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裏。


    魏太後始終不大戴見明湛, 即便明湛成了世子, 她也不大愛與明湛交流。


    當然,到了太後這個地位,尤其做龍椅的那位是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 並且兒子大權獨握,這太後的位子, 坐起來沒有不安穩不滋潤的。


    魏太後與明湛的關係經過了多方麵的調解,如今倆人能安靜的說上會兒子話了。


    大麵兒上總過的去。


    魏太後問, “你父王也進宮了嗎?”


    “是, 皇伯父留父王說話兒,打發孫兒先過來給您請安。”明湛坐在魏太後下首第一個位子,以他的身份和血統, 自然當的起。盡管魏太後就是不喜歡明湛這張臉, 也得忍了。


    念及兒子,魏太後的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溫聲道, “有新進的果子,拿些來給世子嚐鮮兒解暑。”後一句話是吩咐身邊的宮侍的。


    明湛謝賞。


    宮侍捧來新鮮的時令水果,其實也就是瓜果梨桃兒之類的,明湛讓了一回,很實在的捧起來慢慢的吃。他跟魏太後沒啥共同語言, 占著嘴,也省的尷尬。


    待鳳氏兄弟過來請安時,明湛已經吃了大半盤子水果, 吐出一堆的桃核兒啊葡萄皮啊。饒是鳳景南決定即便做戲也要對明湛寬厚些,看到那一堆的果皮時也險些沒繃住,差點發作起來。


    魏太後瞧見兒子那表情立碼就生動起來,真稱得上是噓寒問暖,慈母情懷。


    鳳景乾與魏太後坐在主位榻上,明湛將自己的位子讓出來給鳳景南坐,自己坐了鳳景南下首。


    鳳景南瞅這半盤子的果皮,忍了半天,方麵目扭曲的問了句,“你皇祖母這裏的果子格外香甜吧。”言外之意,你八輩子沒見過東西啊!


    明湛笑笑,溫順的答了一個“是”字,險些把鳳景南噎死。


    事實上,在很多感觀上,鳳景南與生母魏太後是一致的,譬如,他們就是看明湛不順眼。


    鳳景乾笑,“明湛自來偏愛這些瓜果,以往在帝都時,夏天都不樂意吃飯的,吃果子就吃飽了。還得朕派人監督著你吃飯,現在可改好了?”養別人的兒子也不容易,瘦了病了的得擔責任,尤其是像明湛這樣不好搞的家夥。


    明湛笑嘻嘻地,“現在父王總嫌我吃飯吃的多,常罵我是飯桶呢。”明湛的一大優點,胡說八道向來沒啥心理壓力。


    隻是當事人鳳景南手癢的真想一巴掌把明湛抽到外頭去,鳳景乾哈哈大笑,鳳景南卻沒啥幽默細胞,冷著臉問,“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明湛摸著腦袋笑,“嘿嘿,說著玩兒的,開個玩笑嘛,父王真是較真兒。”


    此刻,鳳景南真情願明湛一直就啞巴著才好。


    明湛對上鳳景乾,那真是投了脾氣,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笑,把魏太後和鳳景南撂在一旁,隻顧自己樂嗬。


    鳳景乾看明湛順眼不是沒道理的,明湛一提競標會的事兒,鳳景乾便安排人下去做了,不做不知道,省了不少銀子。雖然隻是內務府小試牛刀,戶部尚書都上本說這法子好。


    鳳景乾特意跟鳳景南提了一遭,不外乎明湛如何能幹如何體貼之類的話,聽的鳳景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有了好主意胳膊肘往外拐,吃裏爬外的東西。連著三天沒給明湛什麽好臉色。


    如今瞧著明湛不時奉承鳳景乾,倆人互捧臭腳,鳳景南越看越覺得礙眼,真想問明湛一句:你到底是給誰做兒子的?


