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遼闊,無所遁形,翁如鬆以絕快的速度掠上了孤峽。


    出於他意料之外,竟未受突襲與攔阻。


    孤峽上,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築物巍然聳立。


    除夜風偶爾掠過外,不聞其他聲息。


    出奇的寧靜,愈發使這個出道不久的少年倍加警惕與不安。


    忽然,他若有所悟,暗道:“是了,追魂仙子名列神州十異,那會把我這麽一個藉藉無名的後生看在眼中,哼!無垢神僧之徒,豈容別人輕視?我倒非鬥鬥她不可!”


    想至此,豪性大發。


    藉著樹木的隱蔽,悄悄的掩近閣樓之下。


    凝神諦聽,閣樓內亦無絲毫聲息。


    難道她已然離去?


    嗯,確有可能。


    敢情他已想到,活閻王以及無湖灑樓所遇幾批武林豪士,全都奔了這個方向,必然有所圖謀。


    追魂仙子又怎能在這裏呆等?


    他雖斷定追魂仙子可能已走,但因震於這個女魔頭的威名,仍然不敢稍為存有大意。


    方欲退走,轉念忽又想到。


    既然來了,好歹也要進這閣樓看看,否則,將來豈不要叫那小丫頭笑我沒膽量!


    順手拾起一粒碎石,微凝真力,向閣樓擲去。


    “叭噠”一聲。


    靜夜中,聲音很響。


    證實閣中確切無人,腳下微一墊勁,已自飄身而起,落於樓欄之上。


    閣門虛掩,輕輕一推,即向兩旁敞開。


    閣中的桌椅幹淨無塵,證明曾經有人打掃過。


    如鬆攏目打量,見桌上留有一張字條,上覆一徑寸鵝卵石。


    想係留條人惟恐風吹落。


    這張字條引起翁如鬆極大興趣。


    憑這張字條,當可窺知隱身此間究為何人?


    誰知近前一看,全與所想不符。


    不過,字條上寫著一個地名,卻使他有如飄流大海,忽遇明燈。


    看官,你道字條上究竟寫的是什麽?


    看語氣好像算定翁如鬆要來,特意留給他的。


    “書呆子,有事我先走了,要想看熱鬧,速來括蒼。”


    字條上,簡簡單單就是這麽兩句話,但字跡卻極娟秀,自係出諸女人之手。


    看罷字條,翁如鬆不由呆了。


    自己雖盡量掩藏,依然被人看出身蘊武功,是則這人顯非一般流俗可比。


    而且,括蒼有事,別人想要保密還來不及,何以這人無端泄給自己?


    從語氣上看,似乎也並無惡意。


    這個小姑娘究意是什麽身分?


    留給自己這張字條,真正用意何在?


    他愈想愈理不出頭緒出來。


    反正從通遠鏢局那個形似羅信的人口中,知道若梅沒有出事這一椿心思就可以暫時放開。


    不管留條的用意是善是惡。


    即使是龍潭虎穴也要去括蒼看看。


    有了這個決定,立即趕回客棧,留下一綻銀子便乘夜走了。


    括蒼山脈,南連雁宕,西接仙霞,蛇蜒浙南縱橫千裏。


    奇峰疊嶺,飛瀑流泉,更隨處可見,險峻之外,尤饒清幽。


    這一天約莫二更左右。


    半輪明月,高懸碧空,清朗光輝,照耀得山形如畫。


    如此良宵,如此美景,置身其間,頗有神仙不啻之感。


    驀然間,一聲厲嘯,劃破寂靜的空夜。


    嘯聲未落,一座峰頭之後,先後轉出幾道人影。


    月光下,幾個人的行動,看得逼真。


    最前麵的一個,腳下已顯得踉蹌,但仍拚命的奔馳,分明已然受傷,希望逃命。


    後麵追的一共是三個人。


    前麵跑的那個人雖然已經受了傷,但為了逃命,腳下依然不慢。


    後麵追的三個,對於逃的那個,想是必欲得之而甘心,故追得更快


    兩下裏相隔,約有四五十丈遠近,就現身這片刻工夫,距離已慢慢縮短。


    前麵那個顯然地形極熟,他逃的方向是奔向一片密林。


    這片密片林幅員很廣,盡是些鬆柏耐寒樹,雖在冬季,樹葉依然十分濃密。


    一逃一追,距離雖然逐漸縮短,卻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踉蹌的身形距離密林已然不足十丈,前逃的那人希望頓生,一似有如神助,腳下竟能忽然加快起來。


