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階層問題, 文靈絲毫觸碰不到蕭維景的交際圈。


    隻是偶爾的幾次吃飯中,蕭維景提起過他的二叔,蕭則行。


    隻比他大三歲, 卻深受老爺子器重。


    蕭維景這次遠赴海外,投奔的就是這位二叔。


    文靈終於回過神來。


    她顫聲叫:“二叔?”


    蕭則行將手機放在已經變形的車後蓋上, 居高臨下看她,目光冰冷:“你算個什麽東西?”


    文靈臉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不,比這還難受。


    蕭則行看她的眼神, 和看惡心的垃圾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折身離開, 助理適時地遞上紙巾,蕭則行垂著眼睛,挨個兒擦拭完手指。


    走到棠柚身邊,他聲音緩和下來:“別擔心, 我給你撐腰。”


    棠柚還在抖,今晚很疼,她點點頭,嚐試著穿上男人的風衣。


    巨大的後怕之後, 現在才稍稍地安定下來。


    衣服實在太大了,袖子也長, 在他身上那麽合身,到了棠柚身上,就像是套上麻袋;像是幼時扮家家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棠柚不得不把袖子挽起來一截,費力地露出了手。


    蕭則行接過傘, 撐著,擋住雨水;而助理跑去打開後備箱,取出三角警示牌,放置好。


    蕭則行低頭,看著顫抖的棠柚:“要不要先去旁邊店裏等著?外麵很冷。”


    “不了,”棠柚搖頭,“交警很快就過來了吧。”


    蕭則行沒有再勸,往左邊走了兩步。


    剛剛涼颼颼的風頓時消失了,棠柚兩隻手捂住臉,搓了搓。


    溫度漸漸地回來。


    她忍不住抬頭看蕭則行,他個子真的很高,大概快190 了吧;脫去風衣,裏麵還是萬年不見的襯衫。


    ——這個男人的衣櫃裏除了襯衫難道就沒有別的衣服了嗎?


    ——哦,還有西裝。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蕭則行真是棠柚見過穿襯衫最好看的男人了。


    身高優勢擺在那裏,身材管理也很棒。


    蕭則行的家中有一個大大的私人健身房,各種器材都很齊全。


    棠柚低下頭。


    也不知道未來哪個幸運女孩會成為她的二嬸。


    交警很快趕到。


    這種事情並不是很難處理。


    棠柚車上有行車記錄儀,清晰地記錄到剛才發生的一切,棠柚的車速並不快,車距保持也正常;歸根結底,還是文靈突然惡性刹車、違規停車導致的追尾。


    文靈負主要責任。


    對於這一結果,文靈沒有反駁。


    倒是她身上的紅酒漬引起交警主意,叫她吹氣,測試酒精含量。


    文靈照做了。


    從得知蕭則行身份之後,她的臉色就沒有好過。


    畢竟不是多麽大的事故,雙方都沒有喝酒,對責任認定結果也沒有異議;叫來拖車把兩輛車都拖走,交警留下罰單,離開。


    文靈有些僵硬地問蕭則行:“蕭先生,抱歉,剛剛刹車突然間失靈,我沒注意——”


    蕭則行打斷她:“你以為我是蕭維景?”


    文靈低聲問:“……那我能不能先走?”


    “走?”蕭則行看了眼腕表,冷笑,“剛剛不是打電話給維景了麽?等他過來,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有什麽事情想麻煩他。”


    文靈直覺今晚怕是要出大事。


    蕭則行的助理沉默站在旁邊,她現在也沒有車,更是不敢再跑。


    ……倘若現在跑掉,蕭維景追責起來,更是不好收拾。


    但留下來,一對峙,怕是也要露陷。


    蕭則行看棠柚臉色仍舊蒼白,耐心問:“晚上吃東西了嗎?”


    棠柚把風衣的拉鏈一直拉到頂,遮住半張小巧的臉:“吃過了。”


    “吃的什麽?”