    魏太後見著兒子高興,賜了晚膳。


    明湛更來勁,還時不時的為鳳景乾布菜,那種舉手投足間的親近與熟悉,讓鳳景南覺得無比刺眼。


    其實皇室人吃頓家常飯,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隆重,百八十道菜的上。


    魏太後有諸多缺點,卻有一樣優點:節儉。


    魏太後出身低微,即便後來做了太後,也沒有物極必反的走上奢糜的道路。她一直保持著相素的生活方式,所以,魏太後的晚膳隻是擺在一張八仙桌上,林林總總二十來道菜,四人東南西北,以尊卑各據一方,明湛正好夾在鳳氏兄弟中間。


    他和鳳景南與鳳景乾是相等的角度與距離,可明顯,明湛同鳳景乾更有默契,他們甚至熟悉彼此的口味兒。


    相對的,鳳景南這個做人親爹的倒像是外人。


    明湛喝了一些酒,神經有些微微的很舒服的弛緩,隨鳳景南上了馬車後,倚著車廂,唇畔含笑,半眯著眼睛,那神色,怎麽瞧都透出一股子舒坦勁兒來。


    鳳景南歎口氣,“過去幾年皇兄對你很照顧吧?”


    “嗯,還成。”明湛嗬嗬一笑。


    “這會兒倒謙虛上了。”鳳景南嗔一句,也未多說。人跟人之間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當初將明湛小小年紀送到帝都,也有讓他與帝都親近的意思。


    不過沒料到,如今明湛真與鳳景乾處出了感情。


    倒讓鳳景南有些心裏發澀。


    就好像,原來不喜歡的東西給了別人,如今又忽然喜歡上了,想要回來,那種不好開口的,那種鬱悶。


    鳳景南又不是笨蛋,明湛除了脾氣不討人喜歡,其他都不錯。明湛又是王位的繼任者,雖然在感情上鳳景南更偏心明禮,不過明湛實在是不好相與,做事既狠又絕,跟帝都關係良好,要動明湛風險實在太大。


    可當鳳景南不得不重新審視明湛時發現,明湛已經羽翼漸豐,盡管他還沒有成長到可以對鳳景南的地位產生威脅,不過同樣的不到萬不得已,鳳景南也絕不會去動搖明湛的地位。


    如同範維對明湛說的那句話,“您並不是依靠王爺的寵愛才得到世子之位的。”


    鳳景南也得承認,明湛忽然說了話,鳳景乾信中的漏洞,他遇到了很好的時機。


    隻要明湛開口,他的繼承地位便優於其他三個庶出兄長,哪怕他並不得鳳景南的喜歡,在嫡長製度的社會中,明湛擁有第一繼承權。而且,還有帝都永寧侯府,低調的永寧侯家族也絕不會任世子之位流入庶妃之子的手中的。


    與明湛的繼承權相比,鳳景南更加需要鎮南王府的穩定。他是絕不想看到幾個兒子之間的爭鬥與殘殺,如果世子之位懸空,便會引發明禮兄弟的野心與明湛的不滿,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


    所以,鳳景南抓住機會,迅速的為明湛請封。而鳳景乾因信件中的漏洞,不得不頒下賜爵的聖旨。


    當然,鳳景乾對明湛信心十足,而且他們私人關係極其親密。明湛在對待皇子的問題時也從不讓鳳景乾為難。


    雖然在鳳景乾心中的地位,明湛遠遠比不上同胞弟弟鳳景南,不過,明湛占有一定的比重,這是肯定的。


    鳳景南輕輕的歎了口氣,明湛道,“父王,您是不是吃的不高興啊?鳳景南側臉看向明湛,“我想起你小時候,有一回過年,王妃給你和明淇打了一對玉鎖。明菲瞧見了死活也要,我就讓你把你那塊兒給明菲,另賞了你個好的。誰知你二話沒說把兩塊全都砸到地上,摔個粉碎。”


    明湛挑著眉毛,“我的東西,你說給誰就給誰啊?我就瞧不上明菲那張狂樣兒,看著就惡心。女孩子家,有本事跟明淇學,不愛紅裝愛武裝。沒那本事,就該安分些守著規矩,難道家裏還會虧待她?恃寵而驕,張牙舞爪的到底沒什麽本事,虛生事非。”


    明湛對明菲的反感可見一斑。


    鳳景南道,“你是男人,跟她一個丫頭計較什麽?再過幾年,她們就要大婚了,姻親的重要性不用我教你吧?”