    後追三人似已看出前麵那人的心意,但是兩下相距還有二十來丈,要想在進林之前,將那人攔住,情勢上似已不可能。


    三人中,一個身形瘦小的,似是最不甘心,一聲喊“打”,人已藉勢;拔升五丈,身形一弓一彈,猶如宿鳥歸巢,頭下腳上,斜向那人射去,勢如疾矢。


    前逃的那人想是知道喊打這人暗器厲害,不由轉頭查看。


    等到發覺中計,再想入林,已不可能,索性轉身立定,不再作逃走打算,在追逐之時,四個人的身法都快,故無法看清是些什麽人物。


    這一站定,彼此間的麵目都已能辨識出來。


    原先在前麵逃走的那人,正是在鬆溪使用金蟬脫殼之計,巧得脫身的華雨峰。


    後麵追的三人卻極陌生。


    “華某與三位何仇?這樣苦追不舍?”


    “你自己明白!”


    出自那個瘦小人的口中,聲音森冷如水。


    “玉-已被別人得去,三位也曾在場目睹。”


    “我知道。”


    還是那個冷冰的聲音。


    “三位之意,實使華某不懂了。”


    “那要怪你不該在鬆溪使詐。”


    “這與三位何幹?”


    “念你也是條漢子,速自斷一臂,我弟兄也好回去覆命!”


    聲音不但冰冷,語氣更是凶蠻。


    華雨峰聽得一怔,微一凝思,不由凜然問道:“尊駕等莫非鍾老屬下?”


    “知道就好!還不自作了斷,難道還非要我兄弟出手不可?”


    華雨峰深知鍾霄令山如山,麵前三人既係受命而來,不達目的,必不肯罷手的。


    但他也是成名的人物,那甘束手被製,聽人宰割,因道:“當日情形,華某錦盒出手在前,鍾前輩現身於後,須怨不得華某對鍾老前輩不敬。”


    “就因為這樣,才取你一肢,難道你還不服?”


    華雨峰明知今日已難善了,故意強辯,不過在拖延時間,藉機將傷勢暗中略加調整。


    現在覺得掌傷並無大礙,適才因保護玉-,與強敵周旋,所消耗的真力也已恢複不少。


    與其自殘一肢,不如背城一戰,遂道:“事實俱在,並非華某故作強辯,如今自殘一肢,實難心服。”


    “那麽說,是非要我兄弟出手不可了?”


    “三位如欲趕盡殺絕,華某也是無法。”


    華雨峰樂得拖延一時是一時,拖延愈久,對於自己愈是有利。


    因此,他絕不先行動手,但也盡量避免言語觸怒對方,而又不太失身分。


    “華雨峰,你藉機拖延,暗聚真力,莫道我兄弟不如,但我兄弟受命而來,也作不得主,這麽辦,你如能在我兄弟手下走過三十招,我毛剛替你擔待一時,放你安全離去。”


    “盛情心領,請!”


    “得罪了!”


    話聲中,毛剛右手一揮,一股勁力,遙擊華雨峰前胸。


    其餘二人也同時擊出一掌,分襲左右雙肩。


    華雨峰傷縶未愈,不敢硬接,待三股掌風離身不遠,始飄身後掠。


    三股掌風相遇,暴出一聲巨響,卷起一片煙塵。


    華雨峰時間拿捏得極準,退身也快。


    但是敵人也非弱者。


    就在華雨峰掠退瞬間,也飄身而起,分縱三麵又擊出一掌。


    華雨峰待三人身形撲近相當距離,微一閃晃,便自三人間隙中,脫身而出。


    他已打定主意,盡量以輕功身法,爭取時間,實行遊鬥,非不得已不出手還擊。


    如論武功,華雨峰在未受傷之前,也僅此麵前三人中任何的一人略勝半籌。


    現在身上帶傷,要想安然無事逃過眼前這步劫難,雖然僅僅的隻有三十招,怕也不大容易。


    果然,他身形甫經脫開三人掌風,竄出包圍,腳還立足未穩,耳中已然聽到:“再接這一掌!”


