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洲賞雨的好去處,龍場鎮當仁不讓,隻是除了幾處小巷,雨後的泥濘,最是讓人頭疼。


    最後一處劍爐,就在龍場鎮。


    鑄劍的爐鼎猶以龍場鎮為尊,劍爐裏的火從點燃開始,就從未熄滅過,就一如鎮子裏學塾的琅琅書聲,鑄劍的,和教書的,一邊教著諸子百家的聖賢文章,一邊捶打著初具神氣的劍胚,跟揮毫書寫文章般隨性隨心。


    風起穿林海成濤,雨落淬火成形。


    這場雨,下得及時。


    鑄劍的看了看天色,放下鐵錘,將劍胚扔出窗外,夾雜著熾熱,在雨間穿破雲空。


    龍場鎮裏富貴人家嫁娶,多半遵循著古禮,出嫁時男方起十裏紅妝,喜慶。紅色,雖然沒有京師那般奢華氣派,但在龍場鎮,兩大世家的婚禮,總不能同寒門素戶一般簡陋寒酸。


    長街上當真有十裏紅妝,棠梨巷裏,喜樂已經吹奏起來,街邊圍觀的鄰裏人家著實不少,雨好大,但是不能阻擋人們看熱鬧的心情。


    徐白露站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這位北陽王朝儲君,此刻正踮起腳尖望向棠梨巷子裏,這個時辰,新嫁的盧家小娘也該出來了,徐白露一雙賊溜溜的大眼,卻隻看見了盧家小娘鮮紅嫁衣的一角,好不讓人失望。


    “都說盧家小娘生得如同仙女一般。怎麽不開眼嫁給了李方那個花花公子,嘖嘖,真是可惜!”


    徐白露失望輕歎,不知是為了新嫁的盧家小娘惋惜,還是為了他自己。


    “徐白露!!!”


    宛如銀鈴的聲音在徐白露聽來,無異於是晴空裏的雷霆,但是下雨時的雷霆也沒有聲音的主人可怕。


    “洞房花燭,人生三大樂事之首,哪個少年人不心向往之,你又不是我娘親,也不是我媳婦,憑什麽管我?!”


    徐白露雖然叫囂得厲害,但是腳下的功夫不比那些采花賊差,要是被逮到,半個月下不了床是肯定的。


    “有本事你別跑。”


    “傻子才不跑!!!”


    圍觀的鄰裏人家不以為意,皆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徐白露和他的侍女蒹葭,每日若是不吵鬧一場,那這龍場鎮裏,就如同少了些什麽,讓人不自在。


    盧家小娘縱然漂亮,但是徐白露見過蒹葭的真容,簡直是雲泥之別,隻是外人見不到罷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大抵如此。


    鼓樂吹奏漸漸遠去,熱鬧又回歸了平靜,三姓祠堂門口看門的光腳漢子饒有興趣地看著蒹葭追打徐白露,到底是年輕人,火氣太大。


    “唉,有得忙了,三月三,到底是生軒轅,還是苦力活,沒有天理了。”


    光腳漢子搓著腳,望著天,一聲長歎。


    誰知道太平日子能過多久?就跟大晉王朝一般,如日中天的煌煌盛世,刹那間,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三家分晉,曾經在盛世中的那些名士豪庭,哪個不說千秋萬代?


    ————


    森羅天下的劍仙人物多在瀛洲,不為別的,冥原上的那些妖族大聖人物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當然,像謝宗師這樣的,也不在少數,但若是當真論起來,各部洲中行走江湖的修士,除卻山上宗派曆練紅塵的,還有部分依仗著旁門左道的練氣士,最多的,還是一口真氣遊野和武運拳意充盈的凡夫武道人物。


    王元寶雖然隻有拳譜,沒有凡夫武道淬煉氣府的法門,但還是生生在氣海丹田之上的竅穴內蘊養出一絲武運。


    凡夫武道的一境,就是將本身三十六處竅穴中,都蘊養出武運,如涓涓細流,走樁打拳時,便如萬川秋水般浩浩蕩蕩,氣血內壯,方能淬煉氣府。


    開一處竅穴,並不是王元寶天資如何稟異,長生同命二橋隻剩下橋基,心湖氣府不成勾連,資質再好,強走大道怕也不是落得個身死道消下場。


    凡夫武道十一境的武運,如同滄海般皓淼,盡數蘊藏在魔胎中,同時存在的,還有顧兩禪半生汲取的那分極致真意,與壓製蟄龍的封印,這對於王元寶來說,是幸事,也是禍事。


    大道之行的長遠,遠非幾十載光陰流水能走盡的,多少白首書閣下的人物,尚不敢言“走盡”二字,更何況王元寶這個幾十年光陰尚且不知生死的小和尚?


