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好似守時的訪客,輪流拜訪著小小山城,一晃又是五個寒暑。


    這年的冬天,已是韓石與青眉來到這青城的第十年。


    這十年的時間,韓石的名氣,已是街知巷聞,那些十年前曾在石眉居買的鐵器,經過十年的使用,依然精光閃閃,銳利不減當年。


    時間是最好的證明,近年來,來石眉居購買鐵器之人愈發地多了起來,很多人寧願舍棄自家門前的鐵匠鋪不要,專門走十幾裏山路來此,隻為買一柄菜刀回去。


    但入了冬,往來之人便少了許多,韓石的鐵匠鋪子不論風雨,每日清晨都會準時開門,清脆的打鐵聲,漸漸回蕩在這條街上,附近的街鄰,已然習慣,要是哪一天,突然聽不到打鐵的聲音,都會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冬日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裹著雪,洋洋灑灑地落在這青城山腳下的小城中,遠遠看去,猶如銀裝素裹一般,甚是美麗,給小城裏,帶來一股異樣的寧靜。


    在韓石開門後不久,斜對麵的許家老宅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老者,手裏緊緊握著一個茶壺,快走幾步,朝著石眉居而來。


    “許叔,大冬天的,怎麽不多睡會?”韓石接過老者手中的茶壺,給其中添了些熱水,放在桌上。


    “韓石,許叔又來打擾你了。”許山爽朗一笑,取了一個茶杯,將熱茶倒了進去。


    這五年來,每隔幾日,許山都會來韓石的鐵匠鋪子坐坐,有時,一坐便是一整天,也不說話,隻是看著韓石打鐵,沉默無言,似乎在觀察著什麽。


    有時,則是滔滔不絕,韓石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動作,與許山坐而論道,這小小的鐵匠鋪子裏,充斥著一股股激蕩的思想交鋒,這種交鋒的程度,要是化為兩位修士以神通來代替,怕是要將這北玄星的天空,生生砸出一個萬裏方圓的大窟窿。


    隻是,這一幕不為外人所知,一旦有人上門購買鐵器,兩人則是立刻緘口不言。


    理越辯越明,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對彼此卻是愈發生出了欽佩之意,韓石與青眉商量,便決定以許叔相稱,他看得出,許叔在這青城裏,除了阿福外,怕是已無親人了。


    兩人的忘年交,自然瞞不過阿福,這位麵相憨厚的中年漢子,在韓石看不到的地方,露出驚容,能讓先生引為知音之人,這天下,能有幾人?


    待到許山坐下,韓石從爐火中拿出燒紅的鐵條,開始敲打起來。


    許山喝了一口熱茶,微微眯著雙眼,臉上露出舒適之意,最近這些天,他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坐坐,不為別的,隻為,大冬天的,這鐵匠鋪子裏,卻仍是熱火朝天,絲毫沒有寒冷之意。


    這種溫暖之意,不僅在身,更是在心,自從五年前,他聽到韓石的打鐵聲開始,他便隱隱有感,這個打鐵的男子,有一顆他人無法明了的不屈之心。


    此心所蘊之念,當有一夫當關,天地不得開的豪情。


    也隻有這顆逆天地而起之心,才有資格,繼承他的衣缽。


    許山的幾個弟子,雖然最終都成為了大儒與學士,但在許山看來,他們缺的,不是學識,而是在直麵生死時,那份淡然,在直麵萬夫所指時,那份從容,在直麵內心的黑暗時,那份坦蕩。


    但這一切,在韓石的身上,他看到了。


    韓石盯著那燒紅了的鐵條看了許久,忽然一錘落下,輕輕地砸在鐵條上,那鐵條經此一砸,竟憑空碎成百餘塊,漫天飛舞,被韓石輕輕一拂,化為一串火星,飛入一旁的冷水中。


    隻聽得刺啦之聲不絕於耳,待到完全安靜下來,韓石右手微微一召,頓時百餘枚帶著寒光的鐵釘出現在木桌上,許山眼前伸手可及之處。


    “你已然邁入到了第二重境界,看鐵不是鐵。”許山拿起一枚鐵釘,放在眼前細細打量,許久,才放下,臉上微微動容。


    這鐵釘看起來甚是普通,但一經入手,便有一縷微不可察的冰寒之意,直接出現在許山心底,使得他不由得有了一絲心悸。


    當許山看著鐵釘鋒銳尖端時,恍惚間那鐵釘似乎活了過來,朝著他的雙眼之間直刺而來,令他大吃一驚,但隨即眼前一晃,那鐵釘仍是被他捏在手中,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以許山的見識,自然看得出,這鐵釘絕非尋常釘子,其中,怕是已然有了一絲靈性,甚至是......有了魂。