    聲音入耳,強勁的掌風已自臨頭。


    他沒想到三人變式這麽快!


    原來毛剛等三人早已預計華雨峰會有這一手,故進身出掌,實中有虛。


    華雨峰鑽隙竄出。


    毛剛等掌力也含勁未吐,前撲的身形也急劇的下降,腳尖一點地麵,同時回身反撲。


    毛剛的一條身影,更在空中劃一半弧,變為頭上腳下,渾厚的掌力,已自罩壓而下。


    兩個同黨也配合著毛剛行動,將華雨峰左右退路封死。


    華雨峰立足未穩,敵人掌力已分從三個方向襲到,再要閃躲,已不能夠。


    但他臨危不亂,尚能避重就輕。


    疾展身形,避開一上一左的兩股掌力,亮掌迎擊自右襲來功力較弱的一人。


    右麵這人,不虞他困獸猶鬥,竟找上了自己。


    一則,這人功力本較弱,再則,他隻是配合毛剛的行動,掌力又未用足。


    兩掌接實,這個人立被華雨峰震出四五步遠。


    而毛剛居高臨下,較易變式。


    華雨峰雖然躲開毛剛的掌力正鋒,左肩背也為偏鋒掃中。


    毛剛在三人之中,功力最厚,雖是偏鋒,傷上加傷,華雨峰也是禁受不住,


    “哇”一聲,吐了一口鮮血,人也被震得翻滾出去老遠。


    昏沉中,想到不論失去一臂或一腿,今後都無法再在江湖上稱雄,心裏一慘,人更暈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發覺內傷似已好轉不少,略一掙動,兩腿、兩臂也完好如初,並未傷殘,不由大奇。


    睜眼一看,不自禁的打一個哆嗦。


    身旁不遠,閉目闔睛,坐著一個比自己還要老的老人。


    這個老人,中等身材,麵如滿月,膚色細嫩,有如嬰兒,唯一的特點是眉毛特別濃厚,而且是連在一起。


    這個形狀,他雖然是初次看到,但卻聞名已久。


    這正是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活閻王的特征,試想他如何不怕?


    華雨峰雖然怕極,但並不糊塗。


    略一忖想,便已測知,必是這個魔頭救了自己。


    愈想愈覺所料不差。


    現在,他雖然還想不出這個魔頭何以忽發善心,相救自己,但玉-已失,也就無所顧忌了。


    於是,長身起立,走到活閻王麵前,深深一躬,恭謹的道:“武林後學華雨峰,謹謝前輩救助大德。”


    活閻王眼睜都未睜,冷冷的道:“用不著謝我,救你隻是便於問話。”


    “前輩有話,盡管垂詢。”


    “玉-何人得去?”


    “最初現身的,是威鎮八方羅信,以後陸續現身的人很多……”


    “不要說廢話。”


    “直接從我手中得去,是一個青衣少女。”


    “多大年紀?”


    “十四五歲。”


    “什麽家數?”


    “隻一招,便將晚輩和羅信擊傷,玉-也被她從懷中掏去,故無法看出她的武功路數。”


    “你剛才說過,出現的人很多?”


    “是的!”


    “難道沒有人攔得住她?”


    “她的身法太快,能夠一掠百丈,四周的人雖多,恐也攔她不住,晚輩雖也不自量力,追了一程,卻被鍾老前輩手下人截住,以後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走的那個方向?”


    “西北。”


    “老夫正在用人,你可願效命?”


    “晚輩想……”


    “你可是不願?”


