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重洋之上,靜謐安然。


    而一切的寧靜皆是為將來的暴風驟雨做著最後的鋪墊,大幕拉開之時,總需要報幕人,中年儒士拍了拍懷中劍,無奈一笑,但眸中卻是無比的堅毅。


    出身稷下學宮的中年儒士,雖然有著天下最失意的響亮名號,但是在口含天憲,代表著煌煌天威的聖人眼中,依舊是螻蟻,隻是要比那些更為渺小的螻蟻大上一些。


    真正能入得聖人眼的,怕隻是老秀才那般的“異端”。


    中年儒士閉目感受這代表著天道的煌煌天威,心湖之上的桎梏終於有了鬆動,天威煌煌一如人間王朝權柄,隻是人間王朝的權柄終有更迭白骨血色交替,但代表著“天威”的聖人卻是永生的。


    權柄加永生,無疑是致命誘惑,就算是一杯毒人髒腑骨髓的毒藥,也會有人喝下。


    權柄予人,權力存於人心,信則有,不信則無,惑人的伎倆,如浮影遊牆。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而永生卻沒有權柄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眼前白骨,手中血色,其實就隻是為了永生與生殺予奪的權柄。


    人間帝王,山巔聖人,皆是如此。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所謂“口含天憲”大抵就是,在這片天地的規則之下,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這座天下的規則,是由聖人定立的,而“天憲”即是專屬於聖人的權柄,人間山巔,熙熙攘攘,皆是為了一個“利”字,誰會願意將自己的權柄分給他人?


    中年儒士緩緩開口,滄海之間的浩蕩水運與天地之間周流不止的靈氣,驟然凝滯,一纖一塵,皆入眼中,仿佛這座天下運轉的規則就在眼前,輕呼出一口濁氣,慢慢睜開了眼,中年儒士神采奕奕的眸子中,多了些許明悟。


    周流不止的靈氣水運又一次凝滯,比之中年儒士方才所體現而出的更為霸道,但這霸道之中,卻有著浩然正氣。


    中年儒士眼眸之中,終於有了正色,緩緩抽出劍鞘之中的佩劍,刹那之間,劍氣陡然自劍鞘與鋒刃之間恣意縱橫。


    “魏平生,你果真要阻擋我!”


    這座天下,本就是聖人坐鎮,所有齷齪勾當皆逃不過聖人察探,老秀才去海河洲時本就存了些許惡心聖人的心思,自然不會遮掩天機。


    中年儒士魏平生終於抽出了劍鞘之中隱匿的佩劍,正色道:“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再反悔,至聖先師留下的經典之中,可從未教人去背棄承諾,忠人之事,你我皆心知肚明。”


    天下三座學宮,稷下是在山巔中最為顯眼的,而剩下的兩座,卻異常低調,即使其中的聖人足可以與至聖先師比肩,卻早早地遠遊不知去了何處,而稷下學宮的聖人,說到底,承襲了諸多學問,卻依舊隻是學舌鸚鵡。


    如今眼前這位即是如此。


    稷下學宮文廟之中文脈繁多,但眼前這位能掌握聖人權柄,所憑靠的,卻不是該有的學問道理,而是借著至聖文脈的名頭沐猴而冠,禮聖亞聖不屑於此,這聖人名號,自然落到了其頭上。


    委身於雲霧之中的儒家聖人聞言倒是沉默了,魏平生所說確實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儒家的學問,本就出自誠和忠,還有胸中一口浩然正氣,魏平生隻一句話,抓住了其中的關竅,便已然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此來的,卻遠遠不止儒家聖人一位。


    魏平生眼前一陣恍惚,眼前出現了一位頭戴芙蓉冠,身著絳紫色道袍的少年人。


    緊接著,又是煌煌天威如晝,一位武夫裝束的中年男人也斂然而至。


    相比於委身於雲霧之中的儒家聖人,後來的兩位委實更為大氣許多,本就是攤開局麵的事,遮遮掩掩的,卻是失了氣度。


    似乎也是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妥,儒家聖人揮袖蕩開雲霧,頗有些撥開雲霧見日明之感。


    魏平生手中的劍,在此刻竟然開始顫抖,三家聖人齊至,這等的場麵,隻怕是當年的洞天之戰,也不曾有過,而此方重洋滄海之上,卻齊聚了如今森羅天下掌握權柄的三家聖人。


    “那我們二人,也是不能過去嗎?”


