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陣陣,驚蟄已過,春分將近,這恍如天威般的震動,驚醒卻不是那些依舊在沉眠的生靈,而是人心底裏無盡的欲望。


    方兩站在學堂頂上,眺望著莫名江上波濤洶湧,這些本就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事,盡管變數隨生,但是該在股掌之間的,依舊還是須得按著自己所定立好的棋盤路數而行。


    皎皎洲外滄海之巔的所發生的一切,方兩早已用觀山海的手段盡數入眼,不過他卻有些感慨,三大學宮裏,也就唯有那早就已經閉門不出的至聖文廟勘透了人心欲望,四聖三賢中,能直麵人性之惡,還有權力欲望的,也就隻有與老秀才一同行走過人間的荀祭酒勘透,剩下的,要麽閉門造車,故步自封,要麽視而不見,去講授那些個違背人倫天性的學問和道理,不過很快,方兩就從久違的回憶之中堅定了心神,若是他能放下心中的執念,那稷下學宮中的上位名。器之中,早就有了他方兩的一席之地,嘴角勾起一抹笑,方兩揮袖將棋盤上已經亂了的棋子盡數拂落,也是他自己著相了,變數早就有了,未卜先知的趨向早就成了虛幻,再留著又有何用?


    “驚蟄,春分,已經分出,這壓勝錢能保命,也能汲取氣運,龍場的布局,本就不是給你們這些身居廟堂的身著功德華服,享受著世間香火的聖人做的嫁衣,縱然看上,你們也落不到一分。”


    方兩冷笑。


    當年帶出去的人,活下來的,也成了廢人,渾渾噩噩的流浪在人間,而那些山巔上的,他們才不會因為心中的良善而不安,也是,登上山巔的,誰會有良知?


    莫名江中的漩渦與波瀾停止,就像是從來未曾發生過一般。


    方兩又從袖中摸出一枚壓勝錢,上麵的古篆書寫著的是“清明”二字,清明,河清海晏,明了世間,隨手拋去,這鐫刻著清明二字的壓勝錢,在指尖徑自蕩漾成了一點雨。


    徒做嫁衣,這等的事,方兩留給了那些早就覬覦著龍場布局的那些享受香火和功德華服的山巔人物,至於其他,仍舊是那句話,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全憑自己的機緣,而變數帶來的因果報應,則是由他方兩來承擔。


    沒有人能夠不欠人情,不欠債,這些人情與債,還不還在市井小民之心中,自然可以不屑一顧,欠錢的是大爺,而要錢的則是孫子,但是登臨了山巔,卻是不能,修行本就是斬斷自己與世間百態的聯係,這情與債,始終是要還的,方兩所欠下的,不止人情,還有無論如何,在他心中也還不清的債,寫在紙上,或許就隻是白紙黑字,平平淡淡,但落在心頭,卻是白飯粒和眉間血,遠比紙上的墨跡要動人心魄。


    方兩走下學堂房頂,這輩子,他再也不會登上,眺望過許多人一輩子也不能看到的風景,再看,就沒了原來的意思,有時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是種福氣。


    …………


    蔡綣默不作聲地聽完了九河君蔣圖的話,卻依舊默不作聲,既然行走江湖,那就必須留個心眼,不管有沒有用,總是好的,蔡綣這等山巔上的修士,自然不會連個尋常都不如,九河龍蛇的江湖共主九河君蔣圖,他的心機絕不會如他所說那般簡單,能做得了君主地位的,哪怕是嘯聚山林的,也是一般,隻是九河君蔣圖所說的,讓蔡綣心動不已,拒絕利益,那是蠢人才會去做的事,但是全盤相信那可就比之蠢人更癡傻。


    見蔡綣不答,九河君蔣圖開口道:“話不能說滿,蔡道友可以好好思量一下,這其中的關竅,不是我一言可以概全的。”


    說罷,九河君蔣圖便徑自退去,他相信,蔡綣肯定會動心,對於潑天的富貴,若是不動心,那可就是聖人才能做到的,隻是,她蔡綣不是聖人,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拒絕。


    九河君蔣圖退去,蔡綣思忖著自己所處的境地,要論看透龍場鎮的局勢,她是最早看清的,少一人就多出一份氣運,正陽山畢竟是山上的大宗,識人觀氣這樣的微末手段自然是會的,王元寶與陳越,蔡綣曾經以識人觀氣的手段去探過二人的底細,但卻根本就看不透,迷迷茫茫,尋常人給這識人觀氣的手段勘上,無論如何其命途與前程,皆是了如指掌,這就不得不令蔡綣上心,事出反常必有妖,直到張隋的出現,蔡綣才勘透了其中的奧秘,這也是她讓張隋娘親將那個蘊滿咒術的平安結給王元寶的緣故,死一人,氣運多一分,這等的事,蔡綣原以為隻有自己知曉,但是九河君蔣圖如今找上門來,肯定也是知曉了其中的關竅,蔡綣眸子中寒光一閃,殺意頓生,但很快便又消退,既然是為了利益,那自然也是可以利用的。


    “嘿嘿,想利用旁人來給你開路,九河君當真是好算計,這誘餌用得也是極好,若不是我早就知曉,那這給算計的,可就是我,好城府,好手腕,能做得九河君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蔡綣勘透了其中的關竅,心中也打定了主意,既然九河君蔣圖想要利用她,何不將計就計,想擺人一道,就得有被旁人擺一道的覺悟。