    “唉,您沒聽過一句話麽,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明湛挑了挑唇色,“明菲呢,就屬於後者。不安分原也不是錯處,古往今來,執權者,哪個是安分的。不過呢,又愚蠢又不安分,這才是要命的事兒呢。”


    “明菲當然也是我的妹妹,不過,我不看好她。”明湛聳了下肩,“她有野心,不過並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如果她真有前朝端肅大長公主輔佐幼帝的本事,誰也不敢不尊重她。您也知道,她這種現狀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不安於室’。”


    “她一直沒有任何改變,並且妄想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明湛道,“姻親當然重要,也要兩權相較,看是利是弊吧?”


    “現在您不應該要求我做出改變,而是要明菲來順應我的意願。”明湛坦誠的說,“沒有願意得到惡行手足的名聲,難道我會閑著沒事兒找他們的麻煩。就算當初在帝都,我跟大哥也配合的很好。可是,這跟遷就是兩碼事兒,您可曾遷就過誰?皇伯父可曾遷就過誰?”


    “哪怕我現在說的仙樂一樣動聽,將來也是不可能的。”明湛誠懇的說,“我永遠會以鎮南王府的利益為第一,其次是我的利益,當然,誰跟我關係好、親近、能幹,這些值得尊敬的人,我也會為他們考慮。無緣無故的,我不會為難誰,可是,有人傷害到我,我也會還擊。”


    “明菲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人物兒,她是我的妹妹,明雅同樣是妹妹,您讓我不與她計較,也得看什麽事兒了。不然,個頂個兒的學她,那府裏豈不是沒失了規矩。”明湛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其實父王倒不用急這些事,您還年輕呢。再坐三十年沒問題,那會兒我都比你現在年紀大了。以後的事兒誰說的準,說不定我走在你前頭呢。”


    鳳景南忍不住給了明湛一巴掌,怒道,“混帳東西,什麽話都敢說,掌嘴。”


    明湛揉著頭,也不大高興,翹著嘴道,“好不好的就打腦袋,打傻了怎麽辦?腦袋也是亂打的!有事不能講理嗎?”


    明湛翻著白眼斜瞪人,那不樂意的模樣把鳳景南氣的牙根兒癢,鳳景南怒,“跟你講理你聽得明白嗎?”


    “我聽不明白也是給你打的。”明湛摸著腦袋,裝腔作勢,“唉喲,頭暈……腦震蕩……”


    鳳景南淡淡的瞟明湛一眼,“要不要請太醫來給你瞧瞧?”


    明湛仿若沒的出鳳景南話中的諷刺,點頭道,“多虧父王體貼哪。”又碎碎的念叨,“這年頭兒,掉隻胳膊斷隻手的能活,掉了腦袋可就活不成了……可見腦袋的嬌貴,不是隨便能打的。”


    鳳景南正色道,“以後打你屁股。”


    “那怎麽成,我很保守的。”明湛刁鑽的瞟鳳景南一眼,“屁股怎麽能給人亂摸?”