    棠柚一邊思考,一邊回答:“兩杯果汁,還有些草莓,幾片葉子……”


    蕭則行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隔著衣服,輕輕地拉住她的胳膊,歎氣:“走,二叔請你吃飯。”


    文靈見狀,想偷偷溜走;助理適時地攔住她,微笑:“文小姐,您現在還不能走。”


    今天是工作日,餐廳的人並不多。


    蕭則行帶著棠柚去了二樓,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


    文靈和助理一起坐在後麵,尷尬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棠柚心不在焉地點了幾道菜,溫暖一點點回升,明亮的燈光減少剛剛那些恐懼感。


    侍應生送上來毛巾,棠柚接過來,輕聲道謝,慢慢地擦拭著頭發。


    她看到蕭則行對助理說了些什麽,五分鍾後,助理下樓,帶了溫熱的牛奶上來。


    蕭則行垂眸,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輕聲安慰:“別怕,都結束了。”


    他剛剛和文靈說話時聲音很凶,現在卻像是怕嚇到她一樣,格外的溫柔。


    棠柚咬著吸管,她頭發還有點濕,毛巾搭在脖頸上。


    她吸了一口,捧著溫熱的牛奶杯子:“謝謝二叔。”


    蕭維景趕來,一眼就看到正在吃東西的棠柚。


    她穿著男士的風衣外套,濃紺色,長長的、大大的把她包裹起來,襯的一張臉格外的小巧秀氣。


    此時正低著頭,被雨水沾濕的眼睫已經幹掉了,投下一小片暗暗的陰影;她捏著筷子,正在小口小口地吃丸子。


    蕭則行雙手交握,放在桌麵上,似是在出神。


    蕭維景忍不住放緩腳步。


    蕭則行側臉,看到他,站起來。


    他沒有笑。


    隱隱壓抑著的憤怒。


    蕭維景還是第二次從蕭則行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二叔極少會動怒。


    上一次見蕭則行生氣,是蕭維景還在讀初中時候,蕭則行生母偷偷從療養院中跑出來,又被強製性帶走。


    那次蕭則行和蕭老爺子兩人起了爭執,後來爭執升級,險些拆掉整個書房。


    蕭維景尚不明白情況,微怔:“二叔,怎麽了?”


    棠柚抬頭,筷子上的丸子滴溜溜掉下來,多虧有個小碟子接著。


    有兩滴醬汁濺出,落在了桌子上。


    蕭則行低頭,平靜微笑:“沒事,你繼續吃。”


    那個笑令蕭維景愣了愣。


    棠柚點點頭,抽出紙巾把濺到桌上的一滴醬汁擦拭幹淨,紙巾揉皺成個小團子,丟掉;又把小碟子往旁側推了一推,重新夾了枚丸子,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


    她嘴巴不大,牙齒也很白。


    從始至終,棠柚的視線隻在蕭維景身上停留了短暫幾秒。


    如同看著一棵普普通通的植物,就那麽掠過去了。


    這還是蕭維景第一次嚐試到被她冷落的滋味。


    心中有些許的不適感。


    蕭維景硬生生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終於看到了在另一邊坐著的文靈。


    和棠柚相比,如今的文靈真的就是實打實的“狼狽”二字。


    白色的套裙原本還算的上好看,但現在卻沾上了不少紅酒漬,頭發也被水打亂,往常直爽大方的人,猝不及防做出一副可憐模樣來。


    蕭維景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總感覺現在棠柚和文靈似乎都像是變了一個人。


    蕭則行走到文靈對麵,坐下。


    他仍舊沉著一張臉:“說吧。”


    聲音不高,文靈嚇的不住發抖。


    蕭維景看向文靈,仍舊不明白:“怎麽回事?”