    活閻王雙眼驀睜,眼神有若兩道冷電,嚇得華雨峰渾身一震,他那敢再多說什麽。


    “限你一月,自去九嶺山盤蛇穀報到。”


    最後一字語音未落,人就坐著的姿勢,已拔升而起,空中一個變式,便向遠方投去。


    華雨峰也無精打采的走向來路。


    奪走玉-者,是否翁如鬆在玄武湖所見之青衣少女?


    何以她也有這高功力?


    這兩個問題,即可在看官麵前揭曉。


    且說活閻王問清奪寶之人,所走方向,輕功身法展至極限。


    月夜下,宛如一股淡煙,飄忽而過。


    他不疑華雨峰所說有過甚其辭之處。


    他也不怕那個青衣少女能夠跑掉。


    他所顧慮的還是惡判官鍾霄。


    鍾霄的手下既然已在鬥場出現,這等大事,他本人不會不來。


    玉-如仍在青衣少女手中,活閻王自信還有希望得到。


    如果玉-已落入鍾霄之手,再思染指,就困難得多了。


    方向既已失誤於前,救人、問話又有一番耽擱,再不快追,真怕再無希望一睹玉-奇學。


    在玉-奇學的誘惑下,他一絲真力都不敢再多保留,生怕一步到遲,希望便要幻滅。


    就這樣趕了一個多時辰。


    上弦月亮的光輝,已經由明而淡,空中的霧也逐漸濃厚。


    這一切顯示著月將落,天已接近黎明。


    山徑崎嶇,甚至有的地方並沒有明顯的路徑,再加上天時的限製,盡管他心裏很是著急,也不得不將速度減緩,否則,玉-究竟是什麽樣子,還沒看到,如果不慎而落身澗中,那將要遺恨無窮。


    另一邊。


    惡判官鍾霄,果如所料,已經現身,且已隨後追去。


    青衣少女輕功也極了得,但並不如華雨峰形容得那麽高強。


    不過,這個小姑娘江湖門檻極精,玉-得手之後,即行遁走。


    當時覬覦玉-的人雖然很多,但是都沒有她快。


    等到這些人發覺之後,起身追趕的時候,僅僅看到一條嬌小人影,一瞥即逝。


    離開現場漸遠,小姑娘方向沒變,但已離開正路,直從兩旁險峻的地方隱蔽著走。


    她這種辦法,如想拋開羅信、華雨峰這類高手,或許還有幾分希望。


    惡判官鍾霄已經人老成精了,什麽人沒有見過,什麽事不曾親身經曆。


    追了一個多時辰,仍未見青衣少女蹤影,便不再盲目追尋。


    依他判斷,那青衣少女可能已經落後。


    於是,他便選一個高地,隱身一旁,注視來路。


    過了不久,果然見有一條俏麗人影,遠遠的,在道路左則,出沒在山林樹木之間,向他隱身處走來,身法還是真的輕靈快捷。


    他不禁為自己的判斷正確暗暗高興。


    相度了一下山形地勢,看清少女必經路徑,悄悄的迎了上去。


    那位青衣少女正行走間,忽見一龐然巨物,不聲不響地停立進路之上,細一注視,不禁嚇了一跳,幾乎驚叫出聲。


    鍾霄身高近丈,紅發藍眼,兩眼精光如炬,站在那裏,不言不語,活似一個山魅木客。


    靜夜荒山,突然遇見這樣一個怪物,不要說是一個少女,就是換上個年輕力壯的壯漢,也難保不怕。


    還算她自恃武功不弱,隔著三四丈遠,便把腳步停住。“嗆啷”一聲,三尺六寸青鋼長劍,已經撤到手中。


    “喂!你是人還是妖怪?”


    話聲清脆,微微有點顫抖。


    “女娃兒,看你輕功不錯,想必是高人門下,難道連老夫是誰都不知道。”


    青衣少女敢於出口探問,便是看他形相雖怪,到底還穿了一套人的衣服。


    如今,又聽他居然能說人話,恐懼之心減了不少。


    但等聽完後半段話語,不由自主的又向後連退幾大步。


    從攔路人的相貌,想到師長的訓示,她已判知這個怪人究竟是誰了。


    這一回,她可是真怕了,比真的見到山魅木客還要怕得厲害。


    她心裏雖然怕極,靈智卻還清楚,暗想:“荒山曠野,呼應無人,碰上這個魔頭,光怕能有什麽用處!”


