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子未抬眼望著我,不知想著些什麽,點了點頭。


    我微微對他笑笑,對關係的緩和鬆了一口氣,目光一轉,看到一旁的蘭若也一直在看著他,用一種好奇又好似欣賞的目光,嘴角也始終帶著一抹愉悅的笑意。


    細細回神,蘭若之前似乎也向我打聽過子未幾句,心思一動,從她的目光中似乎體會到什麽更深層的東西,猜不真切。


    在木漳縣時的婚禮隻是一場荒誕的玩笑,可子未到這個年紀,也恰是動情竇的時候。


    那天我第一次用一種看待男人,而不是男孩兒的眼光去看他,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發覺他身上那股屬於成人之間的吸引力,那張寫滿心事的臉上因為一點沉鬱而稍顯淡漠,在與他對視的一眼中,就產生一種想聽他說完很多很多的話,在牢牢的羈絆中,參與他已度過的前半生的牽扯感。


    如果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他應該會更陽光一點,被很多的女孩兒喜歡。


    可是現在……


    我還是忍不住,在蘭若離開之後,像兒時那樣,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子未什麽也沒說,可到了晚上,我拿著準備好的東西跟唐刈交代完,讓他繼續守在房裏,準備自己一個人去撿回江詢的斷臂時,剛剛離開大門,就看到子未已經等在了外麵。


    “師父。”他欲言又止,我垂目笑笑,什麽都不想計較,對他說:“走吧。”


    我把出門前畫好的符咒和分裝在袋子裏的糯米給了他一些,下午從白忠那裏取來的幾小塊桃木,也畫好符文之後讓他放一塊在上衣的口袋裏,就這樣,兩個人沒有走大路,而是貼著邊緣房屋的陰影往那道溝壑走去。


    侗川的夜靜得連蟲鳥都不會亂叫,門戶早早緊閉落鎖,入睡的人呼吸也是緩的,秋夜寂涼,走在外麵,咀嚼出一味陰寒,浸透衣衫,緊著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縮。


    “蘭若說溝壑兩邊都有各自的防禦網,所以我們可能會遇到一些機關暗器,一定要小心,不管發生什麽,先保護好自己。”


    子未嗯一聲,接近之後我們找了個位置躲起來,借著月色,遠遠地看到那道寬大的溝壑,光線太暗了,也看不清那麵前到底埋伏著什麽。


    “我先過去探一探路吧。”子未說。


    我搖頭,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扔過去,石子跌進草叢,沒有半點反應,又換了一塊更大更有體積感的,石頭落地的刹那,果然引發了異動,不知從哪裏射出的短箭齊刷刷射了過去,如果那裏現在站的是一個人,被射中的位置,應是他的兩側內肩和下腹。


    我撿了第二塊石頭扔過去,不同於對麵千冰索隻能使用一次的性質,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短箭又一次射了出來,釘在地上。


    我試了幾次,分別在不同的地方,無一例外全都有暗器,且無法分辨方位。他們這張防禦網織地密密麻麻,我們真該慶幸當時沒有越過那道溝壑直接到這邊來,不然兩岸夾擊下,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看來靠躲是躲不過了,我們想過去隻能硬闖。”我對子未說:“一會兒我先走,你跟在我身後,記住一定要跟緊,護住彼此的背後。”


    子未遲疑,點了點頭,可在真的起身往那邊走去時,卻抓住我的手臂,走到了我前麵。


    “子未。”


    他沒出聲,隻是先一步向前走,我隻好跟上,靠近了邊緣,腳步剛一邁出,短箭便立刻出現。我們都有所防備,跟隨對方的行動,同時躲向同一個方向,在站定的刹那,我用撻魔鞭擋掉幾枚,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身後的短箭也撞在子未手中的匕首上,跌落在地。


    我們就這樣兩步一停,保護著對方一步步接近,就在快要到達那條溝壑的時候,我察覺到周圍的異樣,道一聲小心,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從另外一側急襲而來。


    對方的速度很快,深夜裏我什麽也沒看清,便被子未向後一拉,幫我擋下一擊,兩個人在被逼後退的同時觸動了更多的機關。


    我盡力想為子未攔下更多的短箭和鋼針,看他們兩個彼此交換過幾招之後,子未的動作驀地停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打退到那條溝壑邊緣,身形一個踉蹌,險些跌落下去,被那人虛空一抓,便朝我的方向被甩了過來。


    我腦子裏麵是懵的,距離太近,沒有選擇去躲,伸手扶了他一把,兩個人一塊兒栽倒在地,被觸發的短箭眼看著就在眼前,晚一秒就要刺入眉心,卻在一個危險的距離上停住了,懸空了一秒後,在空中轉換方向,擦著我的耳畔齊齊刺進了草叢裏。