    謝宗師看不透,仿佛憑空一般出現的事,顧兩禪身死,上五境老家夥們不知怎的,又都蠢蠢欲動,這一切都圍繞著個“一”。


    變數的“一”。


    王元寶到底的定數,莫說謝宗師看不透,就是他顧兩禪也看不清楚。


    養龍地出來的,本就是變數。


    離開雲周國的靈官廟已經有數十日,謝宗師和王元寶的腳程雖然慢,但也到了龍泉王朝和赤焱王朝的邊境,與雲周國的繁華溫潤不同,邊境一改繁華模樣,粗礪昏黃的底色,渲染著山峰的荒涼,但往來的商旅依舊絡繹不絕。


    市井酒肆裏的,多是些粗豪漢子,靠著護衛商旅掙些刀尖舔血的錢財,喝酒也一如他們的性格,碗小壇寬,路子也寬。


    日出時分,天氣凜冽讓人精神一振。


    王元寶在酒肆後院的空地上走樁練拳,《憾鼎拳》的第一式講究出拳如風,筋骨崩摧,但王元寶隻練出來個架子,遠沒有到前者所講的境界。


    武運蘊養與打拳站樁,關係不大,但若是不練,蘊養武運就是句空話。


    書得百回讀,方能領略道理;拳得日日練,才能勉強不會退步,世間讀書人和武夫的分境多少,大抵如此。


    熹微的陽光,露水不重,王元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樁,心中默記著出拳的次數,竅穴中少得可憐的稀薄武運,不情不願的流轉。


    一拳,十拳,百拳,千拳……


    直到精疲力盡,王元寶看了看天,朝陽在山間露頭,第一縷陽光,有著清晨獨有的微涼。


    “老板娘,一壺酒。”


    王元寶擦去額頭上的露水,邁步走進了酒肆,學著戲文本子上所寫地大俠氣派招呼道,也不看身著尋常衣裙猶遮掩不住半老徐娘風韻的酒肆掌櫃,便徑自找個位子坐下。


    酒肆中的人倒也不多,寥寥幾桌坐著的,都是些背劍挎刀的江湖人,邊喝酒,邊討論著邊境見聞。


    至於謝宗師,一早便出了酒肆。


    嫋娜著沒有絲毫贅肉的腰肢,酒肆掌櫃拿著兩個酒杯,坐在王元寶對麵,斟滿兩杯酒,吃吃笑道:“小師父每天練拳不嫌枯燥無聊嗎?”


    紅唇抿酒,沾染了些許酒水,像極了朝露降下的花瓣,嬌豔,又有些朦朧。


    王元寶與人交往不多,與女人交往,也就隻有曾經在桃花山上要殺他的“母老虎”,李淩菲。


    一時間,王元寶不知怎麽回答,忙喝了口酒,道:“不……不累。”


    話還沒有落入塵埃,王元寶的臉反倒紅到了耳根,惹得四周酒客哄然大笑,風韻猶存的酒肆掌櫃,眸中異彩更濃,最好玩兒的,便是那些不經人事的雛兒。


    “怎麽,掌櫃莫不是吃慣了我們這些漢子,想換換口,嚐個新鮮?”


    走江湖的漢子,嘴裏的葷段子,比王元寶剛長出來的發茬還多,惹得酒肆掌櫃一陣笑罵。


    “去你的,想喝湯老娘還不給你呢!”


    王元寶紅著臉給自己倒滿酒,喝完,但急促的心跳卻沒有慢下來,反而更快。


    見此,酒肆掌櫃眼中笑意更濃,終年見的都是些粗糙老於人情世故的江湖人,像王元寶這樣的雛兒,就像是沙漠戈壁裏的一泓清泉,莫名澆灌下來,讓酒肆掌櫃久久未曾表露出來的少女心緒,頓時活泛起來。


    酒肆掌櫃得寸進尺,端著酒杯坐在了王元寶身邊,風情萬種地白了王元寶一眼,熾熱卻又溫潤的氣息讓人欲-火旺盛,笑道:“小師父要是不嫌棄,大可叫奴家的名字,佩兒。”


    正少下酒物的江湖豪客,喝著酒,看看酒肆掌櫃“佩兒”調戲王元寶,不時插兩句葷段子,清晨的冷清也變為了熱鬧,酒酣胸膽尚開張,刀尖舔血的漢子,一碗酒下肚,就能成為朋友。


    世間,唯有路窄酒杯寬。


    王元寶酒量不好,半壺酒下肚,醉意萌生,膽子也大了起來,戲文本子裏的話語,也從心裏到了嘴邊。


    “佩姨芳齡幾何?”


    聞言一愣,隨即哄然滿堂。


    一聲“佩姨”宛如石破天驚,哪個女子不想自己青春永駐?酒肆掌櫃自詡包養甚好,路過的江湖人和京師人物,哪個不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赤焱王朝最負盛名的女才子朱采春,曾經寫過“女子如醇酒,日久彌其香”,酒肆掌櫃奉為圭臬,不想王元寶這個不解風情的傻小子,一聲“佩姨”打破了這一切的美好。


    本來風花雪月的香-豔事,倒是成了認親。


    酒肆掌櫃佩姨正想發作,再看王元寶時,哪還有什麽靦腆小和尚?醉貓倒是有一隻。


    落荒而逃,醉也是門技術活。


    酒肆能在兩國邊境開下去,酒肆掌櫃佩姨這點氣量還是有的,一介女子,在這殺戮名利場周旋,是不夠的,盛世與否,女子不是山上修士,靠山是一定要有的。


    龍泉,赤焱兩大王朝本就有世仇,邊境摩擦自然少不了,王朝裏流竄的盜匪一個“不小心”,進了邊境,那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的事,多如牛毛,被盜匪滅門燒殺的酒肆不在少數,而酒肆掌櫃佩姨能在邊境屹立,還打出了名氣,若是僅僅靠著美貌,氣量,怕是連渣都不會剩下。


    行走兩大王朝的江湖人和行腳商旅最是心知肚明,能在邊境有如此威名的靠山,無外乎兩個,赤焱王朝邊境鎮守關山景,龍泉王朝邊軍大將軍馮延慶。


    正巧不巧,酒肆掌櫃佩姨姓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封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空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空蟬並收藏一劍封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