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鷂!”忘言大喝一聲,聲音中滿是驚懼:“快蹲下!”


    隻見那灰黑色的魚鳥頭頸向前直伸,兩腳向後直伸,雙翅平展,緩緩在空中滑行,一個又長又鉤的巨嘴直直地朝前,劈開空氣,發出尖利的嘯聲。但,這並不是讓忘言驚懼的地方。令人膽寒到張嘴結舌的是——這魚鳥、這叫做“魚鷂”的家夥太太太大了!


    方才離得遠不甚覺得,但馬上就看出異樣,一張黑毯子般罩過來,瞬間將整片水仙花叢籠了個結實。光線轉眼暗了下來。忘言扯住我和風間,朝花叢中蹲身隱藏,但,已經晚了。那巨大魚鷂身子突然一沉,駕著巨嘴就朝我們俯衝過來,臉上翅風割過、眼前一黑,隻聽得風間一個驚叫,她已被魚鷂巨嘴叼住。慌亂中我似乎聽到遠處人群中有人也驚叫了一聲。隻見那魚鷂闊翅一展,長頸一抻,鉤嘴一張,向上一抖,竟生生將風間吞了下去!


    我呆呆立著,仰頭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那魚鷂的喉部瞬間鼓起一個大包。我們在哪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腦子一片水茫茫,天大的雨點子從頭頂直墜腳跟,穿身而過,把身子都震麻了。


    眼前又是一黑,全世界什麽都看不見,隻看到一棟黑亮直鉤筆直朝我而來,一隻手呼的推開我,隻聽到忘言啞聲大喝:“跑!快跑!!!”


    我借著那推開我的手的力道,順勢拔腿就跑!渾身滾燙,雙目模糊,雙耳中一切雜音退去,隻聽得到我的身子撞上水仙花枝、雙腳踩踏水仙花葉的清脆咯吱聲。花瓣被我的雙腳碾過,清幽香氣伴著汁液,濃香四溢,香到極處,竟似幻化成一縷縷勾魂繩索,牽牽絆絆著我,使得我漸漸慢了下來。


    我忍不住回頭——那魚鷂正在吞咽忘言,忘言的一條腿兀自懸在長鉤巨嘴外。


    遠遠處,那群紫衫少年仿佛在各種驚喝,大概是在阻止我糟蹋這水仙花叢。聽不真切。


    我看著魚鷂的喉部鼓出更大一個包——我就這樣丟下忘言和風間,自己一個人跑?跑到哪裏去?


    我主意一定、心中一橫,掉頭朝著魚鷂、朝著紫衣少年們的方向奔去。那魚鷂連吞兩人,正自伸展翅膀、搖頭抻頸,不提防我突然返身回跑,正想調整巨大身形,奈何身體笨重,騰挪吃力,我趁著這個千鈞一發的空檔,從魚鷂的翅膀下“嗖”一下竄了出去。


    我的目標早已選定——沒有任何遲疑,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掙紮的機會,血液滾沸,手腳如電,我閃過魚鷂、衝出花叢、竄到人群中、拽住我要的那個人,猛喝一聲,提氣縱身。那人沒料到我突然發難,麵色一愣,我竟拽他不動!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我就勢將他一抱,身子一斜,帶著他滾入了水仙花叢中!


    他發出耳語般的一聲驚呼——晚了,小子。我一把將他按在身下,揉進水仙花叢中——不是不能踏足這裏嗎,讓你破了禁忌,看你會遭何等重罰!


    我瞅一眼那魚鷂的巨大喉部,我知道忘言和風間在那裏。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揪起身邊的水仙花,將其連根拔起,一株株砸在他臉上,一邊大喝道:“快快讓那怪鳥把我的同伴吐出來!”


    眾紫衣少年驚呼一片。那魚鷂終於調整好身姿,撲閃著翅膀,作勢要朝我琢過來。我一把扯過耳語少年,將他擋在麵前。魚鷂俯衝而下,閃避開去。


    “快!快點下命令!”我掐住少年的胳膊,咬牙切齒道。


    揉碎的花瓣和葉子淩亂地點綴著他的發髻、臉龐,麵色皎潔,目光盈盈,嘴唇的線條尤其雅致——好一個美少年!他根本就不理會我,隻是將一雙妙目死死盯著某個地方——他盯的是一片狼藉的花叢。


    “我可沒這本事——弄到這般境地,上主豈能饒了我?”他輕聲耳語。語氣中雜著他微微的喘息,莫名的動人。


    “上主,什麽上主!快喊他過來!”我又是一聲暴喝。忘言他們倆憋在那魚鷂的喉中,生死就在分秒間!


    少年伸手到腦後,將綁住發髻的淡紫色發帶取下,在手上微微掂量。我瞅著他奇怪的動作,不知他接下來要幹什麽。隻見他伸出兩指,將發帶撫平,朝著花叢外的眾少年微微鞠躬,黑色長發如瀑墜下。他突然手指翻繞,我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用那淡紫發帶在頸中緊緊打個結,一個死結!


    眾少年在花叢外高聲呼叫:“使不得!安一郎!使不得!”


    這臭小子居然、居然要自行了斷!這個沒出息的家夥!什麽上主,什麽懲罰,能把你嚇成這樣!踩壞了水仙花叢又是什麽要命的事,何至於此!你死了不打緊,忘言和風間怎麽辦!你那可憐巴巴等在外麵的爸爸媽媽怎麽辦!


    我怒氣勃發——白長了這樣一張標致的臉!死你也等一會再死!我看著這叫安一郎的家夥麵頰紅漲、雙目充血、眼珠上翻,知道不妙,趕緊伸手去解他頸中發帶。我去!綁得好緊好死!不是個人!對自己都下得了這般狠手!


