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深處,一座幽穀之中,有一個極深的古洞。


    二三百個年輕力壯的漢子進進出出,從這個古洞裏,不斷的向外搬運碎石。


    他們搬運了已經一個多月,幾乎是日夜不停。


    這些碎石並無出奇之處,可是他們並不稍懈。


    這些搬運出來的碎石,他們並不重視,遠遠的倒在-邊,連看也不再多看一眼。


    “老張,這是為什麽呀?”


    終於,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禁不住好奇,向一個類似頭目的人這樣問。


    “誰知道?反正搬一天,給一天的工錢,問那麽多幹什麽?”


    老張似乎也不知道,答的話,更難使那個小子滿意,於是又問道:“這個冤大頭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老張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小夥子還要再問。


    老張忽然看到遠處有人向這邊走來,顏色立變,生怕小夥子再說什麽不好聽的,莽撞惹禍,忙壓低聲音,警告他道:“不準胡說,花錢的人來了。”


    小夥子循著他視線望去,忽覺眼睛一亮。


    “咦!老漂亮!”


    老張再又瞪了他一眼,方欲走去。


    花錢的人已然走近。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麗人,手裏還牽著一頭小猴子,雪白可愛。


    “老張,洞挖得怎麽樣了?”


    兩個字音一點都不錯,但他覺得,出諸麗人之口,要比出諸那個小夥子之口好聽得多了,趕忙答道:“快挖通了!”


    “告訴大家,再多賣一點力氣,挖通之後,我另外有賞。”


    聽到有賞,老張精神百倍,匆匆的答了一個“是”


    字,飛快的便向洞裏跑去。


    麗人手牽猴子,也姍姍的步入洞中。


    洞裏,每隔兩丈便點著一支火把。


    濃煙、汗臭,洞裏空氣很是汙濁。


    麗人迤邐前行,並不介意。


    到達洞底,伸出雪也似的玉臂,向洞壁輕輕敲擊。


    回聲“空空”,果然像要挖通的跡象。


    一絲喜悅甫上麵頰,倏又斂去。


    顯示她心情的變化十分劇烈。


    這個麗人自是江楓。


    她深恨自己,目前這個辦法想得太遲。


    但她還毅然的要這麽做。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然後才可以向師弟有個交代。


    現在,她既希望這個洞馬上挖穿,又怕馬上挖穿見到的是一具屍體,心情的矛盾,實已到了極點。


    根據適才洞壁的回聲,估計挖穿還需一些時間,牽著小白,又退了出來。


    挖洞壯漢看雇他們的,竟然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婦女,不用老張多說什麽,就自動加勁工作起來。


    當天晚上,洞徑即已挖通。


    挖洞的漢子原以為裏麵必是藏得有金銀珠寶,那知挖穿之後,裏麵僅是一個巨大石室,除了一個深坑,空洞洞的,什麽都沒有。


    江楓發付了工資,每個人又多賞了幾兩銀子。


    大部分有妻小的,都歡天喜地連夜結伴而行了。


    有幾個年紀輕的,為了好奇,也可說還有幾分貪婪在作崇,推說天黑,路上難免遇見毒蛇猛獸,還不肯走,圍在江楓身旁,說長道短。


    江楓也不理會他們,隻顧著搜尋。


    石室雖大,但在江楓銳利的目光下,可說是一覽無遺,無所遁形。


    除了那個深坑,既無蛇蟲惡物,也無翁若梅屍體。


    她踱到坑邊,緊張的向下張望。


    坑很深,一二十丈以下,連她也看不清楚,坑下究是什麽情況。


    “姑娘,你要找什麽?我們還能幫你一些忙嗎?”


    老張也沒有走,他試探著問。


    “我要找一個人。”


    “找人?什麽樣的一個人?”


    不但老張驚訝,留下的幾個小夥子也深感意外。


    江楓又道:“找一個女孩子,她是我妹妹,這個洞塌陷的時候,她正在洞裏,洞裏既無生物,也沒有屍體,她到那裏去了呢?”


    最後一句話,像問老張,又像在問自己。


    “別是掉到這個坑裏去了吧?”


    一個小夥子關切而猜切的說。


    是呀,雇用他們的這個女子就夠年輕漂亮了。


    她的妹妹一定還要年輕。


    像這麽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摔死或被碎石砸死了,豈不可惜?


