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又是你……老蝙蝠……信使?”隻見風間衝在最前麵,待得她靠近水澤,卻又驚呼一聲,回身就逃!


    眾人圍了上去,我也一把掀開忘言的胳膊,朝水澤奔去。


    “你——說話算話?”奔到一半,我回頭問道。


    “算話。”忘言並未停留,我一回頭,他就在我身後,我險些撞進他懷裏。他安靜篤定道,眼睛裏有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


    “永遠不嫌我——臭?”我促狹道。


    “嗯……還真有點……”他老實不客氣道,皺了皺鼻子。


    “看!這一下就試出來了!”我轉身就走,不做停留。臉上似有不悅,但不知怎的,心裏卻湧滿了氣泡,在愉快地上躥下跳。


    “我從不輕易承諾,你是第……”身後那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輕聲沉著道。


    “美意!速速過來,信使有事吩咐!”哥哥在水澤邊揚聲喚道。


    “來了!”我一邊應著一邊奔過去,不知何時,忘言的手已經鬆開了。


    隻覺右肩輕輕一沉,一朵淡紫色的花躍上我肩頭,我伸手輕輕撫了一下,那花朵花瓣憔悴、微微綻開,幽幽歎了一口氣。


    “紫霞,你好生將養,什麽都別說。”我不等它一口氣歎完,搶先道。


    走至水澤邊一看,那撲棱著翅膀甩水、耷頭耷腦的家夥,正皺巴著一張醜怪小臉,勉強睜著眼睛看著岸上的眾人,哈哈,這可不就是那老蝙蝠信使嘛!


    “嗨!你怎麽又來了?莫不是尋不到回聖星堡的路,兜兜轉轉又迷路到我們這裏來了?”我盯著他那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眼睛,低聲喝道:“還是你壓根就沒回去,一直鬼鬼祟祟跟著我們!”


    我惱他氣量狹小,為了風間一句話,就給風間下了那般狠毒的“僵凍咒”,害得風間差點死掉,所以說話也很不客氣。


    “我呸!我數百年功力,天地任遨遊,來去皆明了,我會迷路?!”老蝙蝠氣惱道,一邊爬上了岸、抖掉翅膀上的水,一邊呲牙對我怒道:“更別說什麽‘鬼鬼祟祟’跟著你們!”


    “信使莫同小孩子一般見識,”哥哥將我輕輕一拽,掩在他身後,對著老蝙蝠有禮道:“此次再來,可是聖王有新令?”


    蝙蝠站定,張開嘴,強忍了一下,沒忍住,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露出一嘴的鋒利尖齒。我的眼角餘光看到風間站在眾人之後,縮了一下身子。


    “新令沒有,但催促令倒有一條。”蝙蝠強睜著眼睛,在眾人麵上掃過,聲音又是得意又是古怪:“我返回聖星堡,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接到聖王命令,傳他口諭一條。”


    “你的屁股能坐下?”寄城輕聲疑惑道。我看他一眼,他也正朝我看來,嘴角一抿,露出兩個淺淺梨渦,眼中有笑意,神情甚是頑皮。


    好久沒看到寄城這樣了。我心頭一熱,有些暖暖的憐惜。


    “嗤!”右肩上的花朵陰沉道:“先顧了你自己。”


    “寄城!”哥哥輕聲喝止,對老蝙蝠揖了一揖,道:“還請信使轉達聖王口諭。”


    “聖王道:‘本王對侍同及三位聖族候選新君寄予厚望,卻至今連第一樣聖物都未能取回,本王甚感遺憾,任重道遠卻時不我待,還望諸君不懼艱險,取回聖物,成就小我,光耀聖族,亦不負王命。’”蝙蝠一口氣朗朗說道,雖然聲音聽上去仍然刺耳古怪,但轉達的血族之王的命令措辭甚是威嚴。