    我氣急敗壞地俯身尋找可以割斷發帶的東西,哪兒有!突然發現散落在身邊被我連根拔起的水仙花,每一株的根部都墜了一個亮晶晶的小瓶。我提起來細看,隻見那小瓶之中仿佛有物,貼近了再看,瓶中之物似珠似霧,在瓶中的小小空間裏渺渺遊蕩,一會兒聚合成一枚圓珠形狀,一會兒又嫋嫋散開成輕霧狀。瓶子很小,墜在水仙的根莖之下,與水仙之間是一個小塞相連。我忍不住好奇,伸手就要去拔那瓶塞。


    “一郎,你真是交足戲。”憑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又仿佛是從四麵八方而來。聲音又嬌柔又清雅,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舒服。我的手停了下來。


    “這誰家的小姑娘,闖入人家花園,弄得一片狼藉,還一臉的理直氣壯!”緊跟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朗朗,如日頭當空,明亮清爽。


    “闖了禍還不夠,還要毀我……再不收手,我可是真的要惱了——我向來不喜歡小姑娘。”那女聲又說。話語嬌媚,半嗔半喜,讓人聽不出她的真實心意。


    “魚鷂喉嚨眼裏那個少年倒是頗有些與眾不同的風度。”那男人又接著說。


    “所以,一郎啊,你倒還真是懂我的心。但你捅了這麽大簍子,你讓我怎麽對你啊?”女聲繼續不緊不慢,聽不出喜怒。


    平生最恨這邊人都快咽氣了、命懸一線,那邊還在鶯鶯燕燕、進退猶疑,這倆人就算不管忘言和風間死活,至少這什麽安一郎是他們的人吧,“一郎、一郎”喚得倒是親熱,恐怕這二人再你來我往一番,“安”一郎就要變成“死”一郎了!


    隻是不知這對話的男女二人身在何處,我放眼四望,並無蹤跡,倒是那水仙花叢邊的紫衣少年們斂眉順目、一臉的恭敬惶恐。停在半空中的魚鷂沉甸甸墜著身子,看得到它那巨大腫脹的喉部正在上下蠕動,巨嘴合上,似乎也在側耳恭聽。發帶係頸的安一郎已歪在一邊,雙目半睜,舌頭都吐了出來。


    已經沒有時間了!那男女二人並不現身,就這樣僵持下去,忘言、風間,還有這個安一郎必死無疑!汗水毛紮紮地從我的頭發裏滲出來。怎麽辦!怎麽辦!我低頭死死盯著腳下一團亂遭遭的水仙花叢,這花叢到底有何蹊蹺,眾少年談之色變,安一郎滾身其中,就嚇得要把命搭上!這花,這葉,這根,這——瓶子!瓶子!問題一定出在這瓶子上!


    我提起一株水仙花,一手拽住花根,一手拽住瓶子,二話不說,“噗”一聲拔開了連在根莖的瓶塞,隻見瓶中那團輕霧飄飄嫋嫋溢出,轉眼就消散在空中。我又提起一株,又是一拔……


    “你……你這死丫頭!”那女聲不再嬌柔,又氣又惱。


    “快停手!”男人也出聲阻止。


    這就對啦。我並不理會,手腳並用,提起、拔開、扔到一邊,一氣嗬成。然後再來。


    “這可真是把我惹惱了。”女聲話音剛落,我就覺得一股巨大力量將我從水仙花叢裏拔地而起,眼前一黑,隻感到我被高高拋起,一番騰雲駕霧,就被重重扔在地上。屁股都快被跺開花了,我一陣劇痛,暈了過去。


    悠悠醒轉,滿室明亮,沁鼻花香。渾身酸痛,我撐著手肘,把自己支了起來——這是什麽地方?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花房。我忍著痛,一點點把自己挪了起來,終於站直身子——天哪,我置身於一個雪白明亮、無比寬敞的長方形花房之中,左右兩旁是一簇簇巨大盆景,排列整齊,一路下去,不見盡頭。中間是一條寬闊通道,我,就站在這通道當中。前望,沒有盡頭,後望,沒有盡頭。


    我緩緩挪到通道邊的一簇盆景處,低頭細看——倒吸一口涼氣!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這世間最可怕最詭異的事情就攤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那盆景中一大片一大片的水仙花叢,花叢旁、花叢中有亭台樓閣點綴其中,還有潺潺溪流穿花而過,一大群身著淡紫色衣袍的少年在花叢旁奔忙。我強忍住心中恐懼——那恐懼猶如一把小鏟子,在我胸口處落鏟而下、使力翻騰,引得我一陣陣的作嘔,湊近了,屏息,細看,隻見一個紫衫少年正被眾人拖拽到了花叢邊沿,斜倚在地,雙目半閉,似是昏迷,頸中係了一條淡紫色的絲帶!


    !!!


    我兩手呼一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渾身的血“唰”一下,朝腳底沉去。我捂住嘴,拖著腳,朝旁邊一個盆景看去,隻見這個盆景亦是水仙花遍地盛開,花叢旁亦是雕梁畫棟,甚是精美,隻是這個盆景中是一群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少年,個個巧笑嫣然,正在樓閣上下,追逐嬉鬧,一片錦繡綺麗,春色融融。


    “美不美?”一個女聲輕柔問道。那聲音如此嬌柔——鋒利,我像被割了一刀,疼得一個哆嗦,轉過身去。


    “美不美啊?”那個男人的聲音也緊接著問。語氣裏有掩不住的驕傲和篤定。


    我朝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抖得像一片寒風中的殘葉,從空中向地麵墜去。一個少女的背影,穿著湖綠色的衫子,娉娉婷婷,站在通道的盡頭。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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