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我的手被他握著,被冰涼的觸感包裹著,連帶著心尖也是一顫。


    “到了就知道了。”江詢的聲音也帶著笑意,到了外麵,大街上空無一人,黑沉沉的夜色罩在人身上更讓人添了不安。


    走到一處,江詢一手將我攬緊,對我道:“閉上眼睛,我現在沒法兒抱你,所以——抱緊我。”


    我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身體一空,渾身都繃緊了起來,出於本能地一把抱住了他,眼睛還睜著,卻因為他敞開的上衣的遮擋,臉埋在他懷中,什麽也沒看到,僵了幾秒,察覺沒有危險,出於一種奇怪的信任,聽他的話閉上了眼睛。


    隻有一條手臂,卻要帶動一個人的重量,他的手攬在我的腰上緊緊扣著,確保我的安全,身體的重心偏向於一側,似在什麽東西之間穿行,卻覺不到顛簸,每一步都穩得不像話。


    我感覺自己一直在行路,卻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下,如此的接觸,隻能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在交出了視覺之後,耳中全是他淺淺的心跳和呼吸聲。風從身邊吹過,帶來明顯的流動感,我感到腹中有一團東西在發燙,那一點冷卻下去的酒意又折返回來,在身上發起燒來。


    “到了。”江詢的聲音鑽進耳中,我從脊梁骨感到一陣酥麻,恍恍然應了一聲,察覺自己與他的距離,匆匆地放開他。很奇怪的是,他明明並不能讓人感到溫暖,可在離開他身邊的那一刻,同樣的寒風,卻讓人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


    我的視力在極致的黑暗中隻能勉強看清事物的大體輪廓,當下借著月光,我看到自己腳下是大片的斷壁頹垣,而自己所處於一處狹窄的高地,隻有一個不大的平麵,腳下可以上來的地方階梯已損,斷裂得可怕,整個建築物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之感,隻怕一步差池,就會跌落下去,這麽高的距離,怕不死也殘。


    我站得太靠近邊緣,禁不住後退,撞在江詢胸膛,肩上卻覆了一件外衣,立竿見影地將寒風擋在了外麵。


    “這麽膽小?”他笑道:“這可一點都不像那個揮舞著撻魔鞭的沈清。”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我心裏還是慌的,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轉念一想,蘭若才告訴過我,侗川北邊有一片古建築遺址,沒想到這麽快就切切實實地看到了。


    江詢沒有回答,對我指了一個方向,說:“那是我們來的地方,你的家鄉也在那個方向。”


    我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這一轉頭,視線立刻便定住了。


    短短的時間,我們竟走出了這麽遠,而圓樓的燈火此時俯視之下清晰可見,在濃鬱的夜色中,整個侗川隻它一處,星星點點,抱成一團,擁擠得那麽喧囂,而又喧囂得那麽寂寥。


    司徒家,那是處於危難中的侗川可以盼望的唯一一盞燈塔。


    我望著遠處圓樓的光亮,想著沈記那副棺材前經年點著的長明燈,心境與當下所處的環境融為了一體,不由傷懷,在心裏有些盼望我們對司徒家的追查最終會一無所獲,他們是侗川的保護傘,是侗川人的英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多慮,我們隻要聯手對敵,打敗那個邪道,兩地便都會太平。


    隻是當前手中所掌握的線索不允許我這麽想,我很清楚的知道,司徒家的燈火中,一定有一片不為人知的陰影,那是我們都還沒有發現的灰色。


    “我今天遇到一個人。”我看著暗夜中的圓樓,對江詢說:“他告訴了我一件事。”


    江詢輕輕地嗯一聲,安靜地聽我說完與秦鄴所遇一麵的收獲,問我:“你怎麽想?”


    “我不知道。”我搖頭,覺得疲乏,問他道:“那天你說在九樓的房間裏看到的,真的隻有一個人嗎?”


    “不確定,但基本不會錯。”


    江詢道:“你懷疑他們還活著?”


    我還是搖頭,說:“我隻是跟秦鄴所想的一樣,覺得不太可能兩個人的魂魄都找不到,也覺得如果他們兄弟和白忠都在的話,以他們的能力,不可能在人死之後被勾去魂魄還不覺察,在圓樓的環境裏,要動手腳,最有機會的反而隻有他們自己人。”


    “你是說他們的靈魂被司徒家自己的人留了下來。”


    “我說不清楚。”我思緒亂得很,說:“如果那個房間裏隻有一個人,也許,他們二人中,起碼有一個人可能還活著,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司徒家對外隱瞞了消息。”


    話說完,自己又覺得說不通,“可那樣的話,一個是他們的父親,司徒家的家主,一個是他們的弟弟,就算其中有隱情,人還活著,也沒有理由用鎖鏈鎖起來才對。”