    “我們下去看看!”


    另一個小夥子自告奮勇,提出了這個建議。


    江楓極為謹慎的攔阻道:“先不要莽撞,說不定下麵還有毒蛇一類的東西呢!”


    “丟幾個火把下去試試看!”


    又是一個小夥子建議。


    沒待江楓同意,幾支火把已經投入坑中。


    江楓欲待攔阻,已是不及,趕忙暗中行功戒備,準備一有意外,好保護這些熱心的人。


    火把投入坑中,半天才到坑底,爆出一些微弱的火花,還好沒有全滅。


    火光顯得微弱而昏黃。


    這還是江楓內功深厚,視力極強,才能有些發現。


    旁立壯漢簡直什麽也看不到。


    又隔了半晌,坑底始終沒有什麽反應。


    江楓環繞著坑邊巡視一周。


    坑壁光滑陡直,無可著足之處,這麽深的坑,她也沒有把握能夠自由上下。


    望著深可百丈的坑底,呆呆的發起怔來。


    也不知她凝立多久,耳邊又響起老張的聲音道:“姑娘,大家結了一根繩子,想下去看看,你看這辦法可使得?”


    江楓從呆怔中驚醒,看到老張手裏提著一圈很長的繩子。


    那是由壯漢們挑擔上集合起來,連結在一起的。


    江楓略微試了試,足可承擔一個人身體的重量而不致折斷。


    她感激的掃視了這群壯漢一眼,堅決的道:“辦法可以一試,隻是下麵有沒有什麽惡毒的東西還不知道,各位的好意,我很感激,還是讓我自己下去吧!”


    “不!姑娘下去,危險實大,還是讓我們來吧!”


    江楓如何肯讓這些樸實的人為她前去涉險,連忙從老張的手裏接過長繩,握住一頭,慢慢向下鬆墜下去。


    長繩鬆完,估計著和坑的深度差不了多少,示意小白先行下去。


    壯漢見她隻命白猿下去,關切的心才算放下。


    小白動作何等矯捷,瞬息之間,它那白色的小身影便為黑暗所吞沒。


    足足有半個時辰,也不見小白上來。


    江楓傳聲下去,亦不聞回應。


    自小白下去,江楓即凝神注意下麵動靜,始終沒有聽到若何聲響,不像遇到什麽惡物。


    她隻不解,何以這久小白還不上來?-


    人一獸,二十年患難相處,已經建立很深的感情,她對小白的關注,絕不下於翁若梅。


    又隔了半天,她實在放心不下,將長繩一端遞與老張,一個飛身,便向坑下飄去。


    一群壯漢齊聲發出一聲驚呼。


    江楓飄下坑口,一把將長繩撈住,已在坑口兩三丈以下。


    事出不意,老張幾乎被她拖下坑去。


    “老張,等我一個時辰,讓我自己下去看看,時候過了,你們隻管走,這兒有一點錢,你給大家酌量著分吧!”


    隨著話聲,甩上來一個小布包。


    “姑娘,你快上來,讓我們下去吧!”


    老張和一群壯漢著急萬分的喊嚷著。


    江楓那還肯再聽他們的,順著繩索,疾速向下攀落。


    她此時的心裏既著急,又難過。


    她以為坑底必是潛伏著有極惡毒的東西。


    不然,以小白一身頗為不俗的功夫,何致一招未見掙紮,便沒有了消息?


    進而想到翁若梅,可能早進了毒肚。


    她覺得非常對不起翁若梅,要是剛一脫困出來的時候,就這麽辦,可能還有一點希望,時隔半年,連根骨頭恐怕都不易見到了。


    加上小白如今又沒有了消息,愈想愈想不開。


    此番下去,實已存下以身相殉的打算。


    百丈深淺,很快的就到了底。


    坑壁光華平整,如有惡物,絕難遁形。


    然而小白竟然神秘的失蹤了!


    她不由詫異萬分。


    還恐光線太暗,看不真切,順著坑壁,逐步向前尋去。


    坑上的老張等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見江楓上去,急得直在唉聲歎氣。


    終於,還是洞外向老張問話的那個冒失鬼說道:“我再下去看看!”


