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上飄著水墨逸散般的髒雲,有些低沉,有些高懸,遮蔽了天空原本微藍的色彩,在浮動不定的雲霧之間,隱約有一道狹長的淡黃色縫隙,隨著雲霧的變幻流動,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斷的改變著位置,但始終保持著眼睛一樣的形狀,隻是這眼沒有瞳孔,就像被淡黃色的琉璃遮蓋一般,靜靜的窺視著冰原上的一切。


    江楓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頭,破陣之後的傳送,讓他體內的靈力一陣衝湧失控,休息了片刻才平穩下來,左近方圓一裏之內,十幾名修士散亂的矗立在那裏,大多在一邊修整傳送帶來的不適,一邊小心的戒備著周圍的修士。


    這裏應該隻是遺跡多處落腳點中的一處。


    落英門掌門,塗山。


    江楓看見了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影,與其他玄級修士不同,他很快就恢複了頭腦清明的狀態,他剛一挪動身形,附近所有的玄級修士,都盡數防備起來,有幾名心急的修士,更是先一步給自己上了防護類符籙,頭也不回的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掌門!”


    “嗯。”塗山對來者隻是應了一聲,左右環視一周,未發現其他同級修士的蹤跡。


    “分頭行動,這裏應是雪女傳承的所在,在元楚尊者的道宮匯合,盡量避免爭鬥。”他竟然沒有帶上這名玄級女修的意思,先一步向遠方飛掠而去。


    塗山離去,在場諸人也陸續分道揚鑣,也有些同門的一起離去,但陌生修士之間,並未結成任何小隊,均是獨自離開,缺乏信任是這裏的常態,每個人進來之前,可都是簽過“隆恩玉券”的,生死無論,隻是眼下沒有任何利益,自然無需為此爭鬥。


    江楓並沒有第一個離開,也沒有最後走,感受著體內冰荒雪女留給自己的一絲夾雜詛咒的氣息,他選定了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腳下冰淩遍布,但並不厚,踩在上麵很容易破碎,算不上寒冷,甚至比不上冬日的寒山派,不少地方還有小型的水潭,好在淤泥並不多,否則飛掠時,還要小心防備腳下。


    這裏果然是處靈氣稀薄的所在,大概相當於無靈脈所在地域的五十分之一,在這種環境下,打坐恢複靈力十分困難,必須要使用丹藥,或者直接汲取靈石中的靈力,才會有恢複效果。體內相對外界過於濃鬱的靈力,也會不由自主的緩慢向外逸散。


    因為靈力得之不易,加上忌憚空中那神秘的眼狀存在,江楓並沒有拿出飛舟飛行,況且,那樣很容易成為其他修士關注的目標。在進入穀中之前,他已經將“墨狄”充滿,不過在沒有遇到敵手時,暫時還不需要借助這把劍來回複靈力。


    這片寒意退卻的冰原,地勢十分平整,即使是偶爾隆起的小山坡,高度也不會超過三丈,到處都缺少遮擋,如果不是光線略暗,或許視野能達到六七裏之遠,而眼下,隻有三四裏的樣子。


    身體之內再次傳來一陣莫名的悸動。


    江楓穩住身形,及時的調整了方向,轉而向另外一處冰淩更厚的地方奔去。


    …………


    玄級修士劉錚純低調的停留在一叢枯死的灌木前,方才,此處十三名修士,已經有九名相繼離開,目送兩名地級修士淩飛度和金丹修士晏殊佳話不投機的談了幾句,接踵離去,他這才鬆了一口氣,輕捋胡須,目光看向留在場中的兩位修士。


    曾士寅,身材壯碩,同為赤霞門的玄級修士,雖然隻是個普通身份,但與劉錚純的表弟乃是連襟關係,與傳功執事謝克榮也沾親帶故,故此,在赤霞門來此的諸多修士之中,算是與眾人均甚為熟絡的存在。