    “有一種情況可能這麽做。”


    我看向江詢,他說:“弑親奪位。”


    我一驚,江詢說:“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司徒禦就有了最大的嫌疑,他是司徒家的長子,修習資質卻不敵幺子,他有異心,無論殺的是司徒珩還是司徒靖,囚禁另一者自己上位,都合情合理。當然,如果還活著的是司徒靖,那司徒珩也不一定是他所殺,臨時起意也未必不可能。”


    我腦中閃過司徒禦那張蒼白的臉,他明明是那麽文弱的一個人,怎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那司徒曜呢?”我問。


    江詢說:“如果這件事是司徒禦所為,這裏麵他沒有任何得利的地方,他可能與侗川其他人一樣,也被蒙在鼓裏,絲毫不知情。”


    “當然,我們現在不能下任何定論。”江詢看我一眼,說:“這些結論都必須建立在我們的假設成立之上,也或許,我們都猜錯了。”


    “我倒希望是我們錯了。”


    說到這裏,話題告一段落,我轉過身,問他:“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這是我這幾天在侗川巡視時發現的一個地方,侗川跟蒲賢村對立的時間久了,雙方異術之間彼此產生兩股相斥的氣息,但因本是同源,又有所相似,縈繞在上空,交融成了一層天然的屏障,站在這個位置看過去,星月的光芒透過屏障是彩色的。”


    江詢輕笑,道:“帶你過來,隻是覺得這樣的風景不該一個人獨享,想跟你一起看一看罷了。”


    我沉默,根本不需要抬頭,也知道我所能看到的是什麽樣的景象。


    “沈清。”他站在我身後,左手從身側環到我眼前,鬆鬆地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頭微微抬起來,未開口,聽到他問:“這樣,能看到嗎?”


    話音剛落,我的視線透過他的指縫,窺到了天地間一抹奇異的色彩。


    遠處的天幕下,一切都沒有我之前所看到那樣黯淡,月光灑落的清輝如飄帶一般輕盈,以一種漸深的紅藍交雜籠罩在上空,在接近地平線的地方化為裂帛狀的紫,周圍點點星子在這光輝下也絲毫不遜之於色,一團團青黃在那層屏障的流動下,被拉扯成橫向的流絮狀,隱隱還在隨著氣流的變化而流動著。


    我完全為這景象傾倒,未曾想過十六年後,竟還能這樣一番瑰麗的顏色。


    這就是此刻,江詢眼中的世界嗎?


    我望向圓樓,那些光點也同樣不是灰濛濛的白色,而是一簇簇暖黃,光是看著,就覺得周身的寒氣都被驅散了。那是燭光的顏色,那代表著在這個荒涼的地方,還有人在堅守著職責。


    心中感受背棄了腳下的廢墟,當江詢的指尖從我的眼角滑過,那些顏色便在眼眶的濕潤中被水氣攪成了一團。


    我轉過身,江詢垂目望著我,湖水般的眼睛裏倒映出我的模樣,也被塗抹了色彩,不再灰暗。


    “喜歡嗎?”


    兩個人的呼吸交纏著,我笑起來,點了點頭,他便也跟著笑了,對我說:“你喜歡,以後我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這世間千百種色彩,我都帶你去看個遍。”


    “沈清。”他屏了呼吸般,輕聲問我:“你可願隨我一起?”


    一瞬間,我心跳如擂,怎能至此還看不穿他眼底的情誼,喉嚨緊得厲害,低下頭,含糊地問道:“這世間女子那麽多,你又何必偏要帶我一起。”


    一聲輕笑傳進耳膜,更讓我從脖子往上燒得滾燙,大腦都被燒糊塗了一樣,全沒有思考的能力。


    “你還要我怎麽表達?”他左手撫上我的臉頰,讓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對視中,對我說:“都說酒壯慫人膽,我們兩個,是不是都應該勇敢一點,也坦誠一點?”


    我不說話,他說:“你於我,是可把性命交付的存在,沈清,你怎可還不懂我的心呢?”


    “我……”我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再一次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時,所有的措辭都吞進肚裏,緩緩的抬手,將掌心覆在了他的胸口。


    江詢的神情仿佛一下子放鬆下來,淺笑著攬住了我的腰身,對我道:“你想好了?”


    他嗓音帶著喑啞,我緊張得要命,搖了搖頭,見他挑眉,聲音幾乎是打著顫兒的,對他道:“所以你不要等我後悔。”


    “嗯。”江詢笑得寵溺,與我對視良久,在我閉上眼睛之後,低頭吻了下來。唇瓣碰在一起,好像某種締結,隻一刹那,所有那些關於他的揣測都變得輕如鴻毛,而這一路他對我所有的行止都重若高山,我那顆狂跳不止的心,在彼此笨拙地表達中,漸漸安定,平複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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