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人在昌都枯坐了三天不止,期間隻喝過九口酒,再無其他。


    他坐在一堆殘骸廢墟之中,坐在這堆廢墟之間唯一一個看起來還算順眼的破亭中,他麵前擺著一個極大的棋盤,棋盤不似如今主流的十九道,仔細一數,竟然乃是二十五道棋盤!


    棋盤多一道,便多了無數的變數,而這二十五道棋盤,足以叫任何棋藝高手瞠目結舌。


    老人靜靜坐在原地,棋盤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未曾落子。


    不曉得過了多久,就隻曉得剛出山的太陽如今已經變得微暮,而昌都便在這昏暗的陽光之下顯得更為破敗不堪!


    這時候天邊落下了一架雲輦,雲輦不豪華,甚至是顯得極為簡陋。


    雲輦落下,從雲輦裏邊走下來一個提著茶壺的中年儒士,氣質出塵。


    老人便開口了,他朝著這文士笑,“等你許久了,請。”


    中年儒士朝著老人一禮,忽而微微皺眉,“鄙人似乎見過老先生幾麵。”


    “哦?”老人略微吃驚,可他的眼神裏邊卻沒有半點吃驚的意味。


    “我與老先生在平沙見過一麵,那時候少保廟的老主持還未西去,就在那佛光塔上!”中年儒士微微皺眉,“可我又覺得老先生像極了以前我在洛陽見過的一個算命人。”


    老人便笑了,“一些江湖手段,想改頭換麵極為容易。”


    中年儒士笑了笑,“竟是我蒙昧了,實在慚愧。”言罷這中年儒士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地朝著這老人一禮,“在下大隋國士姚清河,還未請教先生名諱!”


    老人便神情凝重地站了起來,拂了拂衣袖,還禮道:“在下亡國西蘇妖師,張九齡,弓長張,齒令齡,天下第九!”


    姚清河眼神微微詫異,隨後竟然長籲了一口氣,有些放鬆的意味,忽而又皺起了眉頭,問道:“敢問先生,前些年南朝十二國後梁異軍突起,而陳國潰敗,此事。。。”


    “先生不用多問,此事確實是我的手筆。”張九齡回道。


    姚清河點點頭,喃喃了一聲果然如此,便沒再問,轉意低頭看著擺在亭子中間這複雜的棋盤,細細琢磨了半晌,抬頭笑問道:“先生是請在下過來下棋的麽?”


    “問先生可願相較高低?”張九齡有些玩味。


    沒在意地上的回城,姚清河直接坐了下來,“隻敢討教,不敢與先生相比。”


    張九齡才隻是剛拿起一枚棋子,忽而從身後的包裹裏邊掏出了一瓶酒,自顧自吃了一口,吃過之後有些為難地看著姚清河,“先生吃酒麽?若是吃的話便請先生少吃一些,實在是不多了。”


    姚清河愣了愣,“還請先生放心,在下從不吃酒,實在是聞不慣酒味,自然也就不會搶奪先生的喜好之物。”


    “那便好,那便好。”張九齡傻笑了一聲,忽而神情低落了下來,“不想吃酒也是一件好事兒,等到有一天先生想吃酒的話那便糟了。”


    姚清河隻是笑,沒接這個話茬,捏起了一枚棋子。


    張九齡便伸出手道:“先生請。”


    “請。”


    兩個互相稱對方為先生的人坐在棋盤的兩側,此時太陽已經落山,而周圍不知何故亮起了細微的燈光。


    就在這燈光之中,張九齡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黑棋。


    兩人落子毫無邏輯可言,而對於張九齡來說尤為如此。


    張九齡落子雜亂無章,就好像是初學圍棋隻會在線與線的相交處落子的稚童一般,零散得如玉盤散珠。而姚清河落子雖然也毫無邏輯,可棋藝精通之人便能看出,他一直在穩打穩紮,全無理會張九齡的“布局”,自顧自在下自己的棋,布自己局外的局。


    在這樣偌大一張棋盤上,黑棋與白棋雜亂相交,卻兩兩相安無事。


    “西蘇滅國距今已然有十三年的時間,這十三年其實在下還不曉得先生在布一個什麽局?”姚清河落完子之後捧起茶杯吃了一口茶,隨意問道。


    張九齡的酒


    水不多了,不敢像姚清河一般毫無顧忌,每次就隻敢微微品一星半點。看出了張九齡的顧忌之後姚清河從腰間取下了一隻小酒葫蘆遞給了張九齡,“雖然在下不曾吃酒,可受我大師兄的熏陶,也喜歡在腰間配上一隻酒葫蘆。裏邊裝的是黃藤酒,雖然不算名貴,可也能稀微為先生解饞。”


    張九齡眼睛便亮了,充滿感激地朝著姚清河看了一眼,結果酒葫蘆猛地吃了一大口,哈哈一聲笑,“爽快!”


