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雲南的日子早便訂好, 按規矩, 鳳景乾必使皇子相送。


    衛王妃卻是遇到了意外:明菲病了。


    風寒,病的不輕。


    昏昏沉沉,高燒不退, 請了太醫瞧過,病去如抽絲, 卻不是一時半日能好的。


    衛王妃溫聲道,“女兒家身子嬌貴, 這會兒是不易跟著一道長途跋涉了。”


    鳳景南皺了皺眉, “明菲平日裏瞧著挺健壯,怎麽忽然就病了?奴才們是怎麽伺候的!”


    衛王妃輕聲道,“明菲身邊的, 除了我給的遙水, 多是魏妃安排或是自幼便在明菲身邊兒服侍的,情份不同。我想著, 遙水不中用, 先讓她回來,降為二等丫頭。其餘的,罰半年的俸祿,打十板子,就不要攆了。”


    衛王妃不急不徐的瞥鳳景南一眼, “否則若是一並攆了,第一傷了魏妃的臉,她與王爺情份不同, 別叫她多心,傷了與王爺的情份。第二,新近的丫頭與積年伺候的人,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是斷然無法相比的,女孩兒家心細,她這一病,我罰了她的下人倒罷了,若是攆了出去,倒讓她在病中多心,就不好了。”


    衛王妃兩句“多心”,倒叫鳳景南有些不自在,“王妃隻管拿出規矩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妃按規矩辦事,本王再沒有不放心的。”


    衛王妃笑,“法理也要兼顧人情,既然王爺同意,就這樣辦了。”


    “那把明菲留在帝都了?”一個女孩子,到底不方便。何況明菲如今病著,也不好往宮裏太後跟前兒送。鳳景南頗有幾分為難。


    衛王妃道,“我是她的嫡母,就留下照顧她吧。待她好了,我再攜她回雲南。”


    鳳景南自然知道衛王妃與明菲的關係平平。不過,衛王妃是個稱職的嫡妻,她的建議,並非出身感情,而是由於立場。


    她是鎮南王府的正妃,應當負起相應的責任!


    鳳景南卻道,“不是什麽大事兒,讓明義夫妻留下吧。這會兒天熱,入了伏更不適宜趕路遠涉,明菲在帝都多住幾日無妨。府裏那一攤事兒也離不開你。”


    衛王妃簡單的應了是,又喚人來安排明菲院兒裏的事兒。從近身服侍的人,一直到明菲院裏小灶兒上的廚子,院裏侄班的嬤嬤……林林總總,細致周詳。


    衛王妃特意命人喚了明義夫妻叮囑,“明菲身子不大好,我本來想留下照看她。不過府裏事多,你父王的意思是,讓你們照顧明菲,待她好了,你們再一並回雲南。”


    明義夫妻自己隻有應是的。


    “明菲不比以前,如今她已身有婚約,身子嬌弱,你們做兄嫂的要仔細的讓她將養身子。”衛王妃不急不徐道,“父母不在帝都,你們兄嫂便要代父母之職,要知道,這世上,女子名節重逾性命。我將明菲交給你們,她有半分不舒坦,我隻找你們說話。”


    明湛要回雲南,屁顛兒屁顛兒的跑到承恩侯府找魏寧告別。


    魏寧倒覺有幾分好笑,“表哥走的時候,我會去相送的。你也不必特意來說一聲。”


    “哪裏……”明湛斜著眼睛瞥魏寧一眼,意味深長歎口氣,“我是特意來看阿寧的。”


    魏寧笑著摸明湛的頭,“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別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招人討厭。”


    明湛抓住魏寧的手摸啊摸,“你也不大我幾歲啊。阿寧,你跟我回雲南吧。”


    “我是在朝廷做官,又不是鎮南王府為官,去做什麽?”


    做世子妃唄。明湛嘴巴嚅了嚅,沒敢說出口,便道,“哪兒能沒事兒呢?鹽課燙手,總有些事得跟帝都商量著一道兒來才好。你說,除了你兩頭熟,還有誰是好人選呢?”


    魏寧抿一抿唇,“北威侯退了,阮鴻雁年輕,皇上怕是有心提攜。”


    相對於魏寧,阮鴻雁更年輕。


    年輕,便更好控製,更好用。


    而且,阮鴻雁與明湛的關係同樣親近。


    “他?”明湛有些驚詫,不過,他並非沒有考慮過阮鴻雁,因為隻是微微的吃驚,隨即搖了搖頭,“他不行。”


    阮鴻雁剛中探花,論理還要在翰林院呆一年養資曆,哪怕他從翰林院熬到六部衙門,短時間內想接觸鹽課,那是做夢。


    魏寧笑了笑,“你還是不夠了解皇上,明湛。如果什麽事都能讓你猜到,皇上也就不是皇上了。”


    “皇伯父總會問我的意見,如果我不喜歡,誰來也是白來?”明湛學著魏寧的樣子笑了笑,“我不是誰的提線木偶。我要做事,不論誰都得按我的規矩來。”


    魏寧含笑的望著明湛,“你是什麽意思?”