    這個冒失鬼說做就做。


    他也緣著繩索下去了,並沒有創造奇跡出來,依然和小楓、小白一樣,有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這樣一來,坑邊上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一兩個膽大的想再嚐試。


    老張雙手一鬆,長繩便向坑底墜去,就是有人想再下去,沒有了繩索,也下不去了。


    “老張,你這是幹什麽?”


    “媽的!底下的人要是沒有死,還怎麽上得來?”


    群眾紛紛的向老張責難,有的還罵出了口。


    “聽我說……不要亂……聽我說呀!”


    老張搖晃著兩隻手,要求群眾們暫時肅靜,聽他解釋。


    有的還在喝罵。


    有的卻說:“先靜一靜,聽他究竟還有什麽話好說!”


    老張待群眾的聲音稍微靜止下來,才悲痛的說道:“各位鄉親,我們相處不是一天了,我老張平日的為人,想各位鄉親都是知道的……”


    “別盡說一些不相幹的話!”


    “說不出道理來,把他也推下去!”


    群眾情緒非常激昂,認為老張把繩子丟下去,斷了下麵的人的生路,實在不對。


    說好說歹,好不容易老張又把群眾激昂的情緒壓了下去,續又說道:“依我看,下麵一定潛伏著極厲害的東西,不然下去兩人一獸,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群眾覺得老張所說的不無道理,已經不像先前地麽激昂。


    但還有人質問:“你又沒下去,怎麽知道下麵會有惡毒的東西?”


    “我雖然沒有下去,但我敢說,我的猜測不會太差。


    那位姑娘下去時的身法,大家全都看到了,如我推測不錯,她一定還會武功。


    拋開那位姑娘不說,就是那頭小猴子有多麽靈活?


    還有二楞子,經常兩三個人都打不過他。


    何以這二人一獸也沒聽見掙紮?


    再說,那位姑娘和我無怨無仇,二楞子還跟我沾點親戚關係,我這麽做,究竟又為的是什麽?


    說老實話,各位鄉親都是我奉姑娘之命請來幫忙的,如果再有人下去上不來,叫我怎麽向各位家裏交代?


    諸位如果真想再下去,繩子又不是就這一條,還可以再買新的。


    諸位如果認為我的話言不由衷,沒有道理,我就跳給大家看。”


    這一番話情理俱到,群眾們再無話說,但如就此一走,又覺得對不起已經下去的人。


    “那麽我們怎麽辦呢?”


    一個平日和二楞子極為要好的漢子又說了話。


    “先看看那個小包裹是什麽東西?”


    “就你他媽的想著錢!”


    “別隨便罵人,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如果錢多,我們也可請一個有本事的,下去看看,也好放心。”


    “對,請一個保鏢的,如果真有惡物,也好就此除去,給下去的人報仇!”


    老張此時已經把小包裹打開,裏麵是十幾張金葉子和兩顆珍珠。


    賣苦力的平常那裏見過這種東西,於是七言八語,又紛紛的議論起來。


    老張力排眾議,提出分配意見道:“兩顆珍珠,給二楞子的寡婦母親,金葉子留兩張請鏢師,其餘的變了錢大家分,怎麽樣?誰還有更好的辦法!”


    “好,好!就照老張的意思辦!”


    “為了公平無欺,請大家再推舉出兩人,和我一同去辦。”


    於是大家果又推舉出來兩個平日十分老成的人,會同老張辦理一切。


    老張又叮囑大家,先不要把二楞子的遭遇告訴他的母親,隻說他被一個遠方商人帶走,兩顆珍珠就是留的安家費用。


    眾人自無異議。


    出得洞口,天已過午,這才知道在洞裏耽誤的時間已經不少。


    他們果真在南昌請了一個叫金刀陳勝的大鏢頭,下得深坑,探查一遍。


    結果,坑底什麽都沒有。


    下去的兩人一獸,就這樣神秘的失了蹤。


    江楓、二楞子和小白果真失蹤了嗎?


    沒有!