    心一橫,再又踏前數步,嬌聲問道:“老前輩莫非是幾十年前的威震武林的鍾大俠?”


    “女娃兒,不要亂動腦筋,給我戴高帽子,我且問你,你師父是那一個?”


    “提起她老人家,和老前輩還有數麵之交呢!”


    “到底是誰?”


    “家師上如下黛。”


    青衣少女知道師父和鍾霄不但沒有交情,還是生死大敵,事情逼到這一地步,心知不說也不成,故在答話出口,已暗中行功待敵。


    不想事情發展,並不如她想你的那麽嚴重。


    鍾霄聽了之後,“哦”了一聲,淡淡的道:“令師和我確是見過幾麵,但並無深交,女娃兒,老夫念你年幼,趕緊把奪來的東西留下,逃命去吧!”


    青衣少女沒有想到這個魔頭忽發善心,但到手之物,豈能拱於讓人,因道:“老前輩要我留下什麽呀?”


    她一麵拖延時間,一麵在打著逃走的主意。


    “還敢和老夫裝佯?”


    “還是老前輩呢!那麽凶幹什麽,話不說清楚,別人怎能夠知道?”


    “好刁蠻的丫頭,老夫就跟你說清楚,留下玉-,不要找死!”


    五丈外,一棵老鬆之上,恰於這時發出一聲輕響。


    仿佛樹下藏得有人,驟然間,聽到這個消息,不由一陣激動,帶動枝葉發出來的聲音。


    這個聲音,也隻有像鍾霄這類功至絕頂的魔頭,才能辨別清楚。


    頓時間,須發倒豎,雙眼怒睜,暴喝一聲:“什麽人?”


    他人長得本極凶惡,這一發怒更覺怕人。


    青衣少女沒有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倒被嚇了一跳。


    鍾霄見無人應聲,更被激怒,猛向老鬆樹空劈了一掌。


    他這一掌是含怒而發,掌勢之猛,勁力之強,宛如驚濤卷岸。


    那棵老鬆就像驟遇台風,整個樹帽子都被卷飛揚起。


    枝葉飛場中,又是一條細小的人影拔升而起,隨著被擊飛的枝葉,遠向十丈之外落去。


    “那裏逃?”


    怒喝聲中,鍾霄已向那條人影追去。


    他已清楚的看出,那條人影也是一個少女,那麽威猛的一掌,枝葉都已摧毀,那個少女竟似未曾受傷。


    他攔劫玉-,那能容許別人窺伺,何況還是一個武功深具根底的人,如不就此除去,玉-到手,將來也是麻煩的事。


    起步追蹤,何等快捷。


    遽知身起半空,瞥眼見那前麵人影,身形已遠在四五十丈以外,身法之快,絕不在他之下。


    這一發現,愈發堅決他殺人滅口的決心。


    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


    他一掠百丈,自以為除有限的幾個老輩人物外,已難覓對手。不料前麵那條人影,不但不比他慢,似乎還要比他略快幾分。


    由於消息不容外泄,以及急強鬥勝心理的驅使,他決定要把那個人影追到,斃於掌下。


    他自信老眼無花,絕對不會看錯,前麵那條人影確係另一少女。


    更不相信,憑自己輕功竟然連一個少女都追不到。


    一大一小,一追一逃,在清朗的月光下,在險峻得幾乎無可著足的山壁上,兩條身影,起落如飛,晃眼已經出去很遠。


    青衣少女得了這個機會,那還敢再多停留。


    她也不管那個引走鍾霄的人是敵,是友,依照師父的指定的目標,亡命一般,向前逃去。


    鍾霄追趕前逃人影,竟然愈追距離愈遠。


    他那肯輸這一口氣。


    翻過兩個山頭,也不得不收勢停身了。


    月明依舊,山形錯綜,前逃人影,在此已失去蹤跡,即使心有不甘,也再無從追起。


    同時,另一意念泛上心頭。


    驀然省悟,自己可能中計,立又往回急趕。


    果然不出所料,返回原先起步之處,青衣少女也已不見。


    羞、怒、氣、急,幾乎吐血。


    百年修為,居然栽在兩個少女之手,這叫他如何能夠咽得下這口氣。


    他估料青衣少女去必不遠,再又隨後追去。


    他把所受的氣,幾乎完全發泄在兩條腿上,一個龐大的人影,疾如鵬鳥行空,快比追雲逐電。


    無怪他要自負,這等身手,當世之中,又能有幾人?