    冷笑一聲,蔡綣自腰間取出一個同王元寶脖頸間一般無二的平安結,既然時候已到,那這殺人的手段也該顯現出它本來的恐怖,蔡綣屈指解開平安結的線頭,讓平安結在手中散開,變成一條紅線,猶如毒蛇一般,在蔡綣指掌間盤繞,似乎是在討好蔡綣,輕輕一彈,那盤繞在蔡綣指掌間的紅線似離弦之箭,驟然衝出蔡綣的指掌間,很快就隱沒在了已經傍晚的夜色之中。


    此夜,注定不會無話。


    錦衣道士李餘歡不打繼續這樣無所事事地待在這鐵樹巷中,喪事原本就讓人心中厭煩,尤其是那些哭靈之人,本就不是他們的親人,卻為了錢財,跪在靈前嚎啕大哭,比之那些冷眼旁觀的死者親屬更像親人,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給著錢財,隻會讓人覺得這家的孝子賢孫當真是痛心到了極點,前提是,錢財給夠。


    入耳淒涼,但卻不能讓人真正覺得痛惜,就一如一句言語,人的悲歡本就不相通,旁人覺得欣喜,痛苦的,隻是覺得他們很吵,錦衣道士李餘歡此來的目的就隻是單純鑄劍,這些離合悲歡與他沒有關係,若不是馮璟,他是絕對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我修道,是為我自己,徑掃自己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這個道理無論何時都有用,錦衣道士李餘歡起身走出鐵樹巷,揮手一道微弱毫光飛入鐵樹巷李家府宅,他不想麻煩,既然不想麻煩,又何必給那個已經丟了魂魄再無法。輪回的女子拖累了自己,無法。輪回,也無法投胎,這除了做那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或者那危害一方的厲鬼,就別無辦法,李餘歡可不想讓馮璟指摘自己,那道微弱毫光之中蘊含著道家掌心雷的威勢,對於魂魄是滅頂之災。


    但是除了這法子,錦衣道士李餘歡別無選擇,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他不是佛家人物,可以超度亡魂,道家超度亡魂太過緩慢,倒不如直接抹殺來得痛快,況且這女子的亡魂本就不全,就算是超度,也得在枉死城待到壽元耗盡。


    微弱毫光飛入了李家府宅,繞過那些個麵帶戚戚的披麻戴孝的仆從,或是冷眼旁觀的親戚,不出五服的至親,徑自飛入了那擺在正堂之上的棺材之中的,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沒入了盧家小娘屍體眉心之內,一陣微微顫抖,原本還有些潤澤的屍體,在這一刹那,驟然垮塌,蒼白的膚色轉為灰白,徹徹底底成了屍首,眉心祖竅之中停留的魂魄,皆在那一道掌心雷的威勢之下灰飛煙滅,盧家小娘自此徹底消失在了這世間。


    錦衣道士李餘歡沒有半分的愧疚,人皆有一死,死後元知萬事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枉死也不能禍害人間,給人做了陰物傀儡更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直接消散在這世間,逍遙又自在,這救人之舉,李餘歡何來愧疚之說?


    李家府宅之中,諸多人思慮的可不是如何的悲痛,而是盧家小娘出嫁時候帶來的嫁妝,人在時,不往來,人去後,卻紛紛而至,為的不過是他們所看中的東西,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過如此,李澤明冷眼旁觀,這些為了財帛而來的所謂親戚,盧家小娘的大姐不斷絮絮地說著李澤明如何的不是,情誼不過三兩金。


    李澤明放聲大笑,在這一片的哭聲之中,分外突兀。


    …………


    薑阿源走後,王元寶看著手中的嬌豔欲滴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傍晚的夜色漸濃,手中的嬌豔在暮色搖綴之中,分外妖嬈。


    如果王元寶再不懂,那他可就當真是塊木頭了,薑阿源的心思,在王元寶眼中早就明了,但是王元寶卻一直在裝傻,不是刻意,而是不知道如何相處,薑阿源不過二八年華,就算是按著龍場鎮的規矩,女子豆蔻之年就能夠嫁人,但是王元寶卻始終放不下心中的隔閡,薑阿源就像是他的妹妹,隻是若說沒有情感,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搖搖頭,王元寶驅散了腦海中的胡思亂想,起身練拳走樁,如夢似幻,王元寶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事真的發生過,現在能夠讓他安心的,隻有麻痹自己,強迫自己不去想。


    逃避雖然可恥,但卻有用,王元寶一直在逃避的不僅僅隻是自己對於過去的恐懼,煙花般綻放,卻遠沒有煙花般美麗,血花飛濺,縱然死的隻有數人,但是足以讓人記一輩子,如今逃避的,還有對於薑阿源的感情,喜歡說不上,但好感確實有,如此可愛的姑娘,哪個少年不喜歡?但是王元寶很清楚,自己與薑阿源,始終是不能去戳破那層紙,心知肚明是最好的,王元寶不敢奢望太多,如今的境況最好不過。


    狻猊藏器看著明顯心不在焉的王元寶,歎了口氣,自己攤上這麽個所謂的“主人”,到底是幸運還是倒黴,它自己也說不清楚,水火不容,大道之爭,狻猊藏器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將自己修為與玄黃龍氣盡數攫取殆盡的蟄龍陰神身上,但是它也沒有把握,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水火大道之爭中活下來,真龍血裔,本就沒有什麽可以說得上的所謂情感,最多的,還是對於血脈的爭奪,真龍不出世,那些個曾經的螻蟻紛紛出現,狻猊藏器不到算管,如今僅僅一個蒹葭它都不能對付,隻能寄托性命與他人。


    一條紅線趁著夜色,飛入了小院中。


    月出東山,繁星如水,如此夜色之中,辜負了月色著實是不懂享受,王元寶沒有察覺到一條紅線纏繞到了自己脖頸之上的平安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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