    助理在旁邊提醒:“文小姐,希望您今天能夠把事情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講清楚。”


    文靈定定心神,死死掐住掌心,這才慢慢開口:“今天馬老師生日,我遇到棠柚,起了點小爭執;也沒什麽,就是後來開車出來的時候,刹車突然間壞了,不小心追尾。剛剛追尾時候我還挺怕的,不過現在已經處理好了。就是可惜老蕭的車子,後麵被撞壞了——”


    說到這裏,她偷偷地看了眼蕭則行;蕭則行沒什麽表情,也沒看她。


    文靈衝著蕭維景笑了笑:“我怕自己賠不起。”


    蕭維景並不在意:“撞壞車子而已。”


    文靈的車子突然壞了,臨時借蕭維景的車子參加同學聚會;蕭維景車子不少,她借就給了,這也沒什麽。


    不過,僅僅是這些,應該不至於讓蕭則行這樣生氣。


    蕭維景忍不住問:“二叔,是有什麽地方不對麽?”


    “不對的地方多了,”蕭則行微微後仰,睨著文靈,“刹車失靈?我已經讓人把車子送去檢驗;結果明天出來,看看失靈的到底是刹車,還是你的腳。”


    蕭維景怔住。


    “還有你口中的小爭執,”蕭則行冷聲開口,“到底是什麽爭執?你好好說一說。我想聽聽看,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你不惜冒著出車禍的風險也要欺負柚柚。”


    文靈被他嚇住了。


    蕭維景試圖勸蕭則行冷靜:“二叔,您——”


    “維景,”蕭則行念著他的名字,頗為失望地看他,“報恩也不是這麽個報法。”


    蕭維景沉默了。


    蕭則行叫文靈:“還沒完,你繼續說。”


    文靈死死攥住手,臉色煞白:“……我身上的酒是棠柚潑的。”


    “為什麽潑你?”


    真實情況,文靈當然不能說,她咬牙:“因為她嫉妒我和老蕭走的太近。”


    “你和維景走的太近?”蕭則行嘲諷,“聽你的語氣,還覺著自己委屈?”


    蕭維景終於從兩人對話中精準地提取到了信息。


    他本來就雲裏霧裏,秉著對文靈的信任,借了車;結果沒想到文靈開著他的車和他的未婚妻追尾,在此之前,兩人之間似乎還爆發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蕭維景就是一鋼鐵直男,沒有經曆過多少女人,認知中隻有綠茶婊和白蓮婊兩種麻煩。


    他做夢都沒想到,世界上原來還有漢子婊這種存在。


    文靈已經在一連串的逼問下,慌亂了陣腳。


    蕭維景好糊弄,他很少會細究事情的具體細節,她玩弄春秋筆法,極好糊弄過去;


    可蕭則行不行。


    他每一句都在痛腳上,都在她試圖遮掩蒙混過關的地方。


    蕭則行冷聲問:“你說清楚,爭執的源頭是什麽?是誰先說的話?”


    文靈節節敗退:“……我不記得了。”


    蕭維景第一次見文靈這個模樣,他不明白前情後果,還以為文靈也被嚇到了,咳兩聲:“你別急,慢慢想,不是剛剛才發生的事麽?你記憶力那麽好,肯定記得。”


    文靈從沒有如此地覺著蕭維景說話不看場合。


    這是她第一次被他的直男性格氣到想吐血。


    她說:“我真記不得了。”


    啪嗒。


    後麵的棠柚摔了筷子。


    她沉著臉站起來,風衣太大,愈發襯的她人小小一隻,卻無損此時氣勢。


    棠柚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直直地走過來。


    蕭維景還是第一次見她生氣。


    他愣住。


    愣神間,棠柚的手已經重重拍在桌子上,她看著文靈,胸膛劇烈起伏:“不記得了?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文靈沒說話,錯愕地看著棠柚。


    先前棠柚可從來沒有在蕭維景麵前展現出凶悍的這一麵來。


    她先前私下裏還偷偷嘲笑過,棠柚竟然連蕭維景的胃口都摸不準,竟然還妄圖假扮嬌弱來贏得蕭維景歡心。


    蕭維景最討厭嬌弱,最喜歡直爽。


    “去洗手間時候,文小姐就一直跟著我,問我,被搶走未婚夫的感覺如何;我沒搭理你,你又問我變成旱鴨子的感覺如何,”棠柚直戳戳地問,“我為什麽不敢下水,其中的原因,文小姐難道不知道麽?”