    王瀾,披頭散發不修邊幅,李大棒幫忙聯絡的散修之一,見到兩人身上的袍服,他快速掏出一串丹青色的珠串,明顯的套在自己的手上。


    運氣不錯,掌門交代的八名修士,竟然先聚齊了三名,他左右觀察了一下,發現並無其他修士到來,便掏出了一塊宮燈大小的陣盤,這個木質陣盤很怪,竟有十四個角,每個角都鑲嵌著一枚二階金係靈石。


    正是十四連珠子母陣盤。


    “過來幫忙,我們先把所有人聚在一處,方便行事。”他催促道。


    曾士寅和王瀾快步上前,同劉錚純一樣,將靈力灌注於十四連珠子母陣盤的一角,隨著縱橫交錯的幾道金黃色光線亮起,在陣盤中心,快速的浮起一枚拇指大的銀色小球,那小球微微顫動,隨即選定了方向,直奔遠方而去。


    “跟上!”


    …………


    慕芊雪奇怪的端詳著眼前的亂石灘戈壁。


    這裏與自己事前的調查完全不同,元楚尊者吞噬的三大古妖,天雷木賊,冰荒雪女,巨盾蚌精,在被元楚尊者部分煉化後,會自然影響遺跡的風貌,木賊是稀樹草木為主,雪女是冰原和雪場,而蚌精則是水澤和荒島。


    但這處像紅色戈壁一樣的光禿荒原,是哪裏?


    而且,似乎沒有人和自己一樣,被傳送到這裏。難不成,這是師尊在破陣前給予自己那件法器的緣故?


    她看向手腕上的一串翠綠珠鏈,的確有一枚微微碎裂,這東西似乎會影響自己的運氣,心中謝過師尊的苦心,隨手掏出一枚黑色的珍珠樣法器,端詳了片刻,發現並沒有任何異象發生。


    看來他暫時是安全的。


    凝目四望,感受著空氣中稀薄的靈力,她很快捕捉到一絲略微濃鬱但卻很不容易察覺到的氣息,便溯著那股靈氣的來源奔去。


    …………


    “這條路對麽?”


    “可是有人走過了,應該是殺了古火容那些人。”


    “你不在乎那隻不死鳳凰?不過確實是應該先辦正事。”


    馮既明走在一處狹窄的石質小路上,這小路並非石子鋪就,更像是一塊完整的巨大石板,就這麽直挺挺的通向遠方,一眼望不到邊際。


    他看見了幾處打鬥的痕跡,不過沒有任何屍體留下。


    “殘魂?”


    “也好,沒必要與這些毫無價值的存在爭鬥,那我們走冰瀑吧。”


    “不過你可想好了,放棄那隻會涅槃重生的鳳凰,有價值的東西,可就不多了。元楚老賊自己的東西,拿了可是要擔幹係的。”


    “元楚有那麽好心?你以為我們苦心幫他設局,就一定能安然離開?要不是為了拿回我們自己的東西,這趟我們根本不應該來。”


    “馬太吉已經進了冰原,放心,他隻是個輔助的棋子,我看那個江楓,十有八九應該能完成你的交代。”


    “別囉嗦了,死人是不會亂說的,先去取‘魔骨’,融合之後,你我在此會安全得多。”


    馮既明停在一處凝固的冰瀑邊上,這處冰瀑來的極為突兀,仿佛從更高的天空之中流淌出來,懸掛在這狹窄的小路邊上七八尺遠的位置,從這裏向下望去,無法探測出到底延伸到哪裏。他隻知道這小路,向下延伸,通向一處他也不確定的地方,那裏要麽埋著那隻夜梟,要麽埋著那鬼藤,隻不過如果小心一點,不打攪他們的話,能快速到達雪原區。


    “他們沒走這條路,很好。不過他們有取走一部分懸冰。”馮既明看著一處殘缺的冰瀑,獨自說道,隨後,他一個跳躍,抓在懸在空中的冰瀑之上,控製著自己的速度,向下方慢慢墜落。


    …………


    韓立快速的脫離了方才那片灌木叢生的穀地。


    傳送到這裏的,雖然隻有五名修士,但竟然有兩名地級,一名金丹,雖然有同屬於力宗的地級修士楚安瀾在場,但從散修處得到令牌的他,還是感到一絲不安。


    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一串丹青色的珠串,並沒有任何溫熱傳來,讓他心神略微安寧下來,自己隻需要盡力保證安全,等待其他人找自己即可。