    鳳景南給明湛氣笑了,摸了摸明湛的臉,“看不出,你還挺自信的。”


    明湛嘿嘿笑幾聲,鳳景南沒好意思打擊明湛。皇族世代與美女聯姻,後人想醜都不容易,就這樣,鳳景南每憶起有湛幼時那張胖臉,也得感歎一聲祖宗顯靈:男大十八變。


    如今順眼多了,可要說俊俏,這種讚美絕對是建立在對明湛身份仰慕奉迎的基礎上說的。


    明湛當然不醜,不過這種沒事兒嘴貧,總是眯著眼睛壞笑的德行,實在難討鳳景南的歡心。


    明湛的話雖不動聽,但極有說服力。


    因為鳳景南明白,明湛說的是大實話。到他這個年紀,這個地位,為人並不糊塗,實話假話奉承話心裏有數兒。


    因為是實話,鳳景南才不得不重視。


    鳳景南重視的結果就是,明菲明雅的指婚聖旨來的很快。有鳳景南的麵子,自然都是不錯的人家。


    明湛先去給明雅道喜,自然順道也要恭喜明菲,在大麵兒上,明湛向來不會出錯,明菲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借著幾分羞,告辭回房了。


    明雅倒是忍著怯聽明湛說孫家少爺的事兒,“我出去的時候少,偶然見過兩回,如今在禮部當差,長的挺斯文,很有男子漢氣概。他好像在兄弟中排老五,他大哥是家裏的嫡長,現下已經外放了。妹妹嫁過去是小兒媳婦。”


    明湛見明雅微低著頭,笑道,“已經下旨賜婚,這婚事便是準了的。我去跟父王說,臨走前兒請兩位妹夫來家裏做客,他們總要來給母親請安的。”


    衛王妃搖頭團扇微笑,“用得著你多嘴,不必你說,也定要來的。”


    明湛坐了會兒,鳳景南就派人來請,明湛忙過去書房聽差。


    鳳景南如今是把明湛當苦力了,普通的公文都由明湛代勞,明湛先提了宴請妹夫一事,鳳景南看向明湛,你要幹嘛?


    明湛笑的無辜,“雖有禮教大防,讓三妹妹四妹妹偷著瞧一眼也不為過。再者,您這做嶽父的,也該叮囑這兩個毛腳女婿幾句。下次您來帝都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


    “你去安排吧,這些事還要我操心不成?養你有啥用?”鳳景南彈明湛腦門兒一記,“那是你妹夫,什麽毛腳女婿,這種話少提。”


    “唉,我一想到養的白嫩嫩的妹妹要嫁到別人家去做牛做馬,就對妹夫沒好感。”明湛摸摸臉,“父王,你有沒有這感覺?”


    “我看你是腦袋不正常。”鳳景南指了指一側的公文,“這些都是要看的,別這些廢話了,趕緊批,都要發下去的。”


    “我能不能拿回去看?”


    鳳景南瞪明湛一眼,“你在這兒不舒坦?”還是瞧著我不舒坦啊?


    “回去有丫頭們伺候,您這兒都是小廝,粗手笨腳的。”


    “我看你都快成丫頭了,嬌氣!”鳳景南道,“你這德行,放到軍中一天都挨不下來!”


    “啊?”明湛自作多情的驚喜,“您讓我去軍中嗎?什麽時候?我都有時間的?很方便的。”唉喲,鳳景南啥時這樣大方了。


    鳳景南臉一黑,冷笑三聲,“鹽課的事還沒開始呢,又想插手軍隊,老子還沒死呢,你就想□□?”


    若在別人麵前,鳳景南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就算心裏想想,若說出來,基本上就是判某個人死刑了。任何一個當權者都不會對篡權者手軟,哪怕是有這種苗頭,也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但是,明湛不是別人。他對權力的欲望在鳳景南跟前是坦誠的,隻要是鳳景南有任何分散世子權利的舉動,明湛都要光明正大的激烈反對。


    不僅如此,他還喜歡對雲南的政務指指點點,你不要他插手都不能。


    明湛的坦誠反而讓鳳景南少了幾分忌諱,此話一出,明湛厚臉皮的嘿笑幾聲,討好地說,“父王,您別多心,我以為您一直不想讓我涉足軍隊呢。原來您早有此意,我這是高興的。您對我總是呼來喝去,我一直像後爹養的……”眼見鳳景南臉色越來越沉,明湛識趣的說,“原來是我小人之心啊,您可能是對我要求太高了。俗話說,愛之深責之切麽。”