    文靈臉色慘白。


    這麽多年來,棠柚從來沒有提過。


    遊泳是棠柚的心理陰影,她似乎選擇性遺忘掉這種事情,一提起來就發抖難受。


    文靈以為棠柚不會說。


    至少不會當著這麽多人麵說。


    “初三畢業的暑假,我們一起過了初賽,結束之後,你邀請我去海邊玩,我去了,”棠柚的手指死死地按著桌子,咬牙,“那個淺水區裏,你說自己腿抽筋,我試圖帶著你往上遊,你是怎麽做的?”


    棠柚虛虛比劃了一下,恨的咬牙:“你一直把我往水裏拽,按我的嘴——”


    文靈試圖辯解:“……我當時已經沒意識了,控製不住自己。”


    “控製不住還能精準地想要拽我的泳裙?”棠柚顫抖,問,“還能勒我的脖子?”


    將兩人對話聽的清清楚楚,蕭維景如遭雷擊,呆怔地坐在原處。


    “如果不是救援隊及時趕來,恐怕我現在早就淹死了吧,”棠柚自嘲,“你很成功,我再也不會和你競爭保送的名額。”


    那種快要溺亡的窒息感,棠柚永遠都忘不了。


    她再也沒辦法遊泳了。


    哪怕遊泳是她最愛的運動,哪怕從小到大的老師都誇她在這方麵很有天賦。


    棠柚說話時候,表情很冷淡,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


    但她的腳一直在抖。


    呼吸也不暢。


    這麽多年來,一回憶起來就難受。


    蕭則行瞥了助理一眼,助理立刻跑去拿了溫熱的牛奶,遞到棠柚手中。


    棠柚捧著杯子。


    侍應生加了新的座位,她坐下。


    從一開始過來到現在,棠柚沒有看蕭維景一眼。


    蕭維景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是這麽一副局麵。


    他認識文靈至今接近四年。


    文靈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與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蕭維景注意到她手串之後,次日立刻找她,表明自己身份和報恩的想法。


    當時文靈正在打掃衛生,聽到他說話,愣了愣,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笑:“不用報恩,那種情況下,誰會見死不救呢?”


    蕭維景很欣賞文靈,欣賞她不圖報酬的淡然,更欣賞她這種雖然貧窮卻永遠保持樂觀、努力向上的態度。


    也正是有了這個襯托,他才覺著把文靈逼出市遊泳隊的棠柚太過驕橫。


    可從沒有人說過這段恩怨。


    文靈不敢看蕭維景的眼睛,硬著頭皮:“你不要仗著有權勢就可以顛倒黑白是非。”


    “到底是誰在顛倒黑白?你應該心知肚明,”棠柚一字一頓地說,“你自己做了那麽多壞事,還真以為別人在針對你?”


    棠柚轉臉,直截了當地問蕭維景:“高中退學的原因,她是怎麽和你說的?”


    蕭維景愣了愣:“校園暴力。”


    “這點倒是沒錯,”棠柚嘲諷一笑,“不過文靈是施暴的那一個。”


    “不過有一點沒說錯,逼她退出遊泳隊的事是我做的,”棠柚輕描淡寫,“我憑什麽容忍一個想害我的人?憑什麽你讓我以後不能下水、你還能好端端地繼續遊泳?”


    說到最後,她臉色極差,手指發抖,緊緊捏著牛奶杯,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蕭則行站起來,撥開蕭維景走出。


    站在棠柚身後,他俯身,手順著她的脊背,安撫地拍,低聲安慰:“柚柚,別怕。”


    蕭維景還沒有消化完剛剛棠柚說的話。


    他覺著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個小未婚妻。


    棠柚鬆開杯子,站起來:“二叔,我想回家了。”


    “好,”蕭則行直起身體,淡淡看他:“維景,這事你知道該怎麽處理。”


