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排寢室的時候,我因為學號靠後,落了單,一個人住進了六人間。最頂樓隻有寥寥幾個人,每天睡覺都是恐怖片。不過因為是男生,很快就適應了,頂樓幾個哥們還會經常湊在一起抽煙打牌。這樣住久了感覺還挺爽的。頂樓,宿管大媽爬不動,也管不了我們,而且一層樓十幾個人,一人占個四五間,多寬敞啊,哪像底下,蹲個大號都得排隊。住了幾個月,就愛上這種滋味了。


    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膽子肥,也有膽小的,老說這層樓陰氣重,半夜兩點鍾左右,總聽到外麵有腳步聲。我夜裏睡得熟,沒聽到過,不過聽他們傳得特別神,似乎那種不幹淨的東西還會叫人名字。有個特別膽大的哥們不信邪,有一天晚上,把他女朋友叫來了。到了半夜兩點鍾,他就跟女朋友開著門做,叫得跟殺豬一樣,鬼沒把我吵醒,他們倒把我吵醒了。後來也沒出什麽事情,我們都笑說,這要有鬼,也是特別害羞的小處女,不礙事。


    大二上,我因為老家不是什麽大城市,心裏想著這裏機會多,打算乘著暑假在這裏打點短工,提前回學校。填完表格、拎包入住的時候,就發現寢室裏有點不大對。


    第一感覺是特別髒,除了灰塵,還有那種死掉了的蟲豸八腳,掃出來二十多隻。當時也沒有介意,以為是長久沒有人住,所以做了一次大掃除。大概是我大掃除太起勁,直到洗了個澡睡下,我才發覺蓋毯子不夠,房間裏特別冷。


    怎麽說呢,學校在北方,但我是南方人,這種冷就像是我們那兒冬天下雪時候的冷,陰到骨子裏的那種。現在還是七八月份,三伏天的天氣,可是從踏進寢室開始,我都沒開電風扇。


    當時心裏有點毛毛的,安慰自己隻是因為寢室朝北,背陰,所以比較冷,還特意起來把窗戶打開了。外麵熱氣一湧進來,我就有點後悔,沒事兒幹嘛把冷氣放跑,不過也發覺屋子裏有點臭。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經驗,在一個特別臭的地方呆久了,就聞不出來了,去外麵轉一圈再進來就會覺得嗆鼻。當時熱風吹在我臉上,我就覺得特別清新,這才發覺屋子裏有股說不上來的臭味,有點熟悉的。


    當天晚上,我第一次有點失眠,似乎還隱約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不過因為坐了十幾個鍾頭的火車,實在累得要死,所以一直在半夢半醒的狀態。等醒來天就亮了,也沒缺胳膊少腿。還活著就得出去打工,後來半個月寢室裏都挺太平。


    我說太平,隻是站在當時的角度講,我看不到我寢室裏發生的事情,所以覺得萬事太平。我要是知道,我從頂樓跳下去都有可能。總之,我當時每天早出晚歸,賺點辛苦錢,這樣一直持續到開學。


    我室友搬進來的時候,離開學還有五天。因為陸續有人返校,一整幢樓有了點活氣。我那天發完傳單,回頂樓拿鑰匙開門,就看到膽子特別小、外號叫老楚的那個,端著臉盆從我麵前經過。


    “你寢室門開著。”他這麽跟我說。


    我心想這不可能啊,這種時候是入室行竊高發期,我不可能那麽不小心,我哪有可能房門大開著就走,櫃子裏還放著我電腦呢。不過心裏還是有點猶豫的,細細回想早上出門前的情況,思來想去,還是關門的,所以就怕是有人撬門。


    結果我推門進去,就看見有人躺在我上鋪。


    我們這兒都是上下鋪,總共六個鋪位,我睡離門最近的下鋪,上鋪都亂七八糟扔著我的短褲什麽的,有些冬天的大衣我掛不下,也常年扔在上麵。我也不知道那哥們怎麽就選了上鋪,不過其他床位也都被我用來放雜物了,也許他覺得衣服比較好收拾。果然他把衣服都丟我床上了。


    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心想等會他醒了,請他吃頓飯什麽的。但就這時候,我突然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怪味。


    這次我記起來這是什麽味道了。


    很鹹腥的海風味。


    我老家住在一個海濱城市,也有親戚是漁夫。小時候跟他們出海去網魚,吹來的風就是四麵八方都苦鹹苦鹹的。現在,整個寢室也是這股味兒,我想起來,跟我剛回學校時候差不多,不過更濃鬱一點。


    而且這不是那種單純的海風味,還有一種水腥氣,就是水裏麵生活著青蛙、蛇這樣子的,散發出來的味道,不是住在水邊的人可能聞不出來。


    我想,我可能遇到個重口味的老鄉了,他要不就是船上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洗不幹淨了,要不就是帶了很多海產。不過天氣這麽熱,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海鮮海鮮,就是要吃一個鮮字,長途跋涉帶過來估計都是幹貨了。


    我把背包放下,把t恤脫掉,拿水盆去外麵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他還在睡,姿勢也一動不動的。我好奇多看了幾眼。我這人動靜大,手腳不是特別利索,以前跟人同寢室總招人罵,他倒是睡得沉,連呼吸都沒有的……


    我想到這裏就有點發毛。呼吸都沒有的。


    我個頭不高不矮,