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之人長笑之間,刻意提振勁道,聲音隻在方家院內震蕩。


    此人笑聲氣息悠長,連綿不絕,顯然是難得一見的高手。雖不知來意如何,但觀其所為,隻怕並不令人樂觀。


    方遠之臉色微變,兩個兒子方剛方勇上前一步,站在眾人之前。江流見氣氛有點緊張,也準備護住方靜。卻被方靜輕哼一聲,一手擋在一邊。


    笑聲之中,門口走進八個人來。當先長笑之人,三十出頭年紀,身形頗高。眉眼方正,一身錦衣打扮,氣度不凡。


    左首一名五十多歲老者,一臉精明,神情之間怡然自得。麵相與錦衣之人很是相似。


    身後六條大漢,一色黑衣勁裝,腰間各自挎著一柄製式長刀,滿身彪悍之氣。舉止之間,帶著官府衙門的做派。


    錦衣人進門之後,對韓冬掃視了一眼,腳步些微停頓,已是對韓冬的強大有所感覺。隻是自恃身份,也不太在意。


    眼神掃過韓冬身後越心馨,卻被她無暇顏容所攝,停住腳步,雙眼盯在她麵容之上,愣在當場。


    韓冬心中不滿,輕輕跺了跺腳。看似隻是觸了觸地麵,一股大地隨之震顫的感覺,卻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錦衣人心中一震,驚疑不定。平日所見高手不少,也從沒有人給過自己這樣的感覺。


    方遠之當初與韓冬甫一見麵,就覺此人氣勢如淵似海,站在其身邊,有種小舟在大海遇到颶風的感覺。今天一見韓冬的威勢,已知自己並沒看錯,心中不由一定。


    且不說場中其他人的想法。到底是經過戰場搏殺,氣血旺盛。見到來者之意不善,方靜一把掀開身前的大堂兄,厲聲喝道:


    “什麽人?隨便闖入民宅,也不告知主人一聲嗎?這是哪來的規矩!”


    錦衣人正要答話,方遠之攔到方靜身前,抱拳說道:


    “原來是大坪汪老哥到了!汪老哥大駕光臨,可是有什麽事麽?這位大哥麵容俊朗,器宇不凡,與老哥您如此相像。可是在田大將軍麾下效力,貴府大公子當麵。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在方遠之迎訝之時,方剛小聲告知方靜這些人的來曆。韓冬五官何等敏銳,早已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這汪姓老者名直,乃是與七裏鄉相鄰,大坪村的村長。兩村居民世居於此,也曾為山中獵物,河渠水源有過爭執。


    但兩村之間婚嫁不禁,親眷頗多,平日都能相安無事。最近幾年,汪直長子汪明,得越國大將軍田橫看中,在大將軍府上聽差。


    汪直自認為有了依靠,眼紅七裏鄉集市的熱鬧。經常鼓動大坪村村民尋釁滋事,想將集市搶到大坪村去。


    汪直聽到方遠之的話,也是哈哈笑道:


    “都說七裏鄉方大最是眼尖嘴利,無禮也要被你說成有禮。我家汪明何等身份,別說你這個小民之家,就是府尊,縣爺的府邸也能去得。還問什麽規矩!豈有此理!”


    方遠之伸手攔住正待向前的方靜,和聲說道:


    “汪老哥說的是,這是家中侄女。一直在外孤苦伶仃,缺少管束。前幾日,才尋回家中。確實不知禮數,若有得罪,還請擔待!”


    方遠之本對汪直的話語心中暗惱,隻是春節將至,也不願為口舌之爭壞了心情。假意訓斥方靜,言語之間卻是讓對方擔待而已。


    汪直人老成精,哪還有不能明白。隻是心中早有定計,還有大事要說,也不願糾纏於此。臉色一沉說道:


    “即是年幼無知,往後注意也就是了。方老弟!老哥今天過來是有一件喜事與你相商。此事若成,你我都算是這兩村百姓的大恩人了!”