    棠柚在前麵走,蕭則行站在她旁側,和助理一起,下了樓。


    文靈麵如死灰。


    蕭維景整理出事情大致脈絡,冷靜片刻,問文靈:“棠柚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文靈慌了:“不,你聽我解釋——”


    “不用了,”蕭維景麵帶疲倦,“文靈,你當初救了我,我很感激;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扶持你,也是為了還你當年救我的恩情。”


    文靈忍不住叫他,眼神中含著從未有過的祈求:“老蕭。”


    蕭維景站起來,整理了下襯衫。


    他十分失望地看著文靈:“明天我讓助理往你賬戶上再打一筆錢,你救過我一條命,現在算是還清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棠柚的狀態不太好。


    險些撞車的驚嚇,再加上被迫回憶險些溺亡時的感覺,又淋了雨,她特別難受,縮在後麵的車座上。


    手裏抱著一個毛茸茸、兔子造型的暖手寶


    良久,棠柚才輕聲開口:“二叔,真的很謝謝你。”


    蕭則行沒有再糾正她的稱呼:“回去好好睡一覺,別想這麽多。還餓不餓?”


    “不餓了,謝謝二叔。”


    抵達別墅,趙伯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經讓廚房煮好了祛寒氣的湯。


    棠柚喝了幾口就放下勺子,默默地找到睡衣去洗澡。


    她慣來晚睡,今天卻睡的格外早;受驚過度,幾乎是一陷到綿軟的被褥中就睡了過去。


    蕭則行沒有睡,他坐在沙發上冷靜地抽煙。


    他在等蕭維景回來。


    蕭維景一推開門就聞到房間中的煙氣。


    蕭則行的煙癮並不重,近段時間更是少抽,如這般還是第一次;蕭維景自知做錯了事情,坐在他對麵,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二叔”。


    蕭則行將煙碾滅,沒有看他,冷靜開口:“大哥從小就溺愛你,慣著你,才把你教成這麽個性格。”


    蕭維景沒說話。


    “文靈那麽拙劣的伎倆究竟是怎麽騙過你的?”蕭則行皺眉,問他,“你在心裏麵覺著她直爽大方?哪個直爽大方的姑娘會和別人未婚夫糾纏不休?”


    蕭則行句句都在往他心裏麵捅刀子,蕭維景臉上終於顯現出一絲懊惱的神情:“二叔,我知道錯了。等下我就去找柚柚道歉。”


    “她已經睡了。”


    “那就等明天,”蕭維景說,“我看看她能不能原諒我,退婚的事情也不著急——”


    蕭則行皺眉,直直打斷他的話:“很著急。”


    蕭維景頭腦一片空白,沒反應過來:“啊?”


    “退婚的事情很急,”蕭則行重複一遍,順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柚柚已經決定解除婚約,明天我就和老爺子說一聲。”


    蕭維景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如此之快,有些猝不及防:“哎……怎麽好意思麻煩二叔你?”


    蕭則行微微後仰,把玩著打火機:“難道要指望你?”


    蕭維景十分愧疚:“主要是你自己的婚事還沒著落呢,光幫我解決了——”


    手一頓,蕭則行把打火機放回桌麵,雙手交握,置於腿上。


    他看著蕭維景:“解決完你的婚事,我的婚事才好解決。”


    棠柚還在睡夢中,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她還穿著小兔子睡衣,腳尖在地上點了點,終於找到了鞋子,穿上,噠噠噠地打開門。


    蕭則行站在她麵前,垂眸看她:“有沒有好點?”


    棠柚剛醒,腦子還不太清醒;她點點頭,自動讓開一條路:“怎麽啦?”


