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半開的、緋色的薔薇花堪堪綻放在我的左手食指指尖上!


    花瓣包裹、花朵正中,兩縷花蕊細細纏繞。


    細看之下,那纏繞的花蕊竟然是兩個筆鋒纖細、姿態文雅的字:


    美意。


    是的,就在剛才,我一心想要挽留那化為骷髏的少女,情急之下,將手指伸進了骷髏的眼睛黑洞中。當時指尖突然一痛,還以為被什麽小小昆蟲噬咬了一口,原來,是有人在那短短一瞬,竟然在我的左手指尖鐫刻了一枚半開的薔薇花朵,而被層層花瓣佑護的花芯竟然是我的名字!


    “你們看!你們看!”我舉著手指朝向眾人,又哭又笑,“不是夢境,也不是臆想,剛才那兩個人真的來過!那個緋色衣袍的少女,就是她!她一定有苦衷,什麽都不能對我說,但……但她想辦法在最後一刻,她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在我的指尖刻下了這朵薔薇花!你們看啊……”


    我恨不能將手指戳到眾人的眼睛裏去:“你們看到了嗎?這薔薇花的花蕊是我的名字啊!這一層層的花瓣是在保護我啊!”


    風間一把拉過我的手,細細查看,抬頭,語氣有些嗔怪:“美意你這家夥,什麽時候背著我們在指尖繡了一朵薔薇花,顏色還真是漂亮……”她頓了一下,又低頭瞅了一眼,“呀!好像還真是‘美意’兩個字呢!筆鋒這麽精致!誰幫你繡的,介紹給我,我也想……”


    “是我母親。”我將手從風間的手裏抽了回來,一字一頓、無比肯定地說。


    我注意到身邊的忘言麵色白了一下——他是蜜色肌膚,性子又一貫的從容淡定,神情亦是泰然自若,臉色突變很是少見。我有些奇怪,瞅了他一眼。


    “不管你們看沒看見、是否感知到了,反正剛才我母親臨到我身邊……”我盯著自己的指尖,聲音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你‘母親’?”風間奇道:“你這個小吸血鬼亦有母親?哦,對不住啊,美意,我忘了,你還不是血族,那……你怎麽知道那人是你的‘母親’?她親口對你說的嗎?而且,她怎麽會在這種地方突然出現?”


    “沒有,她沒說。”我低聲道。是的,自始至終,那緋袍少女都沒有對我說她是誰,更沒有說她是我母親這樣的話。


    “那……你怎麽如此肯定?你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是被血族攫走的人類的頭生子,又看了這世間諸多萬象,一旦進入了湮滅之地,心智恍惚,以為自己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其實……那不過都是幻覺……而且,你知道……‘母親’是什麽意思嗎……”風間麵有憂色,語氣有些遲疑。


    “風間!別說了!”忘言突然厲聲喝道——聲音之大,態度之狠,前所未有。


    “都說了不是幻覺!不是!”我惡狠狠道:“我當然知道‘母親’是什麽意思!你以為隻有你人類才有母親,我就不能有嗎?!我也是母親生養的孩兒!雖然十六年來她都不在我身邊,但她一旦出現在我麵前,我知道就是她!”


    “哎!美意……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再說了,什麽‘隻有你人類’,難道你不是人類嗎,你被我氣糊塗了……”風間努著嘴,解釋著,神情甚是尷尬。


    “她確實沒有親口告訴我她就是我的母親,但你看,你看!”我把指尖對著風間,言辭鑿鑿,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她一定是有苦衷,沒有辦法親口對我說,但她在我手指鐫刻了一朵薔薇花,把我的名字刻在層層的花瓣之中,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她是想告訴我,她愛我!她像花瓣一樣包裹著我、守護著我!永遠不離開我!你這個淺薄的小丫頭,你怎麽會明白這其中的深意呢!”


    原來這朵半開的、包含著我名字的薔薇花是這般意思!


    是真的嗎?


    是這個意思嗎?


    我在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中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這朵花的深意。


    頭暈目眩。大汗淋漓。我住了嘴。


    “對不起,美意……”風間臉漲得通紅,囁嚅道:“我收回我說的話,我沒有惡意,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當然包括你的母親。”


    我走過去,把頭靠在她的肩頭,掩住臉,疲倦的流不出一滴眼淚。


    “美意,你母親驟然在此現身,那麽你剛才說的,與你母親一同現身的那個少年,你說他戴著麵具,還說他是你血族紅薔堡的族中大人,他……他說了些什麽?有些什麽線索?”小呢在身後輕聲問道。


    我心中一凜。


    麵具背後的少年,不管多麽出乎我的意料,他就是大人,就是我紅薔堡中名喚“望樓”的族中大人!他為什麽會跟母親一同現身?他又為何對母親表現的那般癡纏?他同母親……到底什麽關係?


    “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是不是等的就是今天?拿走我的心,再消失不見?一切都是早有預謀,是嗎?”


    “我是鬼,你是人,我一早知道你是懷抱著某種目的來接近我,可是……可是……試問這世間有誰能抵擋得住你?有誰能將自己的心保留分毫、而不是對你傾心以對?哈哈……我輸了,我竟然栽在你的手上!”


    “……你不要走……我孤獨了快兩千年,再也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


    這些都是方才黑袍少年對母親說過的話,像一個又一個的炸雷在我頭頂響過,轟得我心底亮堂又戰栗,隻覺躲無可躲——我在躲什麽?一個不願也不敢麵對的真相嗎?


    而且,他還對著那撚碎的、沾染著我的血漬的紅枝,發出了疑問:“這是誰的血?”


    ——他仿佛認得那血的味道。


    如果母親就是母親,那麽,大人是誰?


    眼前劃過夫人端麗的臉龐,她仰望著大人時柔順又依戀的神情;還有畫海,我的姐姐,她與大人和夫人並肩站在我的床邊,萬般寵愛,嬌憨天真的模樣……


    我不敢再往下想。


    “那就別想了。”忘言突然打斷我的思緒,冷靜地在我耳邊低聲道——天!他是什麽人?竟然完全洞悉我的心意!


    我轉身迎向他。


    “忘記背後,努力麵前,向著標杆直跑。”忘言看著我的眼睛,語氣淡定,神色堅毅。


    我心中一驚。


    如果母親就是母親,那麽“好好活著,救你母親,救你父親,還有這整個天下的萬物萬靈”就是母親化作白骨、消散無蹤之前對我最後的要求和叮嚀。隻有將他們救回——他們是可以“救”回的!一切仍來得及——那麽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答案,我何須在此反複糾纏、耽擱時間?!


    ——隻是,“父親”是誰?


    “告訴我,標杆是什麽?”我低聲問忘言。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忘言回答。


    “你就是標杆?”我再問。


    “我不是,”忘言身上的淡雅清香氤氳而至,讓我的頭腦一陣明靜,“我不過是你跋涉路上的一盞小燈而已。”


    “給我照亮?給我取暖?”我繼續問。


    “任君驅使,甘之如飴。”忘言目光清亮,灼灼有神。


    “小燈!”一聲冷笑,我聽出來是龍戒的聲音。正想回頭啐他一聲,突然聽得小幻一聲冷喝:“誰在後麵!鬼鬼祟祟的!快點出來!”


    小幻說著,翅膀一展,向一棵大樹後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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