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男一女的兩位老人家,方小竹認得其中那位老叟乃是陽煞李爺爺,另一位老婆婆,他則甚感陌生。他雖已認出來人是陽煞李少臣,但由於近日連遇假陽煞的事實,使他不由多了一份警惕之心,不敢輕於相認,所以人站了起來,卻並未接話答腔。


    陽煞李少臣大聲道:你發什麽呆!難道又在想什麽鬼心思不成?”


    方小竹無法不答腔了,臉上浮起一絲苦笑,用試探的口吻道:“我是想了李爺爺前天對我說的一句話。”


    “孩子,你是不是有點發燒,為什麽說起胡話來了,前天!


    哈哈!我人還未踏入湘省境內,會對你說什麽話呢。……快過來,見見李奶奶。”說罷,又對那老婆子道:“這位小哥兒就是月霞小姐夫婿的弟弟,為人最是調皮不過!”


    方小竹被說得啼笑皆非,但從對方這幾句話中,已可證實他是真的陽煞李少臣無疑了,因為如果他不真的是陽煞李少臣,對自己捏造的試探之詞,必然有所顧忌,而不敢任情說話了。


    方小竹依禮見過陰煞黃彩霞,黃彩霞向他注目凝視了半天,道:“果是罕見奇才,怪不得會看上他。”說得無頭無尾。方小竹對這片語雙字,不便表示意見,眼光落到陽煞李少臣身上。


    陽煞李少臣瞪了陰煞一眼道:“我們各行其事,現在可以分手了。”陰煞黃彩霞笑道:“我們吃過早飯再各辦各事不遲。”


    話畢,忽用鼻子嗅了一嗅道:“這桌子旁邊,為什麽有脂粉香氣?”她並沒有說方小竹,但方小竹卻出乎自然的紅起臉來。陰煞斜眼一瞟又道:“這香味,我好熟悉呀!”


    雙目精光炯炯的盯住了方小竹。


    方小竹心中有病,不打自招:“剛才有一位姑娘在此站了片刻,和晚輩談了數語。”


    陰隱黃彩霞急口問道:“是何等樣的姑娘?”方小竹半真半假的把陳菁的長相說了一遍,他因為看出陳菁似乎不願與雙煞見麵,故話中加了一些維護之詞。


    陰煞黃彩霞道:“她那裏去了?”方小竹搖搖道:“她身法太快,我沒有看清楚。”這倒是一句真話。陰煞黃彩霞身形一閃,失了人影,留下一句話道:“好丫頭,我非找著你不可!”方小竹皺起劍眉道:“李奶奶和她有仇麽?”陽煞李少臣笑道:“她的事,我說不上來。”


    說著吩咐店家送一份飯來,匆匆吃完,道:“小竹,你準備到那裏去?”方小竹不願說出昨夜之事,卻又打不定主意是否就此回家,信口道:“隨便遊一遊!”


    陽煞李少臣道:“我帶你去看一處天下奇景,你可願意?”方小竹既已表明無事在先,隻好答應道:“竹兒願意陪伴李爺爺。”


    陽煞李少臣招店夥結了帳,連方小竹和陳菁的飯費也一並付清,帶著方小竹,走出崇陽東門,向幕阜山奔去。


    二人走了一程,前麵一片荒涼,四無人煙,方小竹心中想道:“俏是見鬼,這等荒涼之地,有什麽奇景可觀?”思忖未了,忽聽後麵有人大聲喝道:“前麵的小子止步!”


    他回頭一看,隻見數條人影,急追而來,頃刻之間,便在他身邊虎視耽耽圍立了八人。


    這時,陽煞李少臣雙手一背,垂下眼簾,大有置身事外之慨。八人之中,為首是個六十左右的老叟,一張三角臉,上寬下窄,金魚眼睛,鷹嘴鼻,鼻子嘴下吊著幾根稀稀落落的胡須,未語先嘿嘿冷笑了一陣,這才陰陽怪氣的道:“老夫吳良,人稱三眼秀才,聽說小友身懷‘龍虎玉錢’,可否賜借一觀。”


    方小竹不識三眼秀才其人,但覺他說話的語氣,尚不過份難聽,隻道人家真是以禮相求,心想:“龍虎玉錢”一定是在飯店中露了白了,他們老遠跟來,就取出讓他們見見世麵又有何妨,於是取出“龍虎玉錢”,高高舉起,道:“請各位就在晚輩手中一觀好了。”


    那知他“龍虎玉錢”剛剛舉起,隻見三眼秀才吳良身形一長,右手猛向“龍虎玉錢”抓到,口中的語氣也變得非常淩厲地道:“拿來!”