    “快十二點了,你一直在睡,”蕭則行緩步邁入,房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草牛奶氣息,他聲音溫和,“你現在怎麽想?關於婚約的事。”


    棠糊糊早就醒了,叼著自己的小枕頭,拉到棠柚腳邊。


    棠柚摸了摸它的頭,心不在焉:“我想退婚,但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你心裏怎麽想,就直接去告訴老爺子,”蕭則行說,“他雖然頑固,但並非完全不通情理。”


    棠柚坐在沙發上,棠糊糊跳上去,趴著,十分乖順地把頭拱到她懷裏,任由她撫摸。


    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大尾巴掃來掃去。


    棠柚猶疑不決:“可是你上次說,蕭爺爺是關鍵;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說服他,更不知道爺爺為什麽會這麽頑固……”


    “棠老先生去世之前,老爺子在他病床前發過誓,說一定要讓你嫁到蕭家來,”蕭則行坐在沙發一角,中間隔了個蜷縮著身體的棠糊糊,“他這個人重誓約,也始終相信你和維景能夠產生感情。”


    “不可能的,”棠柚立刻一口回絕,“我不可能和蕭維景在一起。”


    “為什麽?”蕭則行低頭看她,放緩聲音,“因為文靈?如果是這個,你大可放心。昨晚之後,維景已經和她徹底斷絕了關係。”


    “不僅僅如此,”棠柚揉著棠糊糊的耳朵,慢慢地組織著語言,“既然他現在能被文靈蒙蔽,以後也會被其他人蒙蔽。我想要的伴侶,必須一心一意,隻能對我一個人好。我不希望自己另一半能有可以一起過夜慶祝生日的‘紅顏知己’……”


    她抬頭,看了看蕭則行神色。


    蕭則行在安靜地聽她說話。


    長長的眼睫微垂,微微笑著。


    像是在開會聽報告一樣認真。


    棠柚笑笑:“抱歉,我好像說太多了。”


    “沒事,挺好,”蕭則行微微一笑,“你可以把這些話告訴老爺子,別掩飾,直接說自己的真心想法。”


    棠柚抬頭,愕然地看他:“可是我怕蕭爺爺生氣。”


    “不會,你放心,”蕭則行寬慰她,“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對你發脾氣,柚柚。”


    停頓兩秒,他笑著補充:“況且,你還有個殺手鐧沒用呢。”


    棠柚呆呆地看他:“什麽殺手鐧?”


    “你的奶奶孟雲秋孟女士,”蕭則行順手摸了摸棠糊糊的腦袋,棠糊糊的尾巴搖的更歡了,他說,“她才是你最大的靠山。”


    棠柚並不這麽認為:“……但是奶奶好像不喜歡我。”


    她上次想要見奶奶,結果被拒之門外。


    棠柚都還記得。


    “她不喜歡的是那個隻會追著蕭維景跑的你,並非真實的你,”蕭則行說,“相信我,你下午去找老爺子提出退婚,明天再去找孟女士,我保證她會見你。”


    棠柚慢慢地給懷裏的大狗子順著毛,深深地陷入沉思。


    她依靠著沙發而坐,帽子上的兩隻兔耳朵垂下來,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抖。


    毛絨絨的。


    蕭則行不動聲色伸手,捏了捏她的兩隻兔耳朵。


    棠柚冷靜下來之後,想了很久。


    她不明白為什麽蕭則行會這樣篤定,但潛意識中仍舊覺著他應該是對的。


    ——大約因為昨日劇烈恐懼中,他伸出來的一雙手吧。


    就像朝著溺水之人拋過來的救生圈。


    棠柚下午去見蕭老爺子。


    老人家正在逗一隻鳥,瞧見她,還以為她是過來告狀的,笑咪咪:“柚柚啊,昨天的事情,你二叔已經告訴我了。維景那個混小子,我晚上就狠狠的打他一頓給你出氣——”


    “不用了,蕭爺爺,”棠柚笑了笑,眉眼彎彎,“我不想和維景哥哥結婚了。”


    蕭老爺子不以為意,隻當她還在生氣,仍舊笑:“乖孩子,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這種事情,不是說解除就解除啊。婚姻是件大事,你得好好考慮。”


    “就是因為婚姻是大事,我才這麽說,”棠柚堅定地望著他,“我已經考慮很久了,蕭爺爺。”


    蕭老爺子定定地注視她,似是在掂量著她此時話的真假。


    到底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還是一時激奮的氣話。


    片刻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


    蕭老爺子一言不發,摘掉手套,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合上雙眼。


    棠柚輕聲說:“我考慮清楚了,維景哥哥雖然很好,但他並不是我理想中的伴侶。”