    哥哥伸出右手,招呼了一下,落英、畫海和寄城走到他的身邊,同他一起向著蝙蝠信使頷首作揖,口中稱“應”。


    嘩,大家一下子鄭重其事起來,還真有些不習慣呢。


    “至於美意,”蝙蝠的聲音突然又怪又尖利,聽得我感覺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我趕緊也走到哥哥身邊,望著蝙蝠,心中有些忐忑。


    “沒啥好事。”右肩上的花朵從花瓣縫隙中嘶嘶滲出四個字。我心更是一凜。


    “至於美意,”老蝙蝠的眼睛終於能睜開了,黑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在我臉上亂轉,最後終於停了下來,繼續道:“未受教化、愚昧魯鈍,若虛心受教尚好,若任性妄為,就由她自生自滅罷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靜默不語。我呆立當地,又是迷惘又是羞憤,一時竟不知何言以對。


    “信使大人,望你出言謹慎!”畫海突然出聲,隻聽她清脆冷靜道:“一路行來,美意的表現有目共睹,善良,舍己,遇事不懼,雖說有時候衝動之下,稍欠考慮,有愚勇之嫌,但她畢竟沉睡16年,初初醒來,試問有幾人能做到她如今能做到的?信使大人莫不是曲解了聖王的意思,轉述過來,失了本意?”


    “我同意畫海說的!”寄城大聲急促道:“美意怎可能是那‘愚昧魯鈍’之人?!她有多聰明、多勇敢,你知道嗎!我不許你瞎說她!”


    “嘖嘖,聖族的候選新君就是這般風範!”蝙蝠一邊說一邊搖頭:“堪憂啊。老朽既已明說是‘聖王口諭’,自是原話轉述,一個字、一個詞,甚至一個停頓都錯不得的,你們這般質疑老朽,到底是信不過我老蝙蝠呢,還是對聖王的意旨存了異心,嘿嘿……”說完,蝙蝠冷笑兩聲不再言語。


    “多謝信使通傳聖王口諭。信使著實辛苦了,隻是不知信使大人如何從天上栽進這水澤之中?”哥哥意在轉移話題。


    我卻一時間迷了心竅,突然走到哥哥身邊,拉住他的袖袍,啞聲問道:“我任性妄為了嗎?哥哥要任由我自生自滅了嗎?”


    哥哥推下我手,反手相握,我感覺到他的手掌一陣冰涼有力。


    “美意!哥哥永遠不會拋下你!”哥哥的聲音跟他的手掌一樣淨冷有力。


    “哈哈,”蝙蝠打著哈哈,突然聲音一轉,怪聲道:“那你們是要公然違抗聖王口諭嘍!”


    “何來違抗?聖王之說,也不過‘假若’,聖王並未一路同行,美意到底是‘虛心受教’,還是‘任性妄為’,還是應由我和候選諸君來做評斷;況且,美意此行才不過數日,就憑這一時半會,怎會有定論?聽聞信使之意,難道要我們頃刻間就放棄美意、‘由她自生自滅’嗎?聖王的口諭,信使大人已轉達到,感謝信使大人辛勞,至於取物和安置美意,我們,自有分寸。”哥哥又是一揖,不卑不亢道。


    “你們倒是同心同意!”蝙蝠怪聲忿忿道。


    “聖王正是要我們同心同意啊,這是謹遵聖王旨意呢!”畫海脆聲道。


    “好,好,好。”蝙蝠連道三聲“好”,語氣裏甚是不以為然,眯著黑豆般的眼睛,望著眾人中的一個。


    我朝著他的眼光看去,他看的是落英。


    落英正雙臂抱在胸前,一張臉麵色皎潔、毫無表情,眼睛冷汀汀、懶洋洋地望向某處,正自神遊,對我們的話題無動於衷。


    不對!他並不是真的無動於衷。我盯著他搭在左胳膊上的右手,大拇指被掩住了,餘下的四根手指,根根纖長,正微微使勁,掐住了他自己的臂膀,雪白的指節配在藏藍的衣袖之上,隱隱然被染上了一層瑩瑩藍光,有一種奇異的克製之美。


    克製。是的,我相信我的猜測。他絕對是心思浮動,而非表麵上的無動於衷。而且,自從老蝙蝠再次出現,他始終不發一言,他,到底在盤算著什麽呢?


