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腳踹出,正正踹在一個堅硬的東西上,疼得我眼淚瞬間就噴了出來。


    小奈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這會兒居然疼得掉淚。


    我是什麽人哪!


    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討厭我自己。


    環顧,四周果然如明珠所言,“都是岩石”。


    方才看上去還是“坦途”,現在全部是堅硬的岩石——我被困其中。


    所幸,此刻,這些岩石在我眼前仍像是透明的,透過崖壁,我看到墮天和那團火焰仍懸在崖壁外,像是在等我。


    好、好,你最好等著我。


    我伸手越過肩膀,輕輕拍拍背上的小奈,憤怒的暴風雨在胸膛中積蓄,眼睛眨也不眨,就一頭朝麵前的岩石撞了過去。


    沒有任何阻滯,我大踏步在岩石中穿行,朝著岩石外的墮天奔了過去。


    岩石在我的暴怒和決心之下,如風劈楊柳,為我讓路。


    我心中一陣嘿嘿冷笑:你是岩石堅壁又如何,還不是拜倒在我王者美意的凜冽決心之下!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隻恨自己之前為什麽沒有如此絕決、不畏生死地一頭撞上去,也許能救得小奈性命,不會落得我苟且偷生、心中抱憾!


    眨眼間我已來到崖壁前,瞅準之前已經合攏的縫隙痕跡,雙手扣住縫隙,心中一橫,胸中洪水翻騰,朝著我的雙手灌注而去。


    沒有不可能,就看我的決心能大到什麽程度。


    “開!”我一聲猛喝。


    縫隙紋絲不動。


    墮天懸在水中,與我麵麵相對,中間隔著崖壁。


    他在石外,我在石中。


    “自大的美意,嘿嘿,又見麵了。”石外的墮天輕語淺笑,甚是無邪。


    我盯著他額上那顆金色的星星,心中愈發陰冷: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呢?劈開崖壁,合攏縫隙,將我救出,甚至將這岩石平台燃成一片火海,為什麽非得讓小奈死去,還是他親手所為!


    是他,親手將小奈塞進了縫隙裏!


    是他,將活生生的小奈擠死在岩石縫裏,讓小奈成了“岩手”們的大餐,進而放過了我。


    是他,和我一同害死了小奈!


    我掰著縫隙,使出全身的力氣,指甲已摳進岩石裏。


    “嘿嘿。”墮天一聲輕笑,伸出手指,卡進縫隙,朝一邊輕輕一拉。


    縫隙豁然大開,水湧了進來。


    “要你償命!”我低喝一聲,身子一抖,縱身一衝,朝墮天撲了過去。


    我沒有武器,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我有一顆同歸於盡的心。


    我已不再是人,我是一頭猛獸,我要用鋒利的牙齒,咬死他。


    ……


    沉甸甸的黑暗,壓在我的眼皮上,我試了幾次,都無法將眼睛睜開。


    一股淡淡清香,縈繞在我鼻端,那熟悉的感覺,仿佛驟然見到經年老友,有一種久別重逢的酸澀。


    酸澀直衝鼻腔,轟然撞開緊閉的大門。


    “小奈!”我大喊一聲,睜開了眼睛。


    火苗搖曳,四周昏暗,好像是回到了之前那陰暗潮濕的地道裏。


    我斜倚在一個人的身上,身邊或站、或蹲了一圈人。


    我環視一周,眼睛停在忘言的臉上,已經知道我靠在誰的懷裏。


    不遠處,我聽到那兩條龍打著響鼻,焦躁的動靜。


    在這樣狹窄的地道裏,真是難為你們了。我心中歉然,默念“騰龍王者令”,回到明珠上來吧,你們。


    地道中,瞬間安靜了許多。


    我將身子朝靠著的那人挪了挪,仿佛想像小時候那樣,縮回他的懷裏去。


    “美意,沒事了,哥哥在這兒。”穿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仿佛懸在我心尖上的一把小鎖,勻甸甸的,一扯一扯——可是鑰匙在哪兒?


    “嗯。”我不敢回頭望他,隻怕一看到他的臉,就要哭出聲來。


    隻是一場噩夢。


    終於醒過來了,所有人都在身邊,除了——


    我伸手摸向後背,摸了個空。


    “小奈呢。”我定定看著站在麵前的忘言,輕聲問。


    “小奈已經化成一堆泡沫……同她長姑姑一樣。”風間不等忘言回答,搶著說。


    一堆泡沫?


