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陣狂跳,額頭上的紫翅似乎在殷殷燃燒,灼痛我整個頭顱。胸中一陣翻湧,仿佛有東西要嘔吐出來。我彎下腰,幹嘔了兩下,沒嘔出任何東西,隻覺後背已濕透。


    “你是誰,是落英,還是其他的什麽‘誰’?”我啞聲問道。


    “不重要,是落英還是其他的什麽‘誰’——但,也曾經是想要利用你的人中的一個。”他低下頭,臉壓到我的臉上來,我眼前如同綻開一朵雪白的花朵。


    “‘曾經’?你已決定放棄‘利用’我了?”我感覺到無比的難受,但仍冷靜摳著他的字眼。


    “是的。”他的臉仍懸在我的臉上,嘴唇仿佛兩枚粉藍色的花瓣。


    “為什麽。”我問。


    “不為什麽,都是虛空,皆是落寞。”他冷淡道。


    “說真話,說我聽得懂的話。”我迎著他的臉,試著剝離那讓我特別難受的感覺。


    “我對這世間所謂美好的人或事物皆無知覺,但有你同行的這短短數日,我竟然隱隱綽綽對往昔有了記憶——你的力量大到可怕,美意,”落英端端正正望著我的眼,從未有過的誠摯語氣:“你是命中注定、獨一無二的那個人,你身上隱藏的神秘力量已讓神和魔對你覬覦,但,你卻不自知。”落英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


    “言重了。我不過是一個酣睡16年、一朝醒來的懵懂少年。”我說,突然不知怎的,就踮起腳,朝眾人中哥哥望去。哥哥正在蹙眉望著我這個方向,眼光相接,我心裏突然一陣暖意——管你落英說的多麽玄乎,我永遠隻是哥哥的美意。


    “別看了,他們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沒戲。”落英冷笑道。


    “還請明示。”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王者候選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王者是你,美意,也隻能是你。”落英道。


    “那取得五樣聖物呢?”我繼續問。


    “那五樣聖物要取,必須取。但也隻有你能取,他們不過是輔助——沒有他們也無妨。”落英回答,語氣又冷又堅硬。


    “真是抬舉我了……那他們豈不是在為一個泡影努力?”我又問。


    “可以這麽說。”落英答道。


    “給他們一個空頭許諾,讓他們為此吃苦賣命,然後,告訴他們,這隻是一個騙局?這個‘他們’也包括你吧,但,你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對你而言,算不得騙吧——這個騙局是誰設的?!”我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眼前交替出現畫海意氣風發的臉龐和寄城熱切的神情。


    “聖王。”落英沒有任何遲疑,快速答道。


    “聖王?哈哈,聖王會拿他的王位開玩笑?!聖王會選一個‘未受教化、愚昧魯鈍’的家夥承繼他的王位?!讓這樣一個人去掌管天上地下?!真真是滿口謊話!”我已怒氣難抑,但不得不壓低了聲音說話。


    “聖王也不想,但五物必須取回,而取物的關鍵——在你身上。”落英不理會我的怒火,鎮靜道。


    “什麽‘取物的關鍵’!”我問。


    “就是——隻有你能取得回。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反複表述一個意思,讓我非常煩躁。”落英漠然道,但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和聖王到底什麽關係?”我突然問道。


    “親戚關係。”落英淡淡道。


    “怪不得你知道的這麽多!”我冷笑道:“你將你那‘親戚’的謀劃統統抖了出來,你想幹什麽?壞了他的好事、自己做王?”


    “我早就說過我不稀罕當王,你可能又忘記了,”落英不耐煩道:“但他們兩個又當不了王,而你……我已不忍心看你被各方博弈廝殺,最後弄得麵目全非、不得善終,算了,你還是走吧!”


    “走?走哪兒去?”我開始覺得此人有點不可理喻。


    “唉,是啊,天下之大,你能走到哪裏去。”落英長歎道:“況且還有這、這……”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我的額頭和肩頭的紫霞,神色黯然。


    “哼!”肩上的花朵冷哼了一聲。


    “其實是有辦法的!”落英突然雙眉一展,雙目晶亮,語速極快道:“美意,你本就心性純良、雜念不多,如若你能不忘初心、不動欲念,他們奈何不了你的!”


    “他們?誰們?”我問。


    “他們,”落英一邊說一邊又指了指我的額頭,清清楚楚道:“已經種在你心底深處的——魔。”


    他話音未落,我隻覺額頭一個異樣,一道紫光直直朝著落英的手掌而去!