    頭戴芙蓉冠冕,身著絳紫道袍的少年人悠然開口,竟給魏平生一種恍若隔世之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不曾以一瞬,三家聖人之中,最為莫測的就是這個少年聖人。


    魏平生握住手中劍道:“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這忠人之事,我不能失信。”


    淡淡看了魏平生一眼,頭戴芙蓉冠冕的少年聖人卻也不再開口。


    一時間,氣氛凝澀。


    良久,打破這異常平靜的卻是那個兵家武夫裝束的中年男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做過一場,既全了你忠人之事,又不至於阻礙你我。”


    頭戴芙蓉冠冕的少年聞言倒是沒有異議,點了點頭,既然無法談攏,倒也真不如直接做過一場來得痛快。


    倒是儒家聖人卻是有些猶豫,若是口誅筆伐這般的儒家手段,他自然是不會有任何異議,畢竟魏平生出身稷下學宮,若是當真就如此做過一場,撕破臉皮,卻是極不好看的。


    還未待儒家聖人這個豐神如玉的謙謙君子開口,魏平生徑自開口道:“如此最好不過!”


    既然拔劍,就沒有因為旁人三言兩語就收回的一說。


    魏平生所求的,正是如此,口含天憲他已然有了明悟,但是真正的聖人手段,他卻還未見過,如今正合了他的心意。


    話語未落,魏平生驟然而動,身形如劍,如雷似電,向著那兵家武夫裝束的中年男人激射而去。


    與劍修手段不同,禦劍殺人是劍修主流,但魏平生則是其中的異端,他不像是劍修,反而像是行走江湖的劍客。


    儒家聖人與頭戴芙蓉冠冕的少年,巍然不動,並沒有出手的意思,聖人出手,一人足矣,若是出手,不免有欺辱小輩的名聲。


    那兵家武夫裝束的中年男人淡然自若,仿佛直撲而來的,並不是足以擊殺上五境修的劍,而是一道流光。


    …………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扛著許多愁,在縱橫交錯的街巷之中逃竄,但是身後追擊他的人,卻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若是平常時候,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早就拔刀開斬,但是現下卻不得不忙於逃竄,身邊有個拖油瓶,無論如何也不能停下。


    況且,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可沒有與身後追擊自己那人搏命的勇氣,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很有這個覺悟。


    眼前一陣恍惚,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道糟糕,再沒了逃跑的心思,人家都追到眼前了,再跑,不是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不是?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也是個老江湖,停下倒也沒有沮喪,反倒頗為活絡起來:“吳大哥怎麽有興趣來跟弟弟我耍鬧,莫不是上回的酒我爺爺沒還給您不是?”


    站在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眼前的,正是無情客,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不知道他此來的目的,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提還好,無情客聞言伸手揪住了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的耳朵。


    “臭小子,莫不是以為走了幾年江湖就不知道個尊卑長幼?別以為就隻有你爺爺能教訓你。”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沒想到無情客竟然伸手揪住了自己的招風耳,一雙四方白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口中不住地求饒:“別揪,小弟錯了,小弟錯了,哎呦,疼!”


    好漢不吃眼前虧,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中暗暗腹誹,等小爺我出了這龍場鎮,非得找幾個有名的說書先生好好編排一下你無情客的風流事,不是怕媳婦嗎,小爺我讓你揪我耳朵!