    “你知道就好。”鳳景南哼了一聲,沒發作明湛。


    明湛繼續肉麻,星星眼望著鳳景南,感激的說,“是啊,我第一次這樣強烈而深刻的感受到父王對我的器重與寵愛。”


    鳳景南聽這話險些連隔夜飯一塊兒吐出來,這小子果然生來就是跟自己做對的,幾句奉承話都能說的這樣惡心。


    其實明湛有心問,我啥時能去軍隊瞧一瞧啊。


    不過,他怕問出來鳳景南翻臉,隻好低頭忍了。


    在鳳景南看來,明湛雖然缺點多,優點同樣明顯,他十分有手足愛。當然,這手足愛並不涉及明菲兄妹。


    明湛對明豔和明雅都十分關照,這種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麵子情,明湛是說到做到的,還提了一提如今鎮國寺的孝真法師,以前的杜如蘭,杜公子。


    明湛與姐夫妹夫的閑聊著,喝一口蘿卜魚翅湯,笑道,“天下沒有比女子再難的了,在家裏被父兄如珠似寶的捧在掌心。一朝嫁人,侍奉公婆丈夫,打點家務上下……如今既是一家人,我就不外道了。還希望你們善待妹妹們,有事多包容商量,和美如意。”


    這話若是由明義明廉的嘴裏說出來,可能被人忽視,份量不夠。


    當然,由鳳景南來說是另一番效果。


    不過如今尚未大婚,以鳳景南的脾氣性格,斷不會跟女婿們說這些。


    唯有明湛,夠份量,他還啥都敢說。而且說的客氣巧妙,一麵為大姐夫馮紹明把盞,馮紹明忙道,“四弟,還是我來吧。”


    “大姐夫跟我客氣什麽,又沒外人,咱們隻論長幼。要是讓大姐夫執壺,晚上我一準兒挨罵。”明湛笑看鳳景南。


    鳳景南對女婿比對兒子客氣多了,此時,鳳景南也不會擺出威嚴的麵孔,溫和許多,說了句,“原就該如此。紹明,皇姐身子可還康泰?”


    馮紹明恭敬不失親熱的笑道,“母親身體極好的,這些日子有些熱,與明豔住到了效外莊子裏,那兒臨水,是極消暑的。還有個好消息要跟嶽父和弟弟們說呢,我又要做父親了。”


    諸人畢是一片賀喜之聲。


    鳳景南也極滿意的勉勵了馮紹明幾句,馮紹明在女婿中是最大的,而且身份最高,他是正經的侯爵,又是公主之子。可你看馮紹明是如何做鎮南王府的女婿的,大婚五年家中都隻有一妻一子,別說偏房妾室,通房丫頭都不見一個。


    這二人雖都出身公府,不過並嫡長,將來也不能襲爵,與馮紹明差了一大截,可人家馮紹明還如此恭謹呢。他們瞧著馮紹明,也知道了自己以後要走的路了。


    明義明廉跟兩個妹夫說話兒,明義此人生性喜寒暄,明廉大咧咧的,沒啥心眼兒,隻管一個勁兒的勸酒,若不是鳳景南瞧著,非把二人喝到了桌子底下去不可。


    明湛開始準備回雲南的東西。


    當然,鍋碗瓢盆兒衣裳帽子不必他操心,有丫頭們呢。


    他找了朱子政喝茶,朱子政自然知道明湛醉翁之意不在酒,實際上,他也等急了。


    自打明湛放出風聲要回雲南整頓鹽課,朱子政是鹽商世家出身,自然比誰都關心這事兒,而且鳳景乾派了他來輔助明湛,朱子政近水樓台,並且名正言順,早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