    按照蕭則行的建議,棠柚站的筆直,就這麽不卑不亢地,把那些理由複述了一遍。


    全程,蕭老爺子沒說話。


    也沒有打斷她。


    停隔半晌,他說:“柚柚,你先回去。”


    棠柚分辨不出他此時的心情,隻是隱隱覺著不妙,認真鞠躬,說了聲“爺爺再見”,這才轉身出去。


    她惹不起大發怒火的蕭老爺子,有了蕭則行那些話,早就有心理準備。


    現在也不是多麽失望。


    一顆心跳的很快。


    棠柚捂著胸口,冷靜片刻,決定按照蕭則行的建議,先回家。


    明天再去求奶奶幫忙。


    她想要信一次蕭則行。


    蕭則行在傍晚時接到蕭老爺子的電話。


    老爺子聲音疲憊,要求他工作結束之後立刻回一趟老宅。


    蕭則行答應了。


    在踏入書房之前,旁側的傭人小聲提醒:“老爺子下午發了很大的火,晚飯吃的也少。”


    蕭則行脫下外套,摘下領帶,解開襯衫最頂端的紐扣,微笑:“我知道了。”


    蕭老爺子正躺在躺椅中,搖搖晃晃。


    聽到動靜,他坐起來,對著蕭則行招招手:“則行,過來陪我下兩局。”


    蕭老爺子閑暇時候喜歡下圍棋,周圍人少有能下過他的。


    曾經有一次,蕭老爺子棋癮犯了,嫌棄周圍一圈臭棋簍子,特意請了幾位專業七段的過來常住,一連下了三天,有輸有贏,大呼過癮。


    在蕭家,也隻有蕭則行能和老爺子在棋盤上決出勝負來。


    一連下了兩場,兩人各勝一局。


    誰都沒有說話。


    第三局,剛過一半。


    蕭老爺子捏著白子,眉頭緊鎖,終於說出了煩心事:“柚柚今天下午過來找我,說想要和維景解除婚約。”


    他落了棋。


    緊跟著,蕭則行在白子左側落了一子,不動聲色:“您怎麽想?”


    “我原本想著,是維景和柚柚相處時間太短,才會這樣;沒想到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同吃同住這麽幾天,關係更差了,”蕭老爺子盯著棋盤,遺憾地歎息,“看來他們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注定不能在一起啊。”


    他完全不知道這幾天的“同居生活”,蕭維景和棠柚壓根連麵都見不到。


    蕭則行不置可否:“您在擔心當初對著棠老先生立的誓?”


    這話說到老人家心坎裏去了。


    棠老先生臨終前曾說,自己兒子無能,江桃陰險,最不放心的就是棠柚。


    蕭老爺子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照顧好棠柚,放言讓她嫁入蕭家。


    “君子一言九鼎,我既然答應了一定要柚柚嫁進來,又怎麽能食言呢,”蕭老爺子捏著白棋,好久才放下,皺眉:“但現在柚柚和維景都這麽堅定,我現在再強按下去,也顯得不近人情——”


    “我倒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蕭則行隨手捏了枚黑子,笑,“既能讓您不違背誓約,又能叫柚柚和維景都滿意。”


    蕭老爺子為這事已經愁了一下午,不肯違背當初在老友病床前發過的誓言,也不願意拉下麵子承認自己做錯事情,卻又實實在在為這一對小兒女心軟、痛心。


    現在聽他這麽說,頓覺眼前一亮,催促:“什麽法子?”


    蕭則行放下一枚黑色的棋子,逼得白子再也無路可走。


    他淡淡開口:“咱們家裏,適婚的男性可不止維景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今天也很粗長~


    (發出肝爆了的虛弱聲音)


    明天就解除婚約了,不要再催啦qaq


    努力肝稿子,等我回頭再捉一遍蟲蟲。


    另:蕭維景真的是鋼鐵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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