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落子之後,張九齡棋勢一改當初飄忽無定的風格,步步緊逼,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氣焰高漲,凶猛至極。


    而姚清河棋勢如舊,未曾防守,也未曾進攻,仍然守著自己的規矩,波瀾不驚。


    在張九齡終於捏起幾粒白子之後,姚清河笑道:“先生應當還有其他的手段吧,若僅僅是如此,怎能守好你的西蘇江山呢?”


    張九齡點點頭,“沒錯,選定了國址,複國之後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該如何守住江山。你大隋自然是不肯任由我在你昌都之地複國,不僅僅是為了你大隋的國土損失,更是為了你大隋隻為眼!因此,若是沒有後續手段,就算是成功複國,那我的國在大隋的鐵騎麵前也渾然撐不過三天!可是該如何做呢?我原先就說了,昌都是一個極好的地方,並不僅僅在於它能接引洛陽的龍氣,也不在於它處於大隋的邊陲,而是在於它北邊就是西楚!”


    “西楚?”姚清河皺緊了眉頭。


    “沒錯。”張九齡捏著自己的胡須,“西楚勢大,八十萬鐵騎如龍,可震懾西楚之外方圓千裏的宵小!而我需要的,就是這條龍!”


    “願聞其詳。”


    張九齡笑了笑,又從棋盤上捏起幾枚白子,“西楚雖然勢大,可這些年是什麽情況想必不用我多說先生也能曉得。西楚八十萬鐵騎一直為國忠心耿耿,可被雪藏在西楚之地,想必心中早就有些怨念!更不用說西楚裴家長子,三子乃至長孫三人為國捐軀,裹馬而還!”


    姚清河心中有了答案,可仍然止不住問道:“於是?”


    張九齡咧開嘴角笑了笑,嘴裏的黃牙便顯得有些滲人,“既然已經死了這麽多,那麽再死幾個也無妨吧。”


    “你的意思是,裴家這些年的恩怨。。。”


    “正是,裴家這些年死傷那麽多子弟,可不是天災可以造成的。”張九齡回道:“而我,就隻是在其中做了幾分手腳罷了。”


    落子之後張九齡接著道:“裴家二子在軍營之中被人下毒致死,我就隻是找了一個信得過的人罷了。裴家二孫在外征戰之後被敵人埋伏,我也就隻是為旁人提供了一些情報罷了,可是他竟然沒死,就隻是費了一雙腿,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也無妨。裴家三孫女兒好辦,就隻是給他那個疑心病的男人說幾句莫須有的話就叫她自縊而死。裴家四孫是個讀書人,畢竟是一個官員,弄他倒是費了我不少的手腳,雖然沒將他弄死,隻是壓入了大牢,不過也盡人意。裴家五孫就更好辦了,那人天生高傲,隻以為自己天生神力,承運而生,必定能披荊斬棘,高舉盛名。於是就不帶任何侍衛出門遊曆,我便在平沙做了一些手腳,聯絡一些煉氣士與武人,圍殺致死。至此,裴家就隻剩下一個耄耋老頭兒與一個不堪大用的六孫兒!”


    姚清河麵色複雜,可分明聽到了點兒,喃喃問道:“你說平沙?”


    九齡這會兒倒是對姚清河高看了一眼,哈哈笑了三聲,吃了一口酒,“先生果然明察秋毫,竟然半點不被此事蒙蔽,一眼就看到了關鍵。沒錯,平沙這些年的事兒都是我做的。鄙人不才,雖然國破家亡,可也在外頭有不少的人緣。請這些早就對大隋看不慣眼的煉氣士為我殺一個人,然後我指點他們如何一步步侵占大隋,第一步就是平沙,他們自然樂意之極。接著再利用他們將平沙與西楚兩地的恩怨往高處推,對雙方都有利,對我更是如此。一石二鳥之計,果然好用。”


    姚清河抿了一口茶,喃喃道:“裴家一直是西楚的大旗,西楚八十萬將士甚至已經將裴家看作了西楚的無冕之王。西楚對大隋忠心耿耿,可更加對裴家忠心耿耿,可對裴家忠心耿耿並不代表對裴家言聽計從。在裴家如魚得水的繁華時代他們自然是安分守己,可若是裴家遭受苦難,遭受旁人的排擠,甚至滿門子孫隻剩下一個老頭與一個小孫兒的時候,這八十萬將士怎麽能看得過去?於是,他們或許會反!”


    張九齡點點頭,“先生所言確實,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原本我還以為將裴家推到如此地步至少要花費我十幾年的時間,沒想到,哈哈。你大隋的官員果然‘有意思’,每次我隻需要為他們提供一個導火索,他們自然就會幫我將事兒做的服服帖帖!”


    姚清河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先生請往下敘!”