    落英臉色一凜,手掌一抬,回避那光,但還是遲了少許,隻聽“嗤”的一聲,他的小手指尖被那紫色光束削掉一片,血液如同輕霧,彌漫開來。


    眾人不再等待,忽一下衝了過來,畫海拿起落英的手,麵色慘白,伸手就要撕自己的袖袍。


    落英掙脫畫海的手,將自己的袖子舉到嘴邊,咬牙一撕,撕下來一塊袖邊,然後自己單手包紮,姿態甚是嫻雅。


    “不是我。”我看著落英,隻說得出來這三個字。


    “我知道。”落英頭都沒抬。


    “我該怎麽辦?”我用眼睛問他,他已經包紮好,抬起頭,看著我,幽幽沉沉的眼神。


    “不忘初心,不動欲念——他自然無計可施。”落英淡淡地將那兩句話又說了一遍。


    “你知道我的初心是什麽嗎?”我不待他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我要你們個個平安、無災無難;我要我姐姐順利成王、我要把她完完全全還給夫人;我要同我哥哥相親相愛、永不分開——這就是我的初心,從未改變!”


    “那我覺得你的初心還應該再加一個:天下安寧,世界太平。”風間脆生生道。


    “不錯!”我揚聲道:“若非‘天下安寧,世界太平’,我的這些初心也無法實現,但是,我小小美意,沒有那麽大的能量,我能做的……能做的……就是……”我一邊說一邊朝哥哥望去,天知道,我多麽希望這一切的一切都未曾發生,我沒有醒來,仍然躺在紅薔堡那間有白色窗簾的小小房間裏,哥哥守在我身旁,對著我讀書,或者輕輕哼著歌,歲月悠長。


    風間一雙靈動的眼睛在我臉上滾了幾滾,撇嘴道:“你也不想想,若仍是你血族當道、荼毒蒼生,何來‘天下安寧,世界太平’!”


    “咱們既已同心合意、一路同行,就請你說話莫再夾槍帶棒、如此不中聽——人類掌管天下更久,又如何呢?”畫海毫不示弱。


    聽著她倆的對話,我心中一陣燥意,也許是餓意襲來,“不忘初心,不動欲念”,我把這八個字在心中又過了一遍,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我自己。蝙蝠信使,還請移步過來;藍龍、紅龍,亦請二位現身,美意有話要說。”


    我昂揚站立,挺直頸脖,眼光在眾人身上緩緩劃過,心意已定,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有力:“信使大人,你返回聖星堡向聖王複命時,請轉告聖王,說美意定會虛心受教,絕不任性妄為,陪同相助聖族新君候選諸君,竭力探尋五樣聖物,不辱使命,自然不會‘自生自滅’。”


    蝙蝠估計沒料到我會這種態度、這般表述,轉過他那皺成一團的醜怪小臉,盡力睜大了眼望著我,呲著嘴說不出話來。


    “至於你對我說的話,”我又把臉轉向落英,盡量讓語氣顯得平靜、誠懇:“或者我已埋在心裏,或者已經隨風而去,總之,我都謝謝你。但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肯定:我哪裏也不會去,有哥哥、姐姐和好朋友在的地方,就是我應該待的地方,不論發生什麽,不論我會變成什麽樣子,初心不變,縱使拿了我的命去,不過一死,但我不會成魔。我是美意,我是我自己。”


    “哥哥,你放心了嗎?”我一邊說一邊望向哥哥,


    哥哥紅袍獵獵,眉目如畫,直直看著我,細長的眼睛裏盛滿了憐惜。


    “過來,到我這裏。”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的尾音裏帶了一絲哽咽。


    我眼中一陣熱。哥哥,我一直等著你這句話。所有的人都可以“利用”我、不相信我、或者太相信我、對我“寄予厚望”,但你不可以!在你麵前,我永遠隻是那個予取予求、無知又無恥的嬰兒般的美意,而你,包容我,寵溺我,毫無條件地陪伴我,一千年、一萬年,隻愛護我一個。


    熱淚紛紛而下,我要投身到他懷裏。


    “哥哥向來偏心!我也要過來!”耳邊聽到畫海一聲脆笑,她從一旁閃身過來,將我攬進她又香又軟的懷裏。然後半摟著我,她咯咯輕笑著,柔軟的嘴唇有意無意從我耳畔滑過,我聽到她極低極輕地說:“謝謝你,美意——請助我成王。”話音嫋嫋間,我們一起走到哥哥麵前。


    哥哥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神情寧靜舒朗,氣度書卷芬芳(哥哥,你太美好了,我又驕傲又有一種莫名的哀傷),安靜地看著麵前嘻嘻哈哈、半真半假的我倆。


    “哥哥眼裏向來隻有美意,從美意回到紅薔堡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畫海站在哥哥麵前,一雙如同珠寶般明亮燦爛的眼睛認真地望著哥哥,語氣似喜還嗔。


    “哈哈,畫海,你這話真的太誇張,”寄城笑出聲來:“美意回到紅薔堡時,你能有多大,頂多一歲吧,你知道什麽?”


    “我當然知道。”畫海並不轉身去理會寄城,仍將眼光放在哥哥臉上,麵帶微笑,淡淡道:“美意被你們從源園帶回來那一天之前,哥哥主動到我房間來探望我四十八次,之後,一次也沒有。十六年,一次都沒有。對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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