    我們兩個人處境相同,都是泥菩薩過江,還不等鬆口氣,一把未出鞘的劍便攔在了身前。


    我抬起頭,看到司徒曜站在我們麵前,眉頭蹙了起來,問道:“這麽晚了,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我一時語結,司徒曜手中的劍微微離鞘,月光下透出一點寒光,眉頭更緊,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說!”他將劍鞘更靠近我們,眸光冷冽,一副隨時可能把我們斬於此地的神情。


    “我們隻是想來打探一下情況,給自己一點把握與他們對戰。”


    “打探他們的情況,還是打探我們的情況?”司徒曜起了懷疑之心,道:“你們心裏沒鬼,為什麽白天不來,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


    我心懸了起來,腦子裏轉了不知道多少轉,才看著他,半真半假道:“因為想避開你們。你心裏很清楚,我們現在沒有任何可以相信你們的理由。”


    司徒曜無言,眉頭更緊,我趁機又道:“無論是控傀術,還是那些人偶,這都是你們司徒家家傳的秘術,是你們的看家本事,我們從東鹽鎮經曆了這麽多事情走到這裏,為的就是要找到一個答案,在你們能給我們一個明確的交代之前,單憑一個妖道,打消不了我們的疑慮,而且我們又怎麽知道這不是你們為了達成目的而演的一場戲?”


    我說:“你若是懷疑我們,我們也一樣拿不出可以證明自己的東西,而這對我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給你們所說的那些事情增添了一份真實性。”


    眼前那道寒光消失了,劍身入鞘,司徒曜把劍收回去,我和子未卻仍不敢亂動,見他有動搖,便接著說:“孤軍奮戰成不了事,沒有人不想要一個夥伴,隻是人命關天,我們不敢,也不能輕易地去相信別人。”


    “偷偷摸摸,乃小人行徑。”司徒曜道:“侗川邊界機關重重,處處都是暗器,你們的猜忌隻會惹來不必要的犧牲。”


    我們兩個騎虎難下,司徒曜伸手一抓,五指分開又快速閉合收攏,好像握住了什麽東西往下一扯,對我們說:“你們可以起來了。”


    我和子未試著動了一下,果然見再無短箭射出,狼狽地站起來,完全處在了一種尷尬裏。


    “多謝二少爺。”我對他道。


    司徒曜抱劍,道:“我最後提醒你一遍,在侗川,你們沒有那麽多的自由,你們若是想查什麽,隻能通過司徒家,涉及到那個邪道的事情,必須經過我大哥的同意,下次若再有同樣的事情,誰也保不了你們。”


    “我知道了。”


    “師父。”子未出聲,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屏息靜聽,從溝壑對麵的蒲賢村傳來一陣陣怪異的樂聲,伴隨著孩童的歡笑,聲音漸大,隱約聽出又在念著某一首歌謠,隻是字眼傳到這裏,像損壞的舊磁帶一樣,變得含混不清,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麽。


    司徒曜的目光放在對麵的黑暗中,我試著靠近那道溝壑,問他道:“這種聲音,每天都會有嗎?”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比這更嚴重。”他說:“那時侗川每天夜裏都能聽到孩童尖銳的哭聲,我們派出了一些人,全都是有去無回。”


    “你們能分清那些人偶口中所頌唱的歌謠是什麽意思嗎?”


    “我不知道。”司徒曜說:“我們雖是同源,但雙方所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兩股力量,正邪相悖,兩股氣息會彼此衝撞幹擾,我們站在侗川,能聽到就隻是現在這樣模糊不清的音節。”


    我問:“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侗川嗎?”


    司徒曜不答,過了好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句:“侗川的百姓還在這裏受迫,我怎麽走?”


    他轉眼,問:“你們從蒲賢而來,可聽過那些歌謠?”


    我點頭,不知該如何形容,說:“隻是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像某種敘述,有一次,又是預言。”


    子未把最後一次我們所聽到的歌謠複述給他,司徒曜麵容冷峻,抱劍的手緊緊攥著,那樣的嫉惡,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回憶歌謠,對他補充道:“還有一首我們反複聽到過,裏麵有一句是‘阿蒼懸梁不見了,娃娃速速睜開眼’,二少爺可知道……”


    “阿蒼?”


    我話還沒問出,司徒曜臉色就變了,牙關咬緊,兩個字從喉嚨裏生生擠出,懷著明顯的恨憎,。


    我點頭,猜測問他:“阿蒼,是侗川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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