    他們的遭遇和翁若梅一樣,分從另外三個門戶,進了坑底秘洞。


    兩人一獸遇合各有不同,容後再作交代。


    抗下的秘洞隻能渡得一個有緣的人便失去效用,是以陳勝再無發現。


    臘鼓頻催,年關密邇。


    一艘特製客船,風帆引滿,順風順水,自鄱陽湖口向下遊駛去。


    船艙裏,相對坐著兩個人。


    靠著左舷的是一個老人,年約六旬,須發已然花白,精神卻極健旺。


    在他對麵的是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身著藍衫,神清骨秀,健逸超塵。


    藍衫少年乃甫別楚莊,再入江湖的翁如鬆。


    他在楚莊又住了一個多月,一身黑紫皺裂的皮膚方始脫盡。


    在這一個多月當中,他一麵勤修自己的課業,一麵觀察潤生的為人心性,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不放過。


    經過兩次試驗,和將近兩個月的揣摩,覺得火靈真經所戴的武學過於淩厲,愈發不敢輕易傳人。


    楚潤生和他的關係那麽密切,他也不肯徇私相許。


    這其間,他還有另一資質極好的人選在他的腦子裏盤旋著,揮拂不去。


    這個人選便是和他間關跋涉,帶他去蓮花山而又失去蹤跡的賈芸。


    他把賈芸和潤生暗中試一比較。


    論資質,兩個人都是上選。


    論性情,賈芸爽朗謙和,潤生倔強急躁。


    這也是他不肯急於轉傳潤生的一個原因。


    雖然如此,他還是把火靈掌五式先傳了楚潤生。


    他知道,這五式掌法雖極精奧,但如無火靈功相輔為用,威力則又大減。


    他雖期許賈芸,但賈芸已然失蹤,即或將來再能相遇,以他武功之高,是否亦如自己早已經有了師承,也還是一個重要問題。


    因此,他對楚潤生也還沒有完全決定舍棄,這就是他為什麽先將五式掌法先傳給楚潤生的用意。


    再者,他在楚莊住了兩個來月,即或將來決定賈芸,有了這五式掌法,也算酬謝楚氏父子的照拂之情了。


    病毒祛盡,楚賢還要留他多住幾天,過年再走。


    試想他有那麽許多的事,等著他去辦,他那裏還能住得下去。


    鄱陽漁隱聞超、不第書生李望,在這期間也都沒有走。


    他們沒有走的原因,固然是怕盧同去後,還有人再來,最主要的,還是要和翁如鬆多多接近。


    這兩個老人對於翁如鬆的武功,可說是推崇備至,病好之後,更驚奇他俊美的儀表。


    翁如鬆也蓄意和他們推誠攀交。


    他明白自己未來的任務艱巨,能夠多結交一個正派人士,將來就多了一份助力。


    離開楚莊,翻陽漁隱聞超,又邀他到自己住的翠碧嶂小作盤桓,知道他要去金陵,便派遣專船專人相送。


    不第書生李望恰也有事東行,因此,兩個人便作了一路,相伴而行。


    和翁如鬆在艙中對坐的便是李望。


    李望不單是武功不俗,而且還是個飽學之士。


    不第書生稱號之由來,並不是因為屢試不中,而是因為朝廷易鼎,不甘臣事異族罷了。


    一路舟行平穩,一老一少談得十分投契。


    李望這才知道,麵前這個少年比自己還要積極。


    自己隻是不甘巨事異族。


    而翁如鬆更有驅逐韃虜,恢複故國河山的壯誌。


    因而兩個人又商談了一些未來的事。


    這一天,船到蕪湖,距離金陵已然不遠。


    李望卻須於此棄舟登陸,轉道北上。


    兩人因是誌同道合,大是依依不舍。


    翁如鬆提議酒樓買醉,兼作話別。


    李望自不反對。


    蕪湖乃是皖米的集散市場,市麵極為繁榮。


    兩人上得岸來,選了一家最大的酒樓。


    因為坐得鄱陽湖的專船,到得比一些商船均早,太陽還沒完全落盡,是以酒樓上才不過上了四五成座,是以有些什麽客人,自可一目了然。


    客人雖不算多,臨街的座位卻已經讓早來的人占據一空。


    兩人本在話別,座位好壞,本不介意,不料酒保卻頗識趣,迎著翁如鬆殷勤的說道:“公子爺,您來的還是真巧,尚有一個好座位還沒有人,請隨我來!”