    方遠之雖聽他說得如此鄭重,但素知此人老奸巨猾,不會有什麽好事。也沒請他們入內奉茶,眼神假意懇切,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汪直見方遠之對自己所說,並不熱心,也不以為意。徑自說道:


    “我這汪明孩兒,雖遠在大將軍府上當差,卻一向關心故土百姓的生息。見家鄉父老生計艱辛,竭力為大家找了一條大道。此次特意煩請大將軍收我精壯入軍。大將軍體恤民情,同意此請。命我兒回鄉組織青壯,入帳下聽用。”


    汪直很是得意兒子在田府中的地位,沾沾自喜的掃視院中諸人一眼,繼續說道:


    “大將軍還感念我等報國之心,特令京城全家戲班,定於初五開始,在我山鄉僻野,連演十日,直至元宵佳節,以示殊榮。


    說到此處,汪直得意之色更濃。好似自己計謀借勢而行,策劃天衣無縫,方遠之已無力掙脫。輕聲咳了兩聲說道:


    “大將軍高義,我們也不能無所表示。大將軍位高權重,對黃白之物,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等隻能選出最強之人投軍,才能以報萬一。好在,我們兩村祖上都曾從軍,立下過戰功。後輩兒孫雖無大誌,但家傳武功,卻均未落下。”


    說道此時,方遠之已有所覺,方靜與江流卻怡然無知。韓冬與越心馨眼神交匯,相對一笑。兩人對這汪直所謀已了然於胸。


    果然,隻聽汪直說道:


    “想到你我兩村一向同氣連枝,特來與你商議共襄此舉。嗬!嗬!隻是此次名額有限,參軍之人還需斟酌。”


    說道此處汪直自矜的笑了笑,才繼續說道:


    “我轉念一想,不如參考軍中選士,設一戰擂,力強者錄。並以此形成慣例,每年舉行,也能振我兩村武勇。方老弟!這入得軍中,說不準就搏一個封妻蔭子,起居八座。你說,到時是不是你我就是這兩村的恩人?”


    聽到這時,方遠之已全然明白。這個汪直好生毒辣,說是前來商議,其實就是借田橫之力,要將七裏鄉精壯一網打盡。


    不依此事,是為抗命。依得此事,人在軍中,眾人性命就操於這汪明之手。此事若成,自此以後,七裏鄉就需以大坪村馬首是瞻。


    況且,隻要這唱戲、擺擂形成慣例,兩村集市之爭,卻也無需再提。人都有向眾之心,大坪村如此熱鬧,人們哪有不蜂湧而至。汪直一箭雙雕,確實老辣。


    方遠之正自沉吟,方靜也回過味來。雙眉一翹,方遠之沒有拉住,已衝到汪直麵前,單手一指,怒聲說道:


    “什麽擺擂不擺擂,說到底,還是一個‘打’字,既是如此,先打過再說。”


    汪明先前隻是專注於越心馨傾國之貌。這時見方靜躍出,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且另有一股颯爽之氣。心中不由一動,也走了出來說道:


    “方家姑娘果然痛快,在下願與姑娘切磋一二,隻是你我二人交手,卻需有個明目才好。”


    方遠之正待上前攔住二人,韓冬腳下微動,一隻手已按在其肩上。韓冬勁道連當世名將也慨莫能抗,豈是方遠之所能抵擋。


    方遠之隻覺肩上如壓山嶽,身體動彈不得。心中一陣大驚,早知韓冬氣勢恢宏,一定是當世高手。卻不知僅僅隻需支手,自己的力量在他麵前,直如蜉蝣撼樹。


    要知自己在這蘇縣之內已是有數高手,卻真與之搏殺隻怕非其一合之敵。心內正在思付,韓冬攔住自己,是何意思。


    韓冬已一按即收,阻住方遠之就回到原處。與越心馨相視一笑,兩人都知彼此所想。心中更是歡喜。


    二人同時想到需破此局,首要關節在於確定設擂之處。


    全家班雖未曾聽過,但汪直說得如此煞有其事,可想而知在越國名氣甚大。既是田橫下令,戲台搭建在大坪村,已無爭議。


    擺設擂台卻是汪直自作主張,還可爭取。汪直老謀深算,不易衝動。而汪明雖武功高深,卻先是被越心馨豔光所攝,後又迷醉於方靜秀美。


    此人性情略顯跳脫,可堪利用。正巧汪明受方靜言語所激,主動提出比武需有明目。這正是突破的缺口,韓冬才不讓方遠之插手,使汪直有所察覺。


    在韓冬想來,隻要設擂之處在七裏鄉,集市定會越發熱鬧。汪家之人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至於精壯投軍,無非是生死搏殺,以命搏命而已。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隻要七裏鄉之人能抱成一團,卻也無懼身後蠅營狗苟。