    無奈明湛自接了這差使,便跟沒事人兒似的,他不開口,朱子政真不好先問,憋的夠嗆。


    此際,明湛邀了他喝茶。


    朱子政便格外的殷勤。


    這茶,隻是普通的涼茶,裏麵加了些甘草藥材,用冰鎮了,有些王老吉的味道。


    “這茶真香。”白玉荷葉盞裏盛著一棲琥珀色的涼茶,朱子政端起嚐一口,有藥材的清香,也有蜂蜜的甘甜,冰冰涼涼,極是解暑,忍不住讚一句。


    明湛笑了笑,“那以後她們煮了,我命人給你送些去。”


    朱子政受寵若驚,“臣哪裏當的起。”


    “雲貴的鹽商們怎麽樣了?”明湛問。


    朱子政打疊起精神,脊背不自覺的挺的更直,“世子也知道臣家裏有些三姑六婆的親戚在販鹽,不怕世子笑話,自打您要整頓鹽課的事兒透出風去,就有人來信跟臣打聽虛實。”


    明湛點了點頭,抬手呷了口茶,望向廊下懸的雀籠,“接著說。”


    “臣就稍微跟他們提了幾句,叫他們有些準備。”


    明湛收回視線,看朱子政一眼,含笑道,“這話說的有意思,盡顯太極真髓。”


    朱子政聽出明湛是笑他說空話了,老臉一紅,忙道,“臣跟他們說,說有七分準。還把,您要把咱們跟藏區的茶馬交易要讓利於民的事兒提了提。”


    明湛笑,“做的對,我也是這個意思。那他們的反應呢?”


    這話真問到了朱子政的心坎兒上,朱子政道,“他們身份卑微,世代以販鹽為生,隻要有口飯吃,就不會多說什麽。”


    明湛笑了笑,看來這些人對茶馬交易很有興趣哪。


    “我知道了,待回雲南再說吧。等我回去,如果他們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跟我講。”明湛看向朱子政眼裏的詫異,擺了擺手道,“我從不低看任何一個人,鹽課有待改革,不過也不能叫鹽商們餓死,他們安心吧。”


    朱子政敏感的抓住明湛話中字眼,驚詫的問,“世子要見他們?”


    “自然,事涉鹽商。”明湛道,“我想聽聽他們的想法。”


    朱子政雖然不大明白明湛的想法,可這無疑是件好事,喜道,“這……這,世子英明,臣這就跟他們說,讓他們提前心裏有個底,省得跟沒頭蒼蠅似的。”


    “好。”明湛溫聲道,“鹽政上,你比我熟。雲南十一處鹽礦,並不是一下子全都改了規矩。今年,隻有兩處改革。”


    朱子政試探的問,“那剩下的鹽礦……”


    明湛的眼珠兒閃爍著一種奇特的光暈,唇角微微挑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他伸手攬住朱子政的肩膀,輕輕的說了兩個字,“秘密。”


    朱子政險些被噎死。


    明湛哈哈大笑。


    朱子政也跟著笑了,拱拱手道,“反正臣隻管聽世子的吩咐,世子說什麽,臣跟著傳達什麽。”


    “老朱啊,你喜歡吃螃蟹麽?”


    朱子政不明白明湛的用意,便道,“螃蟹味道鮮美,尤其重陽前後,蟹肥菊香,正當時節。”


    “螃蟹雖味兒美,不過形狀可怕,醜陋凶橫,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的確實需要勇氣。但是你說誰是天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呢?”明湛拍了拍朱子政的肩,笑著走了。


    隻管把餌灑下去,隻要夠香甜,不怕沒人上鉤。


    朱子政起身,眼望著明湛的背影消失,方恭謹的告退。他是一絲不苟的,如同在鳳景南身邊時的完美禮數。


    明湛在兩個月前就得到了改革鹽政的權利,不過,他人一直在帝都,抽不開身回雲南。許多人以為,這鹽政改不改,什麽時候改還真不好說……


    直至今日,朱子政方明白,原來明湛早已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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