    行行重行行。


    青衣少女果然逃走未遠。


    不到半個更次,竟然又被這個魔頭追到。


    不!這樣說有些不妥。


    青衣少女橫臥路旁,被人點了睡穴。


    不用說,玉-必然又已轉手。


    取走玉-的,也必然就是點了青衣少女穴道的人。


    說也令人難信,以鍾霄修為之深,見聞之廣,竟解不開青衣少女被點的穴道。


    問訊無從,愈耽擱希望愈少,無可奈何之下,鍾霄龐大的身影,再次投入夜色中。


    活閻王童威的武功不下於鍾霄,何以未見追來。


    是他有意放棄了這個機會嗎?


    不!絕對不是的。


    像這種武功、聲望俱極崇高,而又野心勃勃的人,對於這個得之可以武林稱尊的至寶,怎麽肯輕易的談到“放棄”二字。


    他不會放棄的。


    緊跟著他就追了廠來了。


    他追奔的方向也是西北。


    不過,路卻走錯了。


    他走的路,是在華雨峰隱居之處不遠的一條通往西北的道路。


    而青衣少女所走的路,還要出走十多裏後,才轉向西北。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何況起足點相差十幾裏之多。


    兩條同是通往西北的道路,一在山左,一在山右,隔著一道山領,他又怎麽能夠追得到呢?


    他雖然沒有追到玉-,卻也沒有撲空。


    那已是第二天了。


    約莫卯初光景,到了一個村鎮。


    他對於自己這一夜急行發生了懷疑。


    如果華雨鋒所說都是實在的,自己晚了一個更次,追不上鍾霄和那青衣少女,還情有可說。


    何以連那些為數不少的二流的角色,竟也一個沒追上?


    對於華雨峰的話,他並不怎麽懷疑。


    那是因為華雨峰沒有生著兩個腦袋,對於自己,沒有理由也不敢說謊。


    唯一可能的,就是自己把路走錯了。


    當時由於心急趕路,沒有把路線問清,現在是欲速則不達,沒的可怨。


    他信步走入林中,想吃點東西,再作打算。


    這個山村約有兩百多戶人家,不算大,因是當地的交通要道,吃食店倒有好幾間。


    揀了一家比較像樣一點的,走了進去。


    心頭不由一陣驚喜。


    原來店中已先坐著一位女客,年紀不大,青衣勁裝,背上斜背著一支寶劍。


    他以為這個青衣少女便是自己所要追蹤的人。


    胡亂要了一點酒菜,邊吃邊向少女打量。


    身上的塵土並未揮盡,飯菜要得簡單,而且吃相極是匆忙。


    這種情形分明是經過長途跋涉,還要急著趕路模樣,時間、地點、年齡、身分,俱極巧合,愈覺所料不錯。


    為免引起少女注意,再不敢多望一眼。


    他這裏一小壺酒還沒喝完。


    少女已自結帳,匆匆離去。


    他也立刻丟了一塊碎銀,急急追出。


    出得山村,走了不遠,這才發現,這個山村竟是兩路交會之處。


    知道自己果已把路走錯。


    最令他訝異的是,這個青衣少女竟然走入另外一條與自己來時並行的山路,奔向東南。


    難道不是她?


    何以又走回頭路?


    她不知道前途正有許多武林高手,欲得她而後甘心?


    幾個問題倏忽在腦海中浮現,得不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就在這一個少女與一個老人出村不久,村口又出現了一個藍衫儒裝少年,遠遠的尾隨在前行兩人後麵。


    進入山道,行人漸少。


    三個人的步履也逐漸加快。


    “姑娘,請暫止步!”


