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過了很長的時間,總督京畿勤王兵馬的盧象升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他的臉上露出難得的一抹笑意,如釋重負般地哂笑道:“既然是出自上意,學生定當遵旨分兵。這樣確是也好,學生本就身戴重孝,不祥之身原不宜為三軍之主帥。今蒙皇上聖恩,使學生隻率領宣、大兵馬,免有覆滅之虞,心上這就輕鬆多了。”


    他們二人在廳中敘談了一陣閑話,話題自然就轉到了議和的消息上。盧象升此刻已經再也沒有了原先的顧忌,他像是不知道自己麵對著大明朝廷的首輔,隻是呆呆望著楊嗣昌溫文爾雅的麵孔,慨然說道:“文弱!城下之盟,《春秋》所恥。韃子蹂躪京畿,公等不思如何遣將派兵、決勝疆場,而日日主張議和……難道就不曾想一想,南宋之事千古所悲,豈可重見於今日乎?更沒有人去想一想,長安口舌如鋒,袁崇煥之禍豈能免乎?”


    李赤心化身孔子學院的客座教授,耐心地為老王叔與劉二虎講解所謂的“長安之禍”。因為長安是我朝古代最為有名的都城,建都的時間也最為久遠,所以明朝的士大夫喜用長安之名比作為京城的代名詞。


    而袁崇煥之禍,講的就是出生在廣東東莞的袁崇煥,他本是大明朝廷一位很有才華的統帥。崇禎二年清兵入塞,進並攻擊京城。袁崇煥那時正任薊遼督師一職,得知清兵入寇後,他立即起兵星夜入援京師,列出一字長蛇陣於北京東郊之外禦敵。


    而剛愎多疑的崇禎皇帝,卻輕易相信了韃子的反間計,疑三軍統帥袁崇煥與敵人訂有密約,一紙詔書將袁督師下獄、處死。這一大冤獄,在崇禎年間沒有人敢於去弄明白真相,所以李赤心講解為什麽此時盧象升要將楊嗣昌比做冤死鬼袁崇煥,就是直言他會落得袁崇煥的下場。


    楊嗣昌雖說是飽學鴻儒之士,可是涵養再好聽了盧象升的詛咒也是滿臉通紅,他顫聲說道:“若如此說,老先生的尚方劍當先從學生用起!”


    竊聽到這裏,李赤心笑罵了一句,“督師也不過是個隻知愚忠的蠢物!”老碼頭王長順與劉二虎聽了卻是裝作什麽也沒聽到,以下犯上在李赤心眼中,就是個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之類的問題,在王長順和劉體純眼中可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嚴肅問題,“少爺、將爺可以講,但是自己隻能是堅決地沒聽過!”


    盧象升用鼻孔冷哼一聲,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既不能奔喪,又不能戰,吃尚方劍者應是我,而不是別人!”


    楊嗣昌終究是宰相涵養,他明白兩個人的過節想要解開是不可能了,於是站起來,背著手來回地走了一陣,然後站在盧象升的麵前,勉強笑著說:“九老,你不要以長安的流言蜚語陷人。”


    “流言蜚語?”盧象升又是冷笑一聲,“周元忠赴滿洲講和,來往已非一日。此事發起於遼東巡撫方一藻,主其事者就是你本兵楊文弱,北京城內已經無人不知,從何來得流言蜚語?”


    楊嗣昌的神度很窘,心中已經惱恨至極,可是依然苦苦一笑,捋著頦下的須髯淡淡說道:“老先生既如此信以為真,學生就不必說別的話了。”


    送走楊嗣昌之後,盧象升一個人回到屋中,他想著今後的對敵作戰會更加困難,心底不由得想起南宋秦檜和嶽飛的故事,他憤慨地自言自語:“自古未有權臣在內,大將能立功於外者!”


    見手下的兩人一臉不學無術的懵逼,李赤心連忙普法道,自古未有權臣在內,大將能立功於外者!這句話出自於語出宋.嶽珂《金佗稡編行實編年五紹興十年》中的記載,原話是“生曰:……不然,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以愚觀之,嶽少保禍且不免,況欲成功乎!”;相傳是嶽飛當年進兵朱仙鎮,金朝大軍的統帥兀術準備從開封撤退,這時一個漢人書生勸他不要走,就勸金兵的統帥兀術以上的一段話。


    這時,李赤心聽見竊聽器中傳來腳步聲,於是暫停了傳道受業。盧象升的幾個幕僚此刻走進屋內。那位曾勸東主把千裏馬贈予高起潛的幕僚,在一旁小聲勸他道:“大人,你剛才同楊閣老當麵爭執,使他不好下台,似乎不妥。古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何必與彼作口舌之爭?”


    “我實在忍耐不住!”盧象升頓腳說,“目前敵兵深入,京師戒嚴,而他們的眼睛隻看著陝西剿賊,不惜受城下之盟,叫我如何能不說話!”


    “可是他目前既是本兵,又是輔臣,深蒙皇上寵信。這樣同他爭吵,今後他更要事事為難。大人縱然胸懷磊落,不戚戚然以讒忌為念,然而今後大人如再想同東虜作戰,就更加困難重重。”幕僚有些不以為然


    “如今我們的人馬隻剩下一萬多一點,當然更困難了。但不管成敗利鈍,我決心以一死報國!”就連傳聲筒這邊的劉體純,都聽出了盧象升心意已決。


    當盧象升悲憤地說出“以一死報國”這幾個字之後,他的心中一酸,不由得滾出來兩行熱淚,幕僚們默默無語,大家都低下頭去,很久也不敢抬眼去看他。


    但是直到現在,他還在盼望著首輔楊嗣昌能夠以國事為重回心轉意,而且對皇上也自動過濾崇禎執政期間期間,內閣輔臣走馬燈似的換了五十個,同時換了十四個兵部尚書,卻一直未形成一個穩定的內閣;其所殺大臣的不計其數,僅總督就有七人,巡撫更是達十一人之多。


    盧象升一直認為聖上是節儉自律的一代雄主,他的心底還沒有完全絕望,總以為皇上隻是一時受了朝中奸佞的蒙蔽。他想了想,叫仆人拿來筆硯箋紙,給首輔楊嗣昌寫了一封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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