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麟的彈章,蒙皇上發交內閣,臣己見到。臣以駕鈍之材,負皇上委任之重,實在罪該萬死。皇上天恩高厚,不加誅戮。臣非草木,能不感激涕零!隻要有利於國,臣即粉身碎骨,亦所甘心。”首輔楊嗣昌慷慨陳詞,絲毫沒有將個人利益淩駕於國家之上的念頭。


    “此事朕自有主張,卿不必放在心上。”崇禎對於首輔的大度還是老懷大慰的,他心說自己選了一個多麽靠譜的好幫手,如此體貼朕躬還甘願忍辱負重,此君簡直堪比奶牛君啊,吃的是草,擠出來的全是尤蓓蕾。


    “臣生逢聖朝,深受知遇之恩,對此不惟毫不介懷,且願趁此為陛下舉薦賢材,為國效力。”


    “你要舉薦什麽人?”崇禎有些不耐煩了,“既然楊卿家你逗咳嗽已經贏了朕,應該見好就收,如此不識時務可別怪我不給麵子!”


    “臣擬舉薦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佐盧象升讚畫軍務,以展其平生所學。”楊嗣昌說得正氣凜然。


    按說職方司可是兵部的一個重要機構,兵部職方司主事更是掌管天下圖籍,各地道裏遠近的記載,各地兵額數字可謂是鐵肩擔道裏,如今首輔楊嗣昌另外給楊廷麟加了一副擔子,如此一來,楊廷麟更是位卑而權重。


    “行兵作戰的事,他可懂得?”崇禎不免狐疑地問自己的首輔


    “楊廷麟平日頗留心經世之學,對古今兵略亦甚熟悉,非一般儒臣可比,目前軍情緊急,需才孔殷。如能使他去幫盧象升運籌帷幄,佐理軍事,較之他供職翰林院,更可發揮長才,為國效力。”楊嗣昌言辭懇切


    崇禎見楊嗣昌態度誠懇,毫無報複思想,心中大為稱讚,麵帶微笑說:“卿能捐除私怨,為朝廷推薦人才,有古大臣之風,實堪嘉慰。朕知道楊廷麟是一個敢說話的骨鯁之臣,隻是有些偏激而已。”


    “陛下聖明,深知廷麟,故不加以肆口攻訐之罪。其實廷麟隻是誤聽了流言蜚語,不明實情,其用心倒是極好的。”首輔氣度簡直是溢於言表


    皇帝還是非常願意理解自己願意相信的人,他愉快地點點頭,高興地對楊嗣昌說了一聲:“好吧,就依卿奏,改授他職方司主事,著他迅赴盧象升軍前讚畫。”


    “遵旨!”


    楊嗣昌從文華殿退了出來,穿過一條夾道,回到內閣,先走迸首輔劉宇亮的房間裏,把見皇上的經過說了一遍。


    劉宇亮十分高興,連連拱手,感謝他的幫忙。


    當他把舉薦楊廷麟的事情說出以後,劉宇亮和別的幾位走來打聽消息的輔臣,齊聲稱讚他有古大臣之風,地位僅次於首輔的薛國觀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看穿了楊嗣昌舉薦楊廷麟的真正目的是要把這個敢說話的翰林官趕出朝廷,送到兵凶戰危的地方。


    但是他笑著拱手說:“文弱兄,難得,難得!俗話說,‘宰相肚裏行舟船’,此之謂也。”


    楊嗣昌回答說:“學生同伯祥原有通家之誼,心中實無芥蒂可言,且對他的學問、風骨,一向也是欽佩的。三十幾歲的人,難免不有些火氣,學生不但不會放在心裏,以後還要大大地借重他啊。”


    “難得!難得!”同僚們齊聲附和說。


    楊嗣昌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長班的服侍下換去朝服,坐進太師椅裏,接過來一杯香茶,喝了一口,嘴角露出來一絲冷笑,心裏說:“楊胡子,去到盧總督軍中讚畫吧,莫在朝廷上亂放空炮,到軍中叫你領教領教,同滿韃子打仗不是容易的!”


    崇禎皇帝仍然在文華殿,一邊隨便翻閱《資治通鑒》,一邊等候著王承恩替他擬旨。不大一忽兒,王承恩把擬好的上諭稿子捧了上來。這稿子包含兩件事:一是派首輔劉宇亮督察諸軍,一是改授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赴盧象升軍前讚畫。崇禎把稿子看了看,提筆改了兩個字,加了一個內容,就是嚴厲責備盧象升畏敵不前,辜負國恩,著即免去兵部尚書銜,降為侍郎,繼續任事,以觀後效。


    “馬上發出去,不要耽誤!”他說,疲倦地向椅背靠去。


    他本來很需要留在文華殿休息一陣,但是在乾清宮的禦案上還放著許多重要的文書等他處理,如何能夠休息?於是他打個哈欠,站起身來,低聲說:


    “回乾清宮去!”