    “能有什麽意思,”明湛攤攤手,無辜道,“阿寧,你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利用我對你的感情也不算什麽不光彩的事兒,誰叫我喜歡你呢。我是實誠人,莫非你還叫我說出來?”


    魏寧勾著唇角,倒了兩盞茶,“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不必說了。”


    “總得有我的好處吧?”


    遞與明湛一盞茶,魏寧輕聲問,“你想要什麽好處?”


    “你說呢?”


    “我不知道,”魏寧呷了口茶,溫聲道,“明湛,對於我而言,這世上沒有不可用來交換的東西。”


    “阿寧,你覺得我哪裏不好麽?”


    陽光下,魏寧的瞳孔顏色很淡,雖然在笑,卻給人一種冷意,他轉頭看向園中小橋流水,“明湛,我在朝為官,你的身份卻是鎮南王府的世子。我與你之間的糾割,對於我的仕途沒有任何好處。你該明白這一點。再者,我們是親戚,我又比你年長,如今不顯,再過二十年,隨著你見識增長,我想,你不會再執著於一個老男人身上。”


    “這世間的感情與每個人的地位權勢是有分不開的聯係的,拋開感情,我也不想有什麽難聽的流言出來。”魏寧道,“流言這個東西,對於真正的上位者是不會有任何實質性傷害的,甚至可以成為一段風流韻事流傳古今。可對於弱勢的一方,這種逆倫的關係,足以讓我十幾年的心血經營毀於一旦。”


    “在我看來你的感情並不可靠,我怎麽可能冒這樣大的風險去接受你的感情?”魏寧淡定的道,“明湛,你不該問我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明湛泄氣,“什麽叫逆倫哪?又不是什麽很近的血緣。一表三千裏的表叔,現在不是常有表兄妹做親的嗎?”


    “我也不是要跟你舉行大婚,小心一點兒,誰會知道?”明湛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賊兮兮的笑起來,湊近魏寧,小聲問,“如果我跟皇伯父說我喜歡你,估計他不會反對。”


    魏寧眨眨眼。


    明湛道,“我跟皇伯父說,隻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要子嗣,日後過繼皇孫為嗣。就算他表麵兒不肯答應,你說心裏會不會意動呢?”


    “你可以去試一試?”魏寧仿佛並不在意明湛話中之意,隻是淺淺的笑,這種程度的威脅並不足以讓他動容失色。


    明湛也覺得自己有些小兒科了,無奈魏寧油鹽不進,搔搔頭道,“算了,我連口頭便宜都占不來。誰叫我喜歡你呢,如果有需要與帝都協商的事情,我盡量爭取你來鎮南王府。”


    得此一諾,魏寧斂色正容道,“我欠你個人情,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做什麽,可以直接來跟我說一聲。”


    “知道了。”明湛起身,“那我先回了。”遂不再多留。


    是人便有欲望,魏寧年紀輕輕便居大理寺卿一職,才幹不可謂不出眾。這樣的人總不甘心被埋沒。


    北威侯一退,留下了戶部尚書一職。鳳景乾隻命左侍郎暫代尚書職,並未任命新尚書,之前魏寧對帝都鹽課一事頗多用心。


    雲南鹽課改革在即,那麽帝都鹽課的變革也不遠了。


    鹽課並非小事,定要一部尚書主持方夠份量。


    戶部尚書空缺,便是鳳景南一直在權衡,誰才是最佳最適當的人選。


    魏寧雖然從未有六部當差的資曆,不過,他有一大優勢,他與明湛相熟,合作起來自然比別人更順手。


    明湛便是抓住了魏寧的野心,才來試探一番。哪曉得魏寧油鹽不進,令明湛失望而歸。


    安頓好明菲的事,便到了啟程的日子。


    明湛早八百年前就讓人收拾了,如今有條件,自然要奢侈一把,他將自己用慣的枕巾被褥都帶在身邊兒,看的鳳景南直問他,“莫非回家後能少了你的被褥使?還是本王苛待過你?你這小氣不開眼的脾氣跟誰學的?”


    明湛慢吞吞的看鳳景南一眼,再慢吞吞的開口,“我用慣了,回去就省的再做新的,我這是省錢呢。”


    “說到銀錢,”鳳景南老實不客氣的占據明湛車廂正中間的位子,明湛識趣的抬抬屁股坐在一旁,聽鳳景南問,“你那個鹽課到底怎麽著了?”


    “您沒問老朱啊?”那不您派給我的人麽?


    鳳景南道,“有你在,我為什麽要問別人去?多此一舉。”


    明湛沒精神,“就那樣,還沒開始跟那些鹽商談呢?哪裏是一時一刻能說的清的?”


    “你這是怎麽了,去阿寧家叨煩什麽了?還是被阿寧拒絕了?”