    一麵落子張九齡一麵回道:“這滅國的十三年我無時無刻不想著要複國,因此也做了不少的布局。”


    “願聞其詳。”姚清河落子的聲音極為清脆。


    張九齡微微摸了摸胡須,“若想要複國,最開始就是需要給自己找一處國都吧!”


    “沒錯。”


    “國都,最首先的就是需要有氣運,有國之氣運!可我西蘇的國都在十三年前那場大戰之中硬生生地被耗盡了地下的龍脈,氣運半點無存!若是有半點的話,那我也不會耗費十年之久的布局。”


    姚清河點點頭,問道:“於是先生就將國都定在了洛陽?洛陽原為亡國大秦之國都,雖然在那一場大戰之中仍舊龍脈潰敗,可大秦之基石穩固如斯!就算是在大秦滅國到現在如此之久的時間之後,仍有一絲國運藏於洛陽之中。那便是洛陽城南丹陽樓上之青蛇!”


    “沒錯。”張九齡道:“那丹陽樓上青蛇原本為一條青龍,隻是攻下大隋攻下洛陽之後不肯除國都成安之外任何城市有‘龍’,一則是為了大隋的威嚴,另一則是恐生變故,因此費了極大的力氣硬生生將那青龍變做了青蛇!”


    “看來先生懂得許多。”姚清河笑道,語氣輕鬆。


    “大家都是讀書人麽,讀書人不從書中學得滿腹經綸,那還讀什麽書?”張九齡也笑了笑,又道:“可從大秦滅國到如今已然有五百年的時間,那絲龍運雖然心中不甘,可隻怕也無力回天,隻能做一條蛇!於是,我就在琢磨,怎麽才能叫這條龍重新變做一條龍!”


    “刀兵塚?”


    “沒錯,先生果然是聰明人。”說了一句對兩者都無關痛癢的稱讚話,張九齡接著道:“可一個地三階的秘境,就算再怎麽殘破,也不是一頭早已化作蛇的淡薄氣運能夠鎮壓的,於是我就想了一個法子。你這個秘境不是因為靈氣夠多才叫我這條蛇吞下去就會被撐死麽?那我吸幹你一半的靈氣看你還能不能撐死我這條蛇!”


    “於是,我就憑著以前的家底兒,弄出一塊萬年寒鐵與一塊萬年赤銅叫一個極有本領的老鐵匠打造一把好刀,然後送入還未正式開啟的刀兵塚之中,叫這外來的兵器吸完刀兵塚這個地三階秘境的靈氣,便可叫那青蛇一口將其吞下,得珠,便得龍性。不過怎麽將其送入還未開啟的秘境之中的話我自然有法子,乃是家師傳授,這就不便與先生多說,還請先生諒解。”


    姚清河道:“自然如此。”


    說到這裏張九齡吃吃笑,“其實當時我說的是用兩塊材料造一把刀,剩下的邊角材料可以充作那鐵匠的酬勞。可我其實曉得這兩塊截然不同的材料是不能造一把刀的,就算真可以,那鐵匠也根本就沒那種本事!因此,我不用猜都曉得,那鐵匠打了兩把刀!而這鐵匠,一星半點的酬勞都沒有拿到。”


    姚清河微微皺眉,“可你是如何曉得那鐵匠不會心生火氣,不給你造了呢?又或者說按照你的要求打了一把廢刀,那你的算計不算是落空了麽?”


    張九齡胸有成竹,“我此生不算天命,隻算人心。那鐵匠已經被我看透,他愛物心切,對刀兵的愛惜已然瘋魔。如今有這麽好的兩塊材料放在他麵前,他會打一把廢刀?不僅如此,此人極為守信,打了兩把刀之後更是會按照我將其全部放入秘境之中。可心裏又有火氣,辛苦了這麽久半點好處都沒有撈到,最後肯定會說取出兩把刀後留一把放在店裏作為他的酬勞。可我又算定,他還是沒有落到好處!哈哈!”


    “為何不直接給他一種材料叫他打一把刀呢?”姚清河仍然有些不解,“頂多是送他一些好料作為酬勞


    ,為何非要生出這等不安分的事宜呢?”