    乾清宮的禦案上除原有的尚未批閱完的文書之外,又新來了兩份緊急塘報。他拿起來上邊的一份塘報,見是從潼關來的,沒有馬上打開來。


    崇禎在自己的心裏想,“也許是李自成和劉宗敏等巨賊的死屍已經找到了?原來他希望最好是能夠將自成等擒獲,在午門舉行獻俘大典,以振奮軍心和民氣,其次是陣上斬首,驗明無誤。”


    沒想到潼關塬上大戰之後,李自成夫婦和他們手下的重要首領竟然杳無下落,雖然官軍確實大捷,“流寇”確實全軍覆沒,但因為沒有捉到李自成及其手下重要首領,他終覺放心不下,孫傳庭在報捷的奏疏中說李自成等看來已死於亂軍之中,正在尋找屍首。他對這句話一直半信半疑,疑其未必然,但又願其真能如此。好在是冬天,高原氣候又特別冷,戰場死屍一時不能腐化,總可以查一個水落石出。如今他在打開塘報之前,心中很希望找到了李自成等的屍首。但是他的這個希望隻在心上一閃就消逝了,他想,如果是找到了“逆賊”的屍首,新任陝西巡撫和潼關道部會有急奏到京,豈止一紙緊急塘報?在這一轉念間,他的心頭上登時籠罩了一層暗雲,但又不得不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塘報。他一看,像一瓢冷水澆頭,不禁渾身一顫,頹然靠在椅背上。


    站在旁邊的宮女看見皇上的神色改變,趕快捧一杯香茶放在他的麵前。


    過了片刻,崇禎拿起來第二份塘報,見是從河南府來的,不看內容也知道報的什麽事,但是事已至此,他隻好打開看了。站在他身旁的太監和宮女看見他的神色更加難看,眼睛裏燃燒著怒火,鬢角有一條青筋輕輕跳動。他們提心吊膽,屏息無聲,踮著腳尖兒退了出去。不料他們剛剛退出,就聽見嘩啦一聲,皇上把手中的茶杯摔碎。


    這些伺候的太監宮女趕快跑進來,環跪在崇禎麵前,顫聲說道:“請皇爺息怒!”


    “叫楊嗣昌來!快!快!”


    一個禦前牌子奉旨剛奔到乾清宮的日晶門口,又被他命另一個太監追趕去叫了回來。他想,今天把楊嗣昌叫進宮來也沒有用,無兵可調,他有什麽辦法?他深恨孫傳庭,恨得咬牙切齒,忽地從龍椅上跳起來,把跪在地上的宮女踢了一腳,喝道:“起去!”於是他六神無主,在乾清宮繞柱彷徨,幾乎撞倒了芙蓉三變。過了好長一陣,他重回禦案坐下,提起朱筆,打算下道手諭,將洪承疇嚴加責問,官降三級,將孫傳庭逮捕進京,交刑部從重議罪。但又想了想,把筆放下了。


    洪承疇和孫傳庭已經率領五萬勤王兵出了娘子關,進入畿輔。崇禎明白,如果在這時將洪承疇降級處分,將孫傳庭逮京問罪,這一支勤王兵說不定就會瓦解。況且,他想著大臣中威望高,經驗多,將來能夠替他坐鎮遼東抵禦清兵的隻有洪承疇,他最好還是原諒他的小過,使他更知道感恩圖報,至於孫傳庭,他決不寬恕他,隻是目前還不是時候,等到清兵退走之後,他再把孫傳庭叫進京來,治他的罪。


    他重新把兩份塘報拿起來看了看,心頭上怒氣消了一些,卻感到無比的焦急和沉重。他扔下塘報,靠在椅背上,仰視空中,自言自語地小聲說:


    “唉,怎麽辦呢?原來闖賊並沒有死,逃在崤函山中!他既然能夠進襲潼關和靈寶縣城,可見不是全軍覆沒。河南到處都是饑民,這一股漏網逆賊倘不迅速撲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天哪,怎麽辦呢?”


    想來想去,他叫一個太監去傳諭兵部,檄催潼關道和副將賀人龍火速出關“剿賊”,務期在崤函山中將“殘賊”一鼓撲滅,“勿使滋蔓”。這個太監剛走,秉筆太監王承恩拿著一封奏疏進來,恭恭敬敬地放在禦案上邊。


    “誰的奏本?”崇禎問。


    “是高起潛的。”


    “什麽事兒?”


    “他奏盧象升擁兵避戰,坐視虜騎深入,畿輔糜爛。”


    崇禎把眼睛一瞪,拿起來高起潛的奏疏略略一看,便明白了全部內容,恨恨地罵道:“盧象升……真是該死!”


    跪在地上聽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明知總監軍高起潛是個什麽東西,他的話是多不可靠,但是他隻敢在心裏暗暗替盧象升叫屈,嘴上絲毫卻不敢吐露一字一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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