    不過,這不是他的風格。


    灌木叢生,四處都充滿了頹廢和死亡的氣息,很少有活著的植被出現,靈氣稀薄是主要原因,但仔細想想,或者與古妖天雷木賊有關,難不成,他已經徹底死了?從地下渠道獲知了一些信息的韓立,隱隱做出猜測。


    或者應該先去找找古妖天雷木賊的傳承。


    他正要判斷方向,卻感到身後綴上來一名修士,回頭觀望,正是同傳到這裏的另一名玄級修士,準確的說,是一名妖修。


    沒什麽可爭的,也沒有必要與他同行。


    他正想著,卻發現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有一抹鮮嫩的綠意。


    嗯?


    他身形急動,快速來到近前,發現這是一株“羅仙沫良草”,一種極為罕見的藥草,在地級修士鍛體所用靈丹的材料之中,算是一種不菲的存在,雖然也存在替代品,但想要在鍛體的同時,保持神魂的穩定性,還是這種“羅仙沫良草”更為合適。


    三百年。


    他看出了這株藥草的大概年份,並不需要額外的催熟,價值應在一枚三階左右。當然,如果能變成千年份的,會更好,價值可以達到三枚三階,但也要看是誰要,進入拍賣行應該會獲利更多。這株藥草,竟然能生活在靈氣如此稀薄的地域,實屬罕見,照例來講,長在如此貧瘠的地方,藥性會低上不少,但對自己來講,這完全不是問題。


    不過身後那名修士竟然離自己更近了,韓立想了想,挪動身形,將那株藥草擋住,希望能蒙混過關。


    人影停住,四目相對。


    “藥草見者有份。”


    那人一身棕綠色袍服,應是在傳送過後特意換過的,這種混色的袍服,在這種環境下,有略微隱藏身形,避免在極遠處被窺探的作用,方才韓立還注意到,這身材瘦削之人,並非如此打扮,而是一身樸素的白衣。


    “在下金城派左豐樓,想必道友沒必要為了一株藥草,就與在下動手吧?”那人見韓立沒有動,忍不住報上名來,他也看出來韓立是位妖修,觀袍服應是力宗修士,兩宗還算交好,沒有什麽曆史積怨。


    “但隻有一株。”韓立淡淡的說道。


    “補償我靈石也可以。”


    “我不願。”


    “你——!”左豐樓前後窺探了一下,發現並無其他人跟來,掏出一把青色法劍,“那就問過我的法劍再說吧!”


    韓立麵無表情,手中突然多了一副銀白色的麵具。他不慌不忙的將麵具帶在臉上,隻露出光潔無須的下巴和小半部額頭,整個人的氣勢,瞬間提升了許多。


    白色的骨甲從虛空之中匯聚,凝聚在他的周身,整個人頓時多了幾分邪異且荒古的氣息,他的身形一個衝刺,手中多了一把漆黑的寬劍,瞬間出現在左豐樓麵前。


    左豐樓不敢怠慢,力宗乃大門大派,門下的修士定然手段不凡,不過作為金城派左家的翹楚,他也不是浪得虛名。


    他的左手一探,原本捆縛在五指之上的形同爪鏈的古銅色法器瞬間拋出,那爪鏈上麵燃燒著黑色的詭異火焰,像一根根粗大的繩索一般,向韓立抓來。


    哢!


    漆黑的闊劍打在鋪滿黑焰的爪鏈之上,發出金屬直接磕碰的脆響,雖然擋住了攻勢,但爪鏈相對柔韌,團團黑焰順著飄忽不定的爪鏈,接連激射到韓立的骨甲之上。


    那如火流星般襲來的黑焰,似乎帶著強烈的腐蝕毒性,但落在光滑的骨甲之上,卻未建寸功,便如雨水灑落荷葉般滾落在地,韓立抽身後退,手中的黑劍甩出一道弧線的黑光,直奔左豐樓而去。


    哼!