    哦,是了,每一個水澤仙女死後都會化作一灘泡沫,一個個閃著金光的氣泡,漂浮在水麵上,炸開,然後消失。


    眼淚終於怔怔地墜落下來,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上。


    我看到右手食指上,端端正正帶著龍戒,發出的幽幽藍光,像是在無聲地撫慰我。


    小奈,到這一刻,我才體會出來,我是真的失去你了。


    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塊,失重了,在胸膛裏飄飄蕩蕩——我、我現在隻想抓住點什麽。


    抬眼,看到忘言那雙細長的眼睛,火苗的光漾在他的眼裏,他平靜地看著我,清香淡淡,觸手可及。


    我一個彈身,從哥哥懷裏跳了起來,站在忘言的麵前。


    不知是否因為蜷縮了太久,腳步不穩,一個踉蹌,忘言伸手扶住我。


    他低頭看我,眼神溫和又安靜,仿佛一個強大的獵物,哀傷地看著它疲憊的獵人。


    我心中一熱,再也無法忍耐,對小奈的愧疚和疼惜化作熱淚紛紛而下。


    眾人屏息不語。


    “請……請你們都背轉身去,好嗎?”我輕聲道。


    無人異議,默默轉身。


    忘言鬆開扶住我胳膊的手,亦要轉身。


    我一把拉住他,望著他,淚如雨下,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想我是瘋了吧,在這一時刻,隻想縱身在他懷裏,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想,隻是痛痛快快哭一場。


    原來這一切並不是遊戲,是真的會死人的,死去的是我的夥伴,她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永遠永遠不會再見。


    我仰臉看著忘言,眼淚爬了滿臉,眼前模糊一片,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美意,為什麽你要對著忘言坦白你這張哭泣的醜臉?為什麽你不是投身在哥哥的懷裏?十六年來,他才是你唯一的倚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喃喃道,泣不成聲。


    “你……不知道什麽?”忘言輕聲問,清香的氣息撲在我臉上,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識忘言的那個夜晚,頭頂有顆藍色星辰閃爍,空氣中流動著透明的人間芳香。


    “請你……抱著我……讓我痛哭一場……”淚眼朦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聽到自己清晰又肯定的耳語。


    我,已經瘋了。


    他,胳膊硬著,一動不動,但我感覺他的身體裏仿佛埋了一條暗河,因為我幾乎聽到了那暗流奔湧的低鳴。


    “唉……”,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隻覺肩膀一緊,對麵那人將我攬進了懷裏,一隻手圈住我的背,另一隻手攏著我的頭,下巴輕輕壓在我的頭頂,我的眼睛沉入淡雅清香的黑暗裏。


    謝謝你,讓我放肆片刻吧……


    就當我不曾醒來,也從來沒有領受過什麽尋物的任務,世界對我來說仍是一片睡夢中的混沌;小奈仍然一頭海藍色的長長卷發,如同盛開在水澤裏的一朵瑩白的花;青蛇老枯逍遙在深林中,懷著念想打著盹;紫霞瞪著他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身油光水滑的紫色皮毛,徜徉在地獄別院那棵開滿了紫色花朵的樹下……


    “最居心叵測的人,是……忘言。”紫霞的聲音,陡然響起在耳邊。


    我輕輕一個哆嗦,就像當初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一樣。


    抱著我的人,感覺到了。


    攏著我的頭的他的手,在我頭發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想你死,但,他似乎也比任何一個人都……愛你。”紫霞當時已經喘不上氣,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我說了這句話。


    那是紫霞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紫霞讓我提防忘言,那我……我此刻在幹什麽呢?


    我不知道……也許隻是貪戀這淡淡清香,還有他懷抱中的沉靜幽暗……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我竟然舔著臉讓哥哥他們轉過身去,然後投身在忘言的懷裏,隻為貪婪這片刻的恬然——我在想什麽?他又在想什麽?


    “嗤!”一聲冷笑在我耳邊輕輕爆開,一朵火苗擦著我的耳畔蕩開去。


    我心中一驚,一把推開忘言,淚痕已幹,他的臉清清楚楚在我眼前。


    “哭完了?你想說什麽?”忘言平靜的眼神,溫和的話語,不顯悲喜,令人無從捉摸。


    我想說什麽?我能說什麽?我不過想要看清楚你那一視同仁的表象之下的真實心意。


    “好,那你聽我說,”忘言的聲音壓低些,溫和又冷靜:“美意,我不喜哭泣之人,如果以後你想向人哭訴,請找別人吧。”


    我瞪著他,啞然,嗓子眼幹著,順不出一句話。


    一顆心直往下墜著……墜著……我的人像是站在深淵的最底,等著接我那顆無處安放的心,不知是等了十六年、等了一千年,也許隻是等了一瞬間吧,總也到不了底,接不住心,我發不了脾氣。


    我噎在當地,丟人現眼,無地自容。


    “出息!”落英冷哼道,伸手過來扯我。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身子僵著,眼睛仍瞪在忘言的臉上。


    忘言平靜地看著我,歎口氣,眼睛淡淡看向別處。


    “過來,美意。”哥哥輕聲低喝,自有他的威嚴。


    我吸一口氣,平著聲音道:“你放心,我美意,永不會再在你麵前流眼淚。”


    忘言並不看我,神情安靜,不知在望著什麽。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還請如實相告。”我喘口氣,繼續道。


    “你說。”忘言將臉轉向我。


    我看著他神態自若、清秀淡定的模樣,心中一腔明媚瞬間化為暗恨。


    “你為什麽想讓我死?”我看著他,淺笑吟吟,問道,手裏托著我那顆終於墜到底的心,雖然已經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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