    邊說邊已在前帶路。


    須臾,酒保停在一處,笑著道:“您看!這個座位還不錯吧?”


    這個座位還真不錯,隻是地方嫌小了點,兩個人坐剛好。


    那是樓上的一個角落,還略略的凹進了些,僅僅放下來張小長方桌和四把椅子。


    也許是這家酒樓生意太好,老板也很會講生意經,不然,這個地方僅能放下來一張下手桌。擺擺撤下來的杯盞之用,然而老板卻能把它作高度利用。


    不過,地方雖然過窄了些,空氣倒十分流通。


    原因是牆上有扇窗子,隔窗可以遠眺長江。


    如果說好,這該是唯一的好處了。


    兩個人對於這個位置還是真滿意,取其鬧中有靜。


    點了酒菜,酒保自去料理。


    在這個酒樓上,他們這個位置仿佛別有天地。


    天慢慢的黑了下去。


    酒客逐漸的增多起來。


    他們依戀在別緒中,沉醉在醇酒裏,天時、人事,好像是與他們漠不相關。


    忽然,一句沉濁的話聲使翁如鬆吃了一驚。


    “……我們得連夜急趕。”


    “當家的呢?”


    “已經先頭趕去了。”


    “事情這麽緊急?”


    “怎麽不急,當家的一連發現幾批高手。”


    “都是那些人?”


    “你自己看!”


    “啊!有活閻王……”


    “看就成了,出什麽聲!”


    翁如鬆從話聲入耳,兩隻眼一直盯著發話的那一桌。


    圍著那張桌子,一共坐著六個人。


    首先發話的那個人正背對著他,看不見麵貌,身材卻十分魁梧,顯然為六人之首。


    問話的那個,也僅看到側麵,是個老頭子,很瘦,頷下幾根稀疏山羊胡子。


    其餘四人,年紀也都在四旬以上,從眼神和兩太陽穴顯示,內功也頗具火候。


    隻不知這六個人是何人屬下?


    他們的當家的,又是那個魔頭?


    從他們的對話裏可以看出,某一個地方正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許多的武林高手正向那一個地方集中。


    最使翁如鬆吃驚的,是他們口裏說的活閻王。


    醉道人告訴他,叫他提防的四個魔頭,活閻王便是其中的一個。


    四個魔頭他已見過兩個,如今又聽到一個,另外一個,是個女的,江湖中人稱為追魂仙子。


    這個魔頭避之惟恐不及,現在聽到也奔了這個方向,請想他如何不驚?


    這時,那個瘦老人已經將他們當家的令諭看完,麵顯沉重之色,可以想見,出現的高手絕不止活閻王一個人。


    翁如鬆再向其他各桌上望去,或多或少,已經坐滿了酒客,其中還有一兩批類似武林人物。


    “老弟,有何發現?”


    李望悄聲的問,敢情他也已有警察。


    “適才中間那桌所談的話,李老可曾聽見?”


    李望點了點頭,啜了一口酒,輕聲說道:“老朽初出道時,江湖上即盛傳著一首歌謠,內容是這樣的:‘僧尼渡厄,劍指追魂,壺中天地,惡判閻君。’


    這首歌謠包含了當時江湖上十個武功最高的人。


    僧與尼,是指的令師和師叔。


    渡厄上人曾琦,一手金針,不但能夠治病,且能克敵,江湖上提到金針渡厄,便是指的此人。


    劍指費無極,十雙指甲特長,貫注真力,鋒利似劍,因以得名。


    追魂仙子柳如黛,人極美豔,一支玉笛可以音損傷人,在十個高手中,手段也最毒辣,得罪了她,非弄得家敗人亡不會收手,因此,江湖中人也稱她為‘玉笛追魂’。


    壺中指的醉道人,此人佯狂玩世,不拘小節,惟他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見到一麵。


    天與地,指的是一對天生殘廢的兄弟,長名何非,天生一雙獨臂,幼名何惡,天生一條獨腿,江湖中人稱呼他們為‘天殘、地缺’。


    惡判官鍾霄,生得最是高大,相貌也最凶猛,赤發藍臉,活像一個山魈。


    活閻王童威,喜生吃人心,為人也最殘忍。


    這十個武林高手,正邪俱有,三四十年的江湖生涯,一個我也沒見過。


    想不到活閻王這個魔頭現在還在人世,看來平靜一時的武林,恐怕從此又要多事了。


    老弟武功雖然遠在我上,如果遇上這個魔頭,還要特別當心才好!”