    無情客似乎是看出了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中所想,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揪得更加大力:“臭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肚裏的花花腸子,怎麽,還想著出了龍場鎮,就去找說書先生去編排我,你這可是不厚道。”


    說著,無情客鬆開了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的招風耳。


    苦著臉看著眼前一副我就知道神情的無情客,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虛地低下頭,不敢與無情客對視。


    “你爺爺讓你來這龍場鎮做什麽?”


    無情客開口問道,他知道伊二三不會無緣無故來趟渾水,這小子精明著呢,若說是趨利避害,沒人能和伊二三比。


    果然,不出無情客的意料,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道:“爺爺說,這次他要下注,但是不能自己來,所以把我從北麓洲給找了回來。”


    無情客道:“那你可知道陳越的事?”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驚訝道:“怎麽?!陳家的那個老家夥竟然舍得把陳越放出來!”


    一記爆栗落在了伊二三的頭上,無情客冷冷道:“你再說一遍試試,我不介意把你滿頭敲成包。”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捂著頭,不敢再言語。


    歎息一聲,無情客擺了擺手道:“趕緊滾蛋,別在我眼前晃悠。”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如蒙大赦般,扛起方才丟到地下的許多愁,一溜煙地消失在了無情客眼前。


    無情客幽幽歎息,沉默走出這縱橫交錯的小巷,看來,自己那個便宜姐夫,果然也參與進了這個賭局之中,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是在這龍場鎮,卻反了過來,自己這個旁觀者卻已然迷茫。


    …………


    蔡綣自白頭山上逃出,已然元氣大傷,方才所施展的,乃是正陽山品秩最高的血跡遁符,雖然品秩極高,但是其中的後遺症卻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代價就是以氣血代替靈氣。


    墨色天青甲,符劍,蔡綣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一敗塗地,隻是一個小小的一境武夫,她舉手投足之間就可以碾殺,但是如今她卻實實在在地敗在了一個一境武夫手上,還付出了如此代價。


    如今的龍場鎮所有的布局已然展開,早就成了是非之地,蔡綣此刻所想,就是退出龍場之局,她認輸,本就是不自量力,輸了也就輸了,若是沒了命,那長生大道就成了空話。


    折柳巷中平靜依舊,絲毫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蔡綣成了驚弓之鳥,但最起碼得中四境修為還在。


    “出來!九河君蔣圖,堂堂九河龍蛇的江湖共主,竟也玩如此下作手段,這麵皮,怕是不要了?”


    蔡綣沒有猜錯,話音未落,一陣熟悉的笑聲自折柳巷口傳來。


    身著湖藍色道袍的九河君蔣圖緩緩走入折柳巷笑道:“蔡道友,你我不過半斤八兩,你如此抬舉我,隻怕是有些過了,蔣某人本就是看著手段坐上的權位,蔡道友可莫要高看蔣某人。”


    蔡綣冷冷地盯著如同笑麵虎一般的九河君蔣圖,並不說話,如今的局勢很明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蔡道友,你看那是誰。”


    忽然,蔡綣隻覺一陣陰冷,再回頭時,看到的,竟是張隋那麵若死灰的的臉。


    刀尖自蔡綣心口突出,刀刃上的幽茫不住湧動,這柄匕首,蔡綣認得,這是她給張隋的。


    竅穴.洞府之中的靈氣驟然凝滯,九河君蔣圖輕笑著自巷口走入,拍了拍蔡綣已然僵硬的臉頰笑道:“放心,你會成為我最新的陰物傀儡,中四境之下,無人能敵。”


    匕首自心口拔出,卻沒有沾染一滴血,經由九河君蔣圖重新凝煉的匕首,自然要比原先更為陰毒。


    張隋默默收起匕首,站在九河君蔣圖身後,等待著九河君蔣圖的吩咐。


    就在這時,一陣錚然之聲響徹雲霄。


    劍器司署中,竟然綻放出道道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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