    他的身法至為快捷,尚幸方小竹已存警惕心念,當時右手一縮,斜肩挫腰,閃開三步,躲過三眼秀才吳良一抓。方小竹甚是生氣,收起“龍虎玉錢”,朗目之中,射出二道懦人棱芒道:“老丈認為小可年輕可欺麽!”


    三眼秀才吳良在幕阜地區頗有微名,與同來七人,共稱幕阜八煞,這時在眾兄弟眼前失手,臉上甚是掛不住,轉身又猛撲過來道:“小子,你是找死!”身隨掌進,一股掌勁直達方小竹前胸麵門。


    方小竹家傳擎天十二式,練得足有七八成火候,又加服了“赤陽丹”後,內力大增,這時正好出手一試,以考驗自已的成就,當時右掌“蒼龍擺首”,左掌“一柱擎天”,連消帶打,反擊回去。擎天十二式武林絕學,擎天手方蔭臣賴以成名,自非普通藝業可比,方小竹雖是火候功力不足,但施展開來,仍不失其威猛之處。


    三眼秀才吳良見多識廣,已知道方小竹不太好鬥,自己功力縱是深厚,也無法手到擒來,於是頓收前衝之勢,避過方小竹的反擊,化掌為爪,直抓方小竹的肩頭。方小竹第一次和人動手,所謂初生之它不怕虎,展開擎天十二式,竟和三眼秀才吳良鬥得秋色平分,毫不遜色。


    二十招過去,三眼秀才吳良見仍不能使方小竹挫敗,自覺老臉無光,不由殺手連施,暴叫如雷。方小竹畢竟年輕,經驗不足,時間稍久,便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又三招過去,陡聞三眼秀才吳良一聲大喝,人影兩分,方小竹蹬蹬的退後五步,跌坐地上。原來,他左肩骨被三眼秀才吳良掃了一腿,雖非重穴要脈,卻也痛得他渾身脫力,立足不穩。


    三眼秀才吳良一招得手,身形跟進,一聲布帛破裂脆響過處,“龍虎玉錢”已然到了他的手中,他一陣哈哈大笑道:“憑你這幾手三腳貓的把式,也敢抗命不服,今番且饒了你的小命,滾吧?”


    方小竹落敗失寶,羞急交加,不由大叫一聲道:“李爺爺!”陽煞李少臣慢吞吞的張開蒼目,像是什麽也不知道似的,有氣沒力地道:“什麽事?”


    方小竹隻道陽煞李少臣知情後必會大發雷霆,出手討回“龍虎玉錢”,並懲治三眼秀才一番,這時一聽陽煞李少臣答話的語氣,竟沒有半點關懷的成份,忍不住心頭一涼,眼中滾落二顆珍珠般大的熱淚,悻悻地大聲叫道:“沒有什麽事!”


    陽煞李少臣冷冷的道:“沒有什麽事就好!”接著又加上一句道:“年紀輕輕,為什麽隨便求人,真沒誌氣!”


    陽煞李少臣說此話時,內心之中,亦萬分難過,以他陽煞的名頭,竟容許別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傷人奪寶,此事如果傳揚出去,名譽上的損失,真是難以估量。此時隻因有意澈發方小竹的上進之心,洗刷其高梁子弟的習性,不得不忍心如此,這種苦心,目前的方小竹是無法體會得到的。


    方小竹聽了陽煞李少臣的挑激之言,心頭更是火起,勉強站起身來,劍原雙挑,象指三眼秀才吳良呻道:“‘龍虎玉錢’暫存汝處,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從你手中奪回來!”


    三眼秀才吳良眯著眼笑道:“隻要你有本事,老夫兄弟隨時候教。”回頭喝道:“走!”八條人影,疾馳而去。幕阜八煞來得快,去得也快,但留給方小竹的侮辱卻是無可磨滅的,他因此被激起了上進之心,終於成為一代大俠,這是後話。


    且說方小竹看著幕阜八煞揚長而去之後,內心惱恨萬分,也不理會陽煞李少臣,掉頭跛著腿,便欲回城。陽煞李少臣阻住他道:“你生氣了麽?”