    翁如鬆沒有想到由於一個活閻王竟然引出他這樣一段話來。


    不過,這段話還是他所喜歡聽的。


    翁如鬆本想將遇見鍾霄、費無極的事也告訴李望,旋又覺得,此時說出,徒然使他不安,終於把要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別緒離情,依依難舍,這一頓酒飯一直吃到定更,兩個人才會帳下樓。


    到了沒人之處,李望止步說道:“老弟,目前江湖亂象已萌,正是我們崛起為雄的好時候,我想及早把瑣事料理清楚,好著手我們商談過的事,不回船了。”


    翁如鬆此時巴不得早點和李望分手,好便於行動。


    現見他自動提出,正中下懷,說道:“李老,路上諸多珍重。”


    “江湖險惡,你也要隨時小心。”


    兩人拱手作別。


    李望轉身行去,瞬即消逝在夜影中。


    翁如鬆回到江邊,厚賞船家,打發他們逕返鄱陽。


    他自己則沿著江邊向下遊行。


    離開蕪湖漸遠,四覷無人,展開輕功,奔向金陵。


    在他想像之中,酒樓上所見六個江湖人,早走不到半個時辰,以他現在的輕功,必然能夠追上。


    然而追到金陵,也再未見六人形影,判知所走不是一路,心中不無怏怏。


    靜夜中,傳來三聲更鼓。


    飛身城牆之上,向城中展望,燈火也極稀疏,索性便在城牆上坐待天明。


    通遠鏢局歇業雖然已有半年,在居民印象中,聲名還沒完全淡忘。


    經路人指示,很順利的,翁如鬆便已依址找到這家鏢局。


    入目大門已然上鎖,不勝驚訝。


    他那又知道,這還是他那頑皮妹妹的鐵手傑作哩!


    從近鄰口中詢知鏢局雖已歇業,人還住在裏麵,出入全由後門,這才放了心。


    六朝故都,人煙稠密,白天行事,多有不便,略不忖想,何不藉這機會一覽金陵名勝。


    信步走出玄武門,朔風凜冽中,湖麵冰封,遊人絕跡。


    自然,這種天氣對他自不會發生何種影響。


    漫步前行,約經裏許,一條狹長的路已到盡頭。


    縱目前望,湖麵還算遼闊。


    默想,湖水解凍,綠柳垂絲,迫舟其中,卻也別饒情趣。


    鬧市之中,能有這等所在,也頗不惡。


    正瞑想間——


    “噗嗤”一聲,身後有人輕笑。


    細碎步履,他早已察覺,還當是遇上同好,因此也未曾在意。


    迨至笑聲入耳,使得他不能再不回顧。


    身後丈遠,正亭亭玉立著一個少女。


    年紀、身材,約與若梅相似,著一身青煆襖褲,左手中提一竹藍,覆蓋嚴密,不知內裝何物。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灼灼的望著自己,麵現微笑。


    “書呆子,這樣冷的天跑到這裏來,也不怕凍壞了!”


    “謝謝姑娘關懷。”


    “枯樹寒冰,有什麽好看的?”


    “冰湖遠眺,另有一種境界哩!”


    “別酸啦!快回去吧!”


    “是,小生也正想回去呢!”說罷,微一拱手,便向城中走去。


    一搖三擺,酸氣十足,邊行邊在左顧右盼,似是對眼前景色發生極大興趣。


    小姑娘待翁如鬆走出丈遠,未見他回頭一次,不再顧忌,竟提氣縱身,踏著湖冰,直向湖心一座小嶼如飛奔去。


    這一切早在翁如鬆意料之中。


    此時此地,小姑娘突然出現,他也早有所疑。


    他雖沒回頭,但在左顧右盼之時,眼角餘波,一刻也沒離開小姑娘停身之處。


    是以小姑娘的行動和去向,他已完全看清。


    看小姑娘打扮類似丫環侍女,已有這高輕功,是則她的主人當是武林知名之士。


    她是誰?


    隱在此處,有何用意?