    爪鏈法器未能建功,左豐樓並未氣餒,眼見帶著濃鬱死氣的黑光襲來,他同樣抽身急退,手中赫然多了一塊半圓形的小盾,那盾牌閃著銀色的光華,還未等黑光襲來,就已經放出至少三道屏障,兩道湛藍的光芒在外,一道翠綠的光芒在內,同時,他的右手輕撚法劍,那法劍一分為二,他隨手一揮,一道較小的法劍透過兩重護罩。


    去!


    法劍直奔剛剛韓立而去,與此同時,他的手指快速翻轉,又一支更小的法劍瞬間成型,再次投射,依法炮製,四道由大到小的飛劍,拖著藍色的長尾,直取韓立。


    嗯?


    雖然不是劍修,但卻利用特殊的法器和手法,實現了劍修基本的控劍能力?韓立這樣想著,周身的骨甲迅速膨脹,支起根根蒼白的骨刺,他站在原地沒有躲閃,任憑四支大小不同的法劍打在自己身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印痕。


    好一件防護法器!


    雙方同時有此感歎,不止是法劍遇到骨甲不能建功,就連韓立揮舞出的死氣,也被對方的精妙的半圓形盾牌護住,消散於無形。


    啪!啪!啪!


    韓立分成三波,連續甩出數十張火爆符,如漫天火雨般,撲向左豐樓,那火焰如此密集,卻又有快有慢,層次分明,左豐樓隻能躲在半圓形的小盾範圍內,看著火焰撲向已剩下兩重護罩的防護法器。


    傻缺!


    他心中吐槽道,在這種靈氣稀薄的地方,連續施法甩出數量如此眾多的二階護符,豈不是自尋死路?爪鏈是他法器之中,最為節約靈力,威能也相對不錯的存在,要說大力殺招,自己一點不缺,看你靈力枯竭之後,怎麽任我玩弄?


    但願他不會傻到把那株藥草燒掉!


    韓立動了,趁著對方躲避火爆符不動的間隙,他的靴子閃出一道微光,身形飛起,懸浮在五六丈高的空中。


    這是連續催動了法器的技能,左豐樓據此迅速做出了判斷,火爆符仍在,他不願與之正麵交鋒,身形向旁邊滾動三圈,避過了第二波火爆符,再次擎起重新注入少量靈氣的盾牌。


    破!


    韓立卻沒有欺身而上,他的身形停頓在半空之中,劍身激射出一道粗如手臂的黑光,徑直打在盾牌之上。


    劈啪!


    盾牌應聲碎裂,左豐樓的胸口,赫然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圓洞,他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倒閉在地,瞬間沒了氣息。


    韓立落地,身形一個趔趄,方才威能極大的殺招,已讓他體內靈力見底,他迅速從儲物袋中掏出幾枚丹藥,又生生嚼碎了幾塊不知名的,與正常大小相比明顯壯大不少的草藥塊根。


    “隻知道防禦有什麽用?”


    他輕吐一口濁氣,費力化解了不少生吞草藥的毒性,又看了看劍身更加明顯的裂紋,發現短時間內並無大礙。這才蹲下身,將左豐樓的儲物袋和黑爪法器拿走,踢了幾下碎裂的盾牌,發現已經毫無價值,便小心的摘取了那株價值不菲的藥草,連同根部土壤,一同放入玉盒之內,這才匆匆離去。


    …………


    似乎還望不到盡頭的小路之上,三名地級和五名玄級修士正小心的前行,方才應對一群暴戾的殘魂,這支靈籠商會的小隊,剛剛折損了一名玄級修士。


    “火焰的氣息近了。”


    秋南嘉已經扯去了黑色麵紗,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隱在兩頰垂落長發之中的傾世的容顏,不過除了兩名地級修士,其他五名玄級,均保持著目不斜視的恭敬目光,不敢有絲毫的冒犯。


    “是的,左使大人。”一名地級修士上前,小聲的說道,“折損了人手,我們還要按原計劃行事麽?”


    秋南嘉思量了片刻,轉頭看向另一名長著第三隻眼的地級修士。


    “神蒼,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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