,否則一定會再出手解決了他。”


    “如果說司徒家的人是侗川人心中的神,那秦家,就是一直住在我們身邊的惡魔,因為老爺說過的話,大家都把他們當做一個隱患。”蘭若垂目,說:“可現在能救二少爺的,就隻有秦鄴一個,讓他的血流進二少爺的身體,也許,會有很多人不能接受。”


    “但司徒靖為什麽會那麽說?”


    蘭若搖頭,“我們也不知道,老爺那麽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秦家的人……確實很邪門。”


    我不明白,蘭若說:“總之他們家真的發生過很多詭異的事,如果有誰家的狗從他們家門前經過,一定會狂吠起來,到第二天無一例外全都死於非命,大家都說那是因為那些狗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而且他們家在侗川生活了這麽多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見過秦鄴的父親是誰,還有人說,曾經看到過他們家老夫人在跟一隻狐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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