    張九齡道:“這八十萬將士,甚至是西楚之地的百姓,大隋的百姓盡數都會以為西楚裴家凋零至此乃是大隋朝廷的手筆,會以為是大隋皇室不能忍受西楚喧賓奪主才將裴家打壓至此,又因為這些年根本沒有戰事,西楚八十萬鐵騎全然在西楚之地養馬,不用多說就能曉得他們心中不痛快!可若是叫他們就此反了的話那還是差了些火候。”


    姚清河便問道:“那先生的打算?”


    張九齡嘿嘿一聲笑:“若是這個時候西楚唯一的香火,唯一一個原本不堪重用如今卻扛起了西楚大旗的幼孫裴長風被大隋皇室中人刺殺了呢?”


    姚清河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麽便不用分說,八十萬鐵騎會齊齊勒馬向北!”


    “於是,收江漓漓,叫他去刺殺裴長風是我這一場複國謀劃的重中之重,也是我最亮的手筆!”


    “若是在下的情報沒錯的話,先生遇到江漓漓的時候他還不是南陽王的子嗣,或者說沒人曉得他是南陽王的子嗣,你究竟是如何曉得的?”


    張九齡眼神之中微微有些追憶,“其實那時候我猜想了許多皇室子弟,推演了許多情況卻發現無論發生什麽也沒有任何皇室子弟會對裴長風下殺手,或者說是能有機會對裴長風下手!那個時候我提前曉得了裴長風的動向,於是便來了揚州,原本是打算找幾個武人直接將裴長風刺殺在揚州之地再嫁禍給大隋朝廷,雖然此舉鄙陋不堪,可著實是沒有其他法子,隻能祈求西楚的將士不會聽信大隋的解釋


    。可那日,正準備動手的時候我在碼頭上看見了江漓漓這人,也看見了南陽王夫人秦淑珍對於他這樣一個鄉野小子的態度,便算定江漓漓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子必定不是常人,於是我收手了。”


    吃了一口酒之後張九齡接著道:“後來通過觀察那個小子之後我驚喜不堪,此人,乃是我這一生中最適合我的一枚棋子,於是我便找個機會與他相識,以教他刀法為理由換取他為我殺一個人,便是殺裴長風!”


    “可是據我所知,裴長風那人與江漓漓是朋友,你是有什麽辦法叫江漓漓必定會殺裴長風?蠱惑心智的巫師手段?”


    張九齡搖搖頭,“這等手段實在是太過低劣了,而且極容易被人察覺,我張九齡怎麽會用這等手段?”


    “那先生如何敢萬分保證江漓漓一定會殺裴長風?”


    張九齡挺直腰板,臉上風發意氣,精神煥發,一如當年他站在天機閣外的青芒山巔叫板天下第二算魚乘龍時候的肆意張狂。


    他道:“我早就說我此生不算天命,隻算人心!江漓漓此人自私自利到了一種極致,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就算是有感情,也根本比不得他身上的一根毛發罷!因此,我隻需要叫他服下一枚隻有我有解藥的毒藥之後,他必定會為我殺了裴長風!而裴長風此人,雖然看似平常,可心中高傲更甚於他五哥!他將江漓漓當做他的朋友就是他一生之中做過的最目中無人的事兒!”


    “因此我斷定,就在裴長風與江漓漓兩人在揚州會麵之後,裴長風會找各種機會將自己的後背亮給江漓漓,他要賭江漓漓根本不會殺他!而江漓漓呢?嘿嘿,會毫不猶豫刺出那一刀!”


    姚清河怔怔道:“這就是你將‘南陽王府長子要刺殺裴家幼子’的消息傳得天下皆知的底氣!而越多人曉得這件事,越是鬧得沸沸揚揚,而裴長風就越是會亮出自己的後背,而西楚八十萬將士就越是會怒火衝頭,舉旗而反!”


    張九齡哈哈大笑,如癡如癲,“至此之後,西楚八十萬鐵騎就完完全全為我所用,充作了我昌都與大隋之間一道最為安全的屏障!最起碼,這道屏障要為我新生的西蘇遮擋十年的風雨!而那個時候,我西蘇已然羽翼豐滿,再舉旗南下,借後梁之人情,一舉將陳國覆滅!再吞本就步履艱難的陳國之龍氣,在陳國的舊址上再立我西蘇國都!在那時候,就算是你大隋全然擊潰了西楚八十萬鐵騎也無濟於事!我西蘇已然浴火重生,再樹我西蘇風範,愈加高漲!哈哈哈!我西蘇鳳凰涅!我西蘇綿延千載!我西蘇萬世而立!我西蘇高卷旗幟!我西蘇威震八方!我西蘇,流傳萬古!舉世無雙!”


    笑夠之後,癲狂過之後張九齡擦擦眼淚,落下一子之後沉聲問道:“先生如何看我這陽謀之計,如何看我風範?如何看我亡國書生之不死氣魄?!”


    姚清河眉頭緊鎖。


    棋盤上,白子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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