    我冷靜下來。走到落英麵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喂,你在想什麽?信使等你發言呢!”


    落英倏然將眼光調回來,落在我臉上,眼神冷冽,語氣森森:“自生自滅,於你最好。”


    我心裏一寒,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恐懼從腳底嫋嫋攀上我的腿,爬到我的背上來。


    “落英君,何出此言,我們一行五人,隻有同心協力,方能成事……”寄城心怯,看了我一眼,仿佛得了勇氣,聲音愈大。


    “滾開。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落英聲音低鳴,語氣極淡,卻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嚴。


    寄城隻是定定望我,淡黃色的發帶被風從腦後拂到他麵上來,堪堪掩在他雙眼之下,將他露出來的一雙眼睛襯得愈發明亮,閃著孩子氣的執拗和驚惶。


    他伸手將麵上的發帶拂開,一個跨步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大聲道:“一路行來,美意從未任性妄為,我不管你們怎麽說,我寄城決意與美意同進退!”


    他的聲音甚是堅定,但我卻感覺到他的手又抖又冰。我眼底一熱,心中卻有一根警惕的弦將我彈了一下:落英到底什麽意思?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紫霞。”我心念一閃,輕聲喚道。


    “別打岔,我正在看。”肩頭的花朵陰沉低聲。


    “一個任務都未完成,諸君居然有興致在這裏內訌!”畫海輕聲不忿。


    再想不到,落英突然一個欺身過來,一把扯開拉住我的寄城,另一隻手彈指一揮,將我肩頭的花朵擲了出去,順手將我一拉,帶離了眾人。


    “落英!”“美意!”眾人呼叫,便要簇擁過來。


    “都留在那裏,我同美意,寥寥數句,說完自會過去。”落英神情冷靜威嚴,說話擲地有聲,言語間已將我鬆開,甚至輕輕推開我一些,與他保持了距離,他自己背對著眾人。


    “美意……”哥哥遠遠喚我,語帶征詢。


    我舉起手,朝眾人擺一擺。轉臉朝向落英,正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落英眼中寒光一閃,舉起手,照著我的臉頰“唰!”了一個耳光!


    我眼前一黑,喉嚨裏瞬間湧上一股腥甜。耳朵隻聽得“嗷——”的一聲嘶叫,再一定睛,紫霞不知從哪裏躥出來的,兩隻前爪掐在了落英的脖子上!


    人群中有人驚叫,朝這邊奔了過來,轉眼就要到。


    “美意!隻有離開這個境地,方得解脫!”落英伸手去拽脖子上的貓爪,嘶著嗓子,快速道。


    我的腦海裏響起一個溫柔冷酷的聲音:“已是明日黃花,成不了氣候,這天下終將是我們的,美意。”


    我猛然舉起手,朝向眾人,神色如常,示意眾人勿要靠近。眾人眼中疑惑,但還是停了下來。


    “紫霞,過來!”我輕聲喝道。


    紫霞爪子頓了一下,終究還是轉身躍上我肩頭,停下來的時候,已幻成花朵。


    “美意,你看出端倪了嗎?”落英用手拂了一下頸脖,不以為意,冷聲道。


    我看到他的脖子上,紫霞留下了幾道抓痕。


    “我打了你,若是曾經的你,會怎樣?”落英雪白的臉,美到猙獰。


    “我拚了命也要打回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剛才,你,沒有。”落英眼中有火,如同雪地裏的兩簇鬼火,火苗飄搖,卻毫無溫度。


    “我被打懵了。”我說,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不是,是你在算計——因為,你已經不是你。”落英眉頭皺在一起,咬著牙說。


    “我不是‘我’,我是什麽?”我沉下聲音,問道。


    “你,已經是一個戰場,這天上地下、各路的必爭之地!”落英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重重籲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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