    方小當然是滿肚子的氣,但經人家提起,卻不有掛在臉上。


    訕訕地道:“自己功夫不高,怨得誰來!”陽煞李少臣哈哈大笑道:“三眼秀才吳良,論身份,隻能算是江湖上的三流角色,想不到尊府的擎天十二式這般稀鬆,連這種人物都打不過。”這是什麽話,簡直把嶽陽方家看得一文不值嘛。


    方小竹恨在心頭,掛在臉上,不由脫口道:“你行,為什麽不出手?”陽煞李少臣笑道:“老夫自有身份,非過上一等一的高手,不屑一鬥!”方小竹氣無可出,哼道:“像你那類冷血之人,功力再高也一無可取。”


    陽煞李少臣嘿嘿一笑道:“沒有幫你的忙,你便說出這種話來,豈不太那個了麽?”


    方小竹被說得玉麵緋紅,低頭不語。陽煞李少臣看出方小竹心已生某種感觸,不願再出言相激,語氣一緩道:“奇景在望,你還有一遊的與趣否?”


    方小竹實已與趣索然,卻陽煞李少臣諷刺他氣量不夠,不由昂然道:“誰說不去!”陽煞李少臣道:“好!跟我走。”這次他盡量施開了身法,平地射出,一步便是數丈,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方小竹牙關猛咬,鼓足全身勁力,緊追而上。


    不過半盞熱茶時間,前麵的陽煞李少臣已不見了陽煞李少臣所說的話,自己的功力,確是微不足道,差得太遠了。


    他主定方向,進入了幕阜山區。幸好陽煞李少臣沿途有標記,可資依循。陽煞李少臣也真奇怪,明知他功力差得太遠,竟不停步稍等,使他內心更增幾分氣惱。


    也不知道了多少時候,仍然不見陽煞李少臣的蹤跡,看地勢,已然進入山區深處,不容再作湖邊雜花繁茂,發出陣陣幽香,令人心曠神怡,煩惱盡除。


    湖心,小島在惡,遠遠看去,隻見小島之上,翠線成蔭,蓊蓊他邊聲叫了幾句“好!”便有上島一探之意,可是百數十丈的距離,插翅難渡,徒喚奈何。他隻好循著湖邊小道漫步走,直向湖中小島駛去。他這時腦中,再也沒有陽煞李少臣這個人的影子了。


    他生長洞庭湖畔,操舟原是好手,不過片刻工夫,便劃到了湖心小島岸畔。這座小島,麵稱並不太大,寬約十五六丈左右,到處翠竹成林,滿眼青碧,令人賞心悅目。


    他舍艇登岸,穿過竹林,來至一片空闊之地,空地正中有一座青石搭成的小屋,牆上屋頂爬滿了青苔,遠遠看去,碧絲一圖,失去了房屋的外形。因為屋門正對著他,所以他才能一眼便看了出來。他一麵朝石屋走去,一麵揚聲向屋中招呼道:“請問,屋內有人麽,他連喊數聲,屋中寂無回應,他心中想到:“屋中之人,一定是駕舟外出了。”


    接著又驚忖道:“不好,我這小舟可能就是他的,他返程發現小舟不在,回不了家,豈不要非常著急麽?”


    想到此處,覺得擅用人家之物,實在有欠光明,於是便決定將小舟送了回去。他三心二意的想了半天,最後又默念道:“我看看這座小屋再走,諒來不妨!”


    於是,他繼續向那座小屋走去。屋門虛掩,應手而開,目光掃處,看出這座小屋僅是一個大通間,除了石床石桌石凳之外,牆旁還有一列藏書。全屋打掃得細塵不染,顯然屋主人外出不久。


    他走近石桌,見桌上平放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紙條上墨跡未幹,他正自暗暗驚疑,更發現紙上的留字,竟是對他說道:“小竹:”


    我先問你,受辱的滋味如何?求人的滋味又如何?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你安排的,你如果想成為人上人,便應該吃得苦中苦!


    我不勉強你留下,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你如留在這裏,或許可能獲得很高的成就,也或許會永遠離不開這個小島。你要是不願留在這裏,可以馬上駕舟離去,仰仗你父兄渡過一生吧!


    假使你決心留下來,你便應該擊毀你的小舟,而將來,隻有憑你的功夫,脫出困境了。”下麵沒有署名,但方小竹知道誰留下來的。


    他輕輕的叫了一聲:“李爺爺!”淚珠驟湧而下,他無言默立了片刻,毅然彈去淚水,道:“家中多溫暖,還是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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