    出去十多裏路,在一處較為荒涼的地方,活閻王童威緊走幾步,將青衣少女喚住。


    少女聞聲,停步回頭,不覺一怔,問道:“老人家可是喚我?”


    “不錯!”


    少女向老人細一打量。


    顯著的一字濃重橫眉,使她想起一人,倏感一驚。


    “我與老人家素不相識,喚我何事?”


    “姑娘昨夜可是從此路而來?”


    “你說什麽?”


    “難道姑娘沒有聽清?”


    “我又沒瘋,幹什麽昨天來,今天又回去?”


    “那麽不是姑娘,對不起,多有打擾。”


    活閻王說完,轉身即待離去。


    “喂,老人家,你先慢走。”


    她原已看出活閻王的特征,避之猶恐不及,這一出聲喚止,可上了這個老江湖的圈套,給自己找來麻煩。


    活閻王從幾句問話中,聽出眼前少女似非得寶之人。


    但從裝束上,他也有個假定。


    這個假定使他認為眼前這個青衣少女縱非得寶之人,亦必與得寶之人有關。


    少女這一出聲相喚,愈覺所想不錯。


    這個老江湖仍不形之於色,緩緩的轉過身來,訝然問道:“姑娘還有什麽事?”


    少女胸懷坦蕩,那裏曉得人心鬼域。活閻王這等做作,乃是別有用意,率然說道:“老人家是在什麽地方看到那個姑娘的?”


    “就在前麵,那個少女和姑娘長得十分相似,也是穿著一身青衣。”


    “哦!謝謝你老人家了。”


    少女語罷,逕自快步離去。


    這一切動作,落在活閻王眼裏,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少女離去,他臉上綻開一絲詭詐的微笑,仍舊在後尾隨著。


    山徑上杳無行人,不虞驚世駭俗,少女心急趕路,已自展開輕功身法,快如巧燕。


    正行之間,一團疾風裏裹著一個高大人影,飄落少女身前,將路擋住。


    少女不願多事,還想繞越過去。


    “丫頭,給我站住!”


    少女快,這個人更快,仍然攔在路間,尤其是這一聲喝,震得人耳膜生痛。


    少女這才知道,攔路的人是有意找自己麻煩的。


    等到看清攔路人的相貌,芳心又是一陣劇跳,隻得強作鎮靜,和顏問道:“你老人家可是鍾老前輩?”


    “別跟我裝佯,我問你,昨夜暗中引我走的,可是你這丫頭?”


    少女不知鍾霄何以生這麽大的氣。她“喲”了一聲,聲音拉得很長,接道:“也不怕人笑話,一個成了名的老前輩,問話這麽凶幹什麽?”


    “少羅嗦!趕快答我問話!”


    “活見鬼!剛甩掉閻王,又碰到判官,人家才從金陵趕來,誰知道你們昨夜的事?”


    “你這話可真?”


    麗日當空,山路寂寂,並無第三者的人影。


    “為什麽要騙你?”


    “你來做什麽?”


    “想開開眼,看看熱鬧呀!”


    她已然認出鍾霄,仍能侃侃而談,似乎比昨夜那個少女膽子還要大些。


    “你來晚了,東西已為別人取走。”


    “什麽人本領這大?竟連老前輩都沒攔住。”


    鍾霄被少女說得臉上一熱。


    不過,他那有如藍靛的臉,即使有點羞紅上頰,別人也看不出來。


    “老夫遲到一步,致被逃走。”


    “老前輩急急而來,想是追那得寶之人?”


    “不錯,你一路可曾發現什麽可疑之人?”


    “沒有,不要誤了正事,老前輩請吧!”


    “你呢?”


    “我?”


    少女不明鍾霄所說何意,被問得一怔,“我”字底下,竟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不想看熱鬧了?”


    “東西既已被人拿走,還有什麽熱鬧可看?”


    “不看也得看,乖乖的跟著我走!”


    “為什麽?”


    “丫頭,別自找無趣,老夫不再上當。”


    “嗆啷”一聲,少女後退三步,長劍已出鞘,看樣子,她還想掙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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