    張九齡豎起了一根手指,“一來,我信得過我自己能抓住這個鐵劍的心思,有道是藝高人膽大,無外如是!”接著張九齡豎起第二根,嘿嘿一笑,“你也曉得,這麽些年心裏一直被複國這個念頭所占據,無論如何也得找一些樂子,要不我怎麽能活到今天?早就給愁死了!”


    “先生說的有道理!”


    “接著便是最重要的一步!”張九齡的臉色略微凝重。


    姚清河接話道:“洛陽不是一處選為國都的好地方!”


    “沒錯。”張九齡微微點頭,苦笑道:“洛陽實在是太位於大隋的腹部了,先不說洛陽本就是大隋要地,周圍軍隊無數,就算是順利地在洛陽複國,可你想想看我這國能撐多久?”


    “於是?”


    “於是我就想著怎麽將這一縷龍氣借到旁處!”


    “於是就落在了昌都!”


    “正是如此!”張九齡道:“昌都與洛陽兩地的‘恩怨’想必先生是再為熟悉不過,昌都與洛陽兩地有‘舊‘,因此兩地冥冥之中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聯係,於是這昌都乃是借洛陽之氣運最合適不過的地方!”


    “可改用什麽法子將洛陽的國運借來呢?”張九齡落下一枚棋子後接著道:“西蘇還未滅國的時候我就喜歡雲遊四方,二十幾年前我到伏虎山從一位道人手裏賭來了一隻鬼物,沒想到這時候正巧派上了用場!”


    張九齡微微抿了一口酒,接著說道:“這鬼物也算是有趣,已經身死數百年,可仍然想做人。又因為此鬼物重恩重情,於是我便用靈土為這鬼物捏造了一副人身,將其放入洛陽之中。叫他按照古洛陽的範圍在洛陽之中埋下了九枚鎮龍釘!”


    姚清河有些驚訝,“鎮龍釘?鎮國運?看來先生著實有不少好東西!”


    “年輕時候走天下,總能有一兩件私家之物。”張九齡渾不在意,似乎這鎮龍釘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埋下這九枚鎮龍釘之後便大功告成!可你是不曉得其中的艱辛。”


    “鎮龍釘乃是重器,一旦埋下便會對當地風水、靈運走勢造成巨大的影響,因此需要萬分小心,以免走漏風聲被旁人察覺!”


    “的確如此,我想到如此手段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算出古洛陽城最適合釘下鎮龍釘的方位用了三年,而做這件事卻用了七年!”張九齡歎息了一聲,眼裏忽而冒出精光,“一旦這鎮龍釘埋下之後,我便隨時可在洛陽布下奇門遁甲之術,將那絲龍運牽引到這昌都!而這時候,昌都氣運便昂然而長,便可為我複國打下一層牢牢的根基!”


    話音剛落,就之間這處閑亭周圍亮起了無數的稀微光點,若是有人禦劍在空中飛過,必定要大驚失色。原來從天下往底下看,這無數的光點組成了一個囊括方圓數十裏的大陣!極其驚駭,鮮有耳聞!


    姚清河沉寂良久,感慨道:“我隻是想到了其中的大概,卻沒想到先生竟如此大氣!先生果然好手段!”


    一改方才的做派,張九齡豪飲一口酒,捏起一枚棋子重重地砸在棋盤上,天元!


    就在這枚棋子落下的一瞬間,這座破舊閑亭忽而大放光芒,灼灼如九天驕陽!


    “請龍!”


    便隻聽遠處一聲龍嘯聲,洛陽丹陽樓上青蛇之首忽而大放異彩,九條光柱在洛陽境內猶如深淵烈火,蓬噴薄而生!


    整個洛陽界內之人隻以為神仙手段,無不驚若木雞,無不跪地祈福!


    而在這九條光柱的中心,在這丹陽樓青蛇之中,飛出了一條龍!


    隻是一瞬間,這條龍不遠萬裏從洛陽飛到昌都,盤旋在這閑亭頂端,金光燦漫!神采飛揚!


    一聲龍嘯,九天和鳴!


    張九齡輕輕抬頭,微微眯眼,感受這龍運降臨昌都之後周身之外的一切變化,他說:“請先生看我這步棋如何?”


    “奇哉!妙哉!壯哉!盛哉!”


    既國運不可得,便造國運,為我立都城!


    既都城不可得,便搬洛陽,為我做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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