    自從五年前的那一晚,許山的話,令韓石忽然解開了心中的枷鎖,他總是想以凡人之身,煉出足以撼動天地的鐵器,但在發覺此路不通時,仍是試圖在不動用靈力的基礎上,尋求其他解決之法。


    或許是為了向父親證明些什麽,韓石也說不出為了什麽,也許,那就是心魔吧,若無許山的指點,韓石想要破開這心魔,十分不易。


    鐵認不得仙凡,認得仙凡的隻有心。


    從那晚後,第二天起,韓石便不再拘泥於靈氣內斂,甚至就連枯榮意境,韓石也會不時施展,如此一來,那將韓石死死限製住的無形壁障,忽然煙消雲散。


    當日,韓石曾說出五行輪回之語,其實他心中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那便是不在五行中的石,但此念關乎他的最大隱秘,故而被他壓下沒有開口。


    無論是靈氣還是意境,都被韓石死死鎖在這鐵匠鋪子裏,準確地說,一旦離開鐵砧子超過一尺,尋常之人,將無法看出有任何異常之處。


    那鐵釘被許山放在桌子上後,滾了幾圈,便停下不動,被韓石用手一掃,撥進了專門存放鐵釘的木盒裏,與尋常鐵釘混在一起,看不出差別。


    許山雖然看出不凡之處,但卻說不出具體,這一批鐵釘之中,蘊含了一絲韓石的枯榮意境,但在凡人手中,卻是極難將其激發出來,除非到了生死的絕境中,以生死的決絕之念,或有將其喚醒的可能。


    蘊含著意境的鐵器,絕不止隻有鐵釘,鋪子外麵擺放鐵器的木板上,十之七八的鐵器中,都沉睡著一絲枯榮之意。


    數百年後,青城遭遇外敵入侵,一戶普通人家中,一位來自敵國的築基修士,看著臉上寫滿驚恐的一家七口人,眼中露出殘忍的笑意。


    七人中,那年輕女子長得十分貌美,他自然不會下手,其餘六人全都要死。


    一個身形健壯的大漢,麵帶怒容,舉起木棍就朝著那修士打去,但卻被那修士輕鬆閃過,頓時一道寒光閃爍著,從大漢胸口穿過,帶起一腔鮮血,那大漢頓時麵露痛苦,倒在地下,漸漸失去意識,在他身後,是一聲聲來自親人撕心裂肺的呼喚。


    許得是那呼喚聲,將大漢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他看到那修士正欲舉劍朝著爹娘砍去,大漢心中幾欲瘋狂,大口吐血的同時,手上摸起一柄菜刀,也顧不得許得,運足最後的力量,朝著那修士扔去。


    修士聽得那菜刀襲來的風聲,眼中露出冷笑,心中卻是怒極,這大漢在他看來,便是連螻蟻都不如,竟敢幾次三番對他出手,不將此人大卸八塊,不足以立威。


    大漢含憤出手,那菜刀在半空中旋轉著朝修士襲去,看似極快,但落在他眼中,卻是很慢,他隻需略一晃動,便可輕易躲過。


    每當此刻,此人心中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那是一種決定凡人生死,高高在上的掌控感,這種感覺,比單純的殺戮,要更令他無比激動,甚至會令他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抖。


    興奮中,此人身影一晃,便躲過了菜刀刀鋒,他眼中寫滿鄙夷,這種程度的鐵具連兵器都稱不上,這大漢滿懷殺機,竟是妄圖以此物殺他。


    就在他還在思索如何虐殺大漢才過癮的刹那,驀然,那菜刀上忽然有一道黑白之芒閃爍而起,瞬間便充斥在整個房間裏。


    那築基修士頓時目瞪口呆,隻因他感到,他的全身在黑白之芒照耀之下,竟是好似凝固一般,渾身上下的靈力,不能動用分毫。


    那菜刀的旋轉之勢不減,竟是劃過一道詭異的黑色軌跡,在那修士驚駭欲死的表情中,從其頸項處一閃而過,帶起一縷縷白色氣流,徑直從幾近昏迷的大漢口鼻中鑽入,不多時,那大漢胸口幾乎要致命的傷勢,竟是恢複如初。


    再看那修士已是身首異處,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可謂死不瞑目。


    半晌,一家人才從驚駭中緩緩回過神來,那大漢神色凝重,將那菜刀拿在手中,細細查看,他知道,今日,一家人能夠逃過一劫,全都是因為這菜刀的神奇。


    從大漢還是孩童時,這菜刀便一直就在家裏了,這麽多年來,他也不以為意,但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三十多年了,這菜刀竟是仿佛沒有半點變化。


    一家人中,年歲最大的,是這大漢的爺爺,此刻已然老眼昏花,但他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這菜刀乃是祖上流傳下來的唯一遺物,相傳這柄刀已然用了幾百年。


    此刻,這菜刀被大漢握在手裏的某一瞬間,竟有一股絕世寶刃的利芒,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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