    越心馨對設擂之處所想與韓冬一般無二。其後之事,卻與韓冬略有不同。


    越心馨一國公主,平日對各國之事多有耳聞。田橫官拜越國大將軍,位在眾武將之前。


    但上將越月二十年前救過越王越軾,被收為義女,賜姓為越。在越國軍中地位,與薛擒虎頗有些相似。武藝戰功都在田橫之上,位份卻在其下。


    隻是這越月還有公主名號,在軍中權勢又勝過田橫不少。而梁雨蓿當初,是以方靜之名投入越月帳下。此事正可借之利用。畢竟同是投軍,在何人帳下卻不重要。


    方靜心中氣惱,卻非莽撞之人。也知此事的關鍵在於擂台在何處搭建。


    回頭見越心馨對自己微微點頭,眼含鼓勵之色,心中大定。開口說道:


    “既是為設擂之事,就應以勝負而定在何村擺擂!”


    汪明正為越心馨露出的淺笑吸引,未曾細想,隨口答應道:“正該如此!”


    話才出口,忽覺不妥,連忙加上一句:“這是你我兩村之事,卻不是外人所能參與,這點需事先說明……”


    汪明雖隻是在田橫府中當差,未曾上過戰陣,平常之時也常與府中高手切磋。


    對自身武功很是自負,來此之前也已知曉。七裏鄉之人,唯有方遠之可堪一戰,其餘眾人並不放在眼中。


    隻是見到韓冬,心知這人武功更勝方遠之,與此人交手,卻無把握。


    越心馨聽得汪明所言,美目流轉,看向韓冬。韓冬先是搖頭,然後點頭。


    韓冬在武功一道可稱當世大家。隻從眾人行止之間,已知各人虛實。


    以其眼光看來,世間練武之人,分為三個層次。練武之初,先是鍛身,其二為合勁,再後為練心。


    鍛身是為練力強體,拳法有雲:一力降十會,一勁破千鈞。勁道雖是無形之物,卻最是剛猛,身體基礎未曾鍛實,勁道之剛烈不堪承受。


    待得全身勁道合而為一,身體發膚皆能如臂使指。手握草芥,也能將身無勁道之人所持神兵利器一刀兩斷。這時卻是到了肉體所能達到的極限。


    此時猶如木桶盛水,水滿則溢。需另辟蹊徑,跨入練心的層次,才有繼續進步的可能。


    眼前眾人,除方遠之與汪明兩人進入了合勁層次。其餘之人包括方靜,都還隻是在鍛體之中徘徊。


    韓冬在軍中之時已進入練心之境。被薛擒虎所傷之後,生死之間,更能激發人體潛能。卻已進入更深的領域。


    剛才先是搖頭,表示方靜非是汪明對手。其後點頭,是指自己能勝過汪明。


    越心馨明白韓冬之意,回眸一笑,娉婷而出。汪明隻覺滿天光彩全匯聚到眼前之人身上,一時忘了繼續說話。


    越心馨看了看跟在身後的韓冬,對汪明說道:“不知汪公子所言,何人是內何人是外?”


    汪明隻覺聲音悅耳之極,仿佛自天外傳來。愣神之間,聽到汪直在身後輕咳才明白過來。生怕唐突佳人,壓低聲線說道:


    “自然是我們兩村之人為內,它處而來之人為外。”


    越心馨笑道:“汪公子所言謬也!正如令尊所指,擺下擂台是為國選才。既是選才就應不拘一格,何況我們雖是外來,卻早將七裏鄉當作家鄉。並得方大伯首肯,已讓我等落戶於此。怎麽能說我們是外人呢?難道汪公子還懼怕我等幾個弱質女子不成……”