    武林十異,除師叔外,隻有一個女性,再證以醉道人的警告,他腦中已有了隱身此間主人的影子。


    他很想暗中探探,隱身此間的,到底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以及她的圖謀。


    醉道人的警告,再次在他心中發生了作用,又使他提高警惕。


    入夜,約近二更,通遠鏢局後進,羅信的書房之中,窗紙上正映著燈光。


    書桌旁,一紅麵高大老人正挑燈夜讀。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書桌前,已然多了一個藍衫書生。


    他是怎麽進來的?


    閱書老人武功也算不錯了,竟然沒有看出。


    但他畢竟不愧是個老江湖,雖然自忖非來人之敵,卻仍能臨變不驚。


    他坐著的身子連動也未挪動,注定來人,輕聲問道:“尊駕何人?”


    “歉難奉告。”


    “夜間書齋,意欲如何?”


    “想打聽一件事。”


    “什麽事?”


    “你可是羅信本人?”


    老人心頭微微一震,卻未形之於色,從容答道:“身在羅信之家,尊駕以為老夫應是何人?”


    “這很難說,據我所知,江湖中已有兩個羅信。”


    老人又是一震,這次再難掩飾。


    “這個問題便是尊駕今夜欲知之事?”


    少年雖已看出,並未理會,卻簡單的答道:“另有所詢。”


    “請逕說來意。”


    “佛令玉-現在何處?”


    “尊駕自立約言,時間未到,何又出爾反爾?”


    少年一怔,旋有所悟,佯作不知,又道:“我幾日拉過約言?”


    老人立從抽屜之內取出了一張便箋,遞與少年道:“難道這張便箋非尊駕所留?”


    便箋筆跡,少年已經認出,遂道:“便箋雖非我留,留箋之人卻是相識。”


    “尊駕之意,是否與留箋之人有所不同?”


    “姑按留箋行事便了!”


    “敬謝美意。”


    “至期不可誤事。”


    “當盡量而為。”


    “留箋人現在何處?”


    “留箋時,即未現身,留箋後,未再來過。”


    少年目注老人,森冷的目光猶如利劍,想是看出老人神情不似有詐,又道:“緊記約期,不可誤事。”


    話聲中,燈影微搖,頓失少年所在。


    功力之高,為老人未曾見過,不覺冷生遍體。


    麵對如此強敵,未來後果不知是凶?是吉?


    離開通遠鏢局,翁如鬆微覺後悔,暗恨自己何必如此匆忙,致將揭穿真假之謎輕輕的失去。


    但因心中記掛另一件事,不願再行回轉。


    到了玄武門,隱身牆頭,自垛口中向湖麵展望。


    證實確無任何警兆,方飄下城牆。


    沿著湖岸,排樹成行,正是前進的極好掩蔽。


    他氣凝丹田,功行兩臂,小心翼翼的,逐步向前前進。


    他敢輕視羅信,是因為真正武功修為高深的人絕不肯混身市塵,充任鏢師護院。


    羅信既然開設鏢局,武功再好,大不了和彭衝、盧同這一幹自命一流高手的人差不了多少。


    何況洞宮山那個叫羅信的人武功如何?他已經見到過了。


    如果這個羅信在武功上真有高深造詣,也絕不肯讓洞宮山那個壞蛋冒名做惡而不加聞問。


    隱身小峽這人,他推斷十有九是追魂仙子。


    早在幾十年前,追魂仙子即已名列十異之一,與師父齊名。


    師父、師叔固不必語,即以醉道人乃至鍾霄、費無極,修為之高,都已無法估計。


    有了這種想法,麵對假想中的追魂仙子,他那敢有一絲輕忽大意。


    當天離開玄武湖時,他原不準備再來。


    活閻王及一些不知名的高手陸續的東來,則追魂仙子之在此處現蹤,豈不偶然?


    這其間一定是有重要原因,才致如此。


    說不定與佛令玉-有著關連。


    由於這個原因,他決定非來不可。


    裏許路程,不消多久,即已到了盡頭,略又觀察片刻便向小峽奔去。


    小峽中,一樓巍然,門窗緊閉。


    凝神諦聽,不聞聲息。


    試圖接近,亦未遭遇阻攔,待斷定樓中無人,破窗而入,頓又使這朵武林奇葩猝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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