    “瞧您說的,阿寧不知有多開心,對我好的不得了,我們是情比金堅,情深四海。”明湛死要麵子的吹牛皮。


    鳳景南好笑,“那我真小瞧你了。”


    “可不是麽。”明湛大言不慚,男人嘛,輸人不輸陣,輸裏不輸麵兒,死要麵子活受罪。


    鳳景南道,“子敏為人不錯,又是朝中重臣,即便你有這心,嘴上也給我添個把門兒的,別到處瞎嚷嚷,你不要臉麵,他還要臉麵呢。”


    “我又不缺心眼兒,這種事能跟誰說去。”


    鳳景南八卦幾句,還是將話題轉到鹽課上,明湛道,“我估計這會兒鹽商們已經到昆明了。到時,肯定要麵對麵談一下鹽課改革的事兒。這倒是不急,咱們雲南與藏區的茶馬交易,他們定是眼紅。鹽課上改製就容易些。大方向定下來,還有一件事最是要緊,茶馬交易市場有關征稅條例,還有新的市場規則,軍隊駐紮,這個父王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你的意思呢?”


    “我想著,為了鼓勵商賈交易,前三年可以免稅。不過市場治安需要軍隊來維持,要有一定的治安費用,還有市場門麵的租金,我們要暫且定出大概的數額。”明湛眉毛微蹙,“另外與藏區方麵的談判,我需要一個談判的隊伍。這些人,最好由王府屬官,還有鹽商、茶馬商組成。”


    鳳景南點了點頭,“以前茶馬交易都由內務局主持,這方麵,你吩咐他們做。至於鹽商,到底是商賈,給他們三分顏色就是了,倒不必特意執重。稅收呢,前三年不征稅,後麵呢?”


    “按茶馬交易產生利潤的二成征稅。”明湛看向鳳景南,問道,“父王覺得這個數值如何?”


    鳳景南笑,“那就是說,不產生利潤便可以不用納稅了。”


    明湛點頭。


    “商人生性狡詐,帳本子不是隨他們做的麽?”


    “所以我們需要新的更加嚴厲的市場規則和監管製度。”明湛道,“以此為規範,天下商賈均按此交稅。國家有了錢,才能養兵。有了兵力,才能維持國家的穩定。”


    “另外,我們與西藏完全是兩個獨立的區域,西藏以藏汗為主,土兵各自為政。我們雲南與西藏的交易必然要經過邊界線,可以邊界線上設稅所,商人交易的東西必須要經過稅所的官員檢驗才能過關交易。在過關交易時,也需納稅。這種稅率,我們必須要與西藏協議解決。”明湛道,“我們需要一個長時間的談判,製定關稅,為我國的商賈爭取最大的利益。另外,除了我們鎮南王府與西藏的茶馬交易,帝都也會與西藏有茶馬交易,這個談判,我希望帝都也能派出可靠的大臣。我們先與帝都取得一致的意見,然後再與西藏方麵交涉。”


    鳳景南想了想,忽然道,“帝都方麵,你希望魏寧出麵兒?”


    “當然不是。”明湛勾一勾唇角,斷然否認,“父王,你也知道我對阿寧有意,如果帝都派他出麵兒,我會手軟心軟。”


    “再者,如果阿寧介入下西藏方麵的茶馬談判,將來帝都鹽課改製,他就有天然的優勢,爭取到鹽課的差使。他現在是從一品大理寺卿,自北威侯下台,戶部尚書的位子可還空著呢。”明湛溫聲道,“帝都鹽課遠遠比我們鎮南王府的鹽課糜爛。父王,帝都鹽課的改革已經是迫在眉睫了。”


    “阿寧如果能拿到這個差使,皇伯父當以何相酬?”明湛淡定道,“戶部尚書的位子必然要落入阿寧的口袋。他已經是一品承恩侯,如果讓他得到戶部尚書之位,我得到他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還有,他與大哥必竟是嫡親甥舅,在許多方麵,我們可能會產生爭執與分歧,所以我怎麽可能希望他來雲南呢?”明湛輕輕一歎,“隻是我看他對戶部尚書一位勢在必得,就不知皇伯父是如何想的。”


    “我完全看不出你對子敏有半分的真心。”鳳景南不客氣的說。


    “如果讓人看出來,我不是白活這麽大了。”明湛半眯著眼睛,“我有自己的立場,阿寧也是如此。我們首先是男人,若我因為感情相讓,那對於阿寧真是一種侮辱。”


    鳳景南嗤笑,“子敏不會這樣想的。”頓了一頓,鳳景南道,“對於官員,拿到手裏的東西才是最可靠的,至於是用何種方式得到,子敏不會在乎。”


    明湛睜大眼睛,挑一下眉梢,一副絕不能信的模樣,搖頭道,“你真是白當人家表哥許多年,阿寧才不是那種人。”


    “我拭目以待。”


    “你覺得皇伯父會讓子敏過來?”明湛問。


    鳳景南笑,“自然。這對皇兄百利無一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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