    汪明見越心馨言語轉折之間,宛若鶯啼。自覺不能在此柔弱佳人麵前,有所示弱。急聲說道:


    “姑娘所言倒也有理,讓你們參加就是了。我等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自當勇往直前,卻是沒有什麽需要害怕的……”


    見到站在越心馨身側的韓冬,心內一陣妒忌。後麵的話語有著對韓冬挑釁的意味。


    越心馨側身對韓冬笑笑,對著他伸了伸自己粉紅的舌頭,這是她與方靜平日安撫對方的小伎倆。這才回身對汪明正色的說道:


    “我這仆人,自侍勇力,平時卻總是不聽招呼。汪公子世之豪傑,不如你幫我教訓一下。也讓他知道天高地厚……”


    到了此時,越心馨不知不覺之間,已將汪明逼進了死角。汪明把心一橫,不顧汪直在後咳嗽不停,回答道:


    “就依姑娘所言,隻是比武切磋,貴仆如有損傷,還請姑娘恕罪。”


    越心馨盈盈一笑說道:“公子放心,他這人皮粗肉糙,受傷也不礙事!”


    話語之中針對韓冬,好似伴侶之間的玩笑,更是讓汪明心如火焚,恨不能即刻就將韓冬擊倒。


    汪直見汪明沒有按原計劃行事,並不十分在意。據他所知,自家兒子的武功已進入戰將層次,就是在將軍府中也罕逢敵手。


    卻是不信在這窮鄉僻野,還有人能與之相抗。此次田橫允其回家召集鄉勇,也是看中了他的武功。


    雙方再無二話,兩人分立院內空地兩側。雪花飄飛而下,院中已是一片白色。


    汪明站立場中異常慎重,他心知對麵之人氣勢雄渾,應是難得一見的高手,此戰需格外小心。他從未上過戰場,未曾經曆過生死一線的搏殺,感覺卻是稍鈍。


    麵對韓冬,不需高手,隻要是經曆過戰陣的老卒,對韓冬所散發的一絲殺氣,也會感到驚懼。這是從靈魂深處滲透出的威壓。


    越心馨對韓冬輕吐一口氣息,韓冬點點頭,已知她並不擔心自己會不是此人對手。而是需要自己以雷霆萬鈞之勢輕取對手,震懾才是此戰關鍵。


    韓冬微一側步,伸出右手,向汪明一招,示意他先出手。韓冬手掌極為寬大,有如玉石雕刻而成,隱含擎天的威勢。


    手掌微動,中指一曲,拇指輕壓,好似意以彈指而退強敵。在飛雪之中,神情說不出的閑適灑脫。


    汪明不由心中一喜,武功教技最忌輕忽大意,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此人托大,卻是正合心意。心念一轉,腳下猛然蹬地,借著風雪之勢已撲到韓冬身前。


    見到依然不動如山的韓冬,右拳順勢一擊。在汪明心中,這一拳仿佛借天地之威,氣滿神足,勁道彌漫,兩人之間的雪花都被引動。豁然是自己平生以來最淩厲的一拳。


    看到這一拳,旁觀的方遠之臉色也變得異常嚴肅,若是自己在場中,除了暫避鋒芒,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汪明能得大將軍田橫信重,確有其道理,隻此一拳已能與一流戰將相媲美。


    拳鋒未至,殺機已然將韓冬身遭籠罩。


    韓冬臉上笑容依舊,拳風將他額頭幾縷頭發吹動。手上中指一彈,正中如流星飛射而來的拳鋒。


    嘭!


    一聲沉悶到極點的聲音在院內震蕩。


    汪明自得的神情還未消散,迅捷前撲的身體,肉眼可視,在空中沉凝一瞬,倏然向後拋飛。滿臉驚駭才驅散了滿臉自得之色。


    彈指而驚雷,讓場中一片肅然。顛覆自身理念的結果,使最喜熱鬧的方靜也忘記了喝彩。


    汪明身體貼著牆壁緩緩滑下。


    韓冬依然保持交手之前的姿態。飄飛的雪花仿佛也被他這一指所震懾,隻是在他身邊旋轉,卻不願掉落在他身上。


    汪明站起身,恨恨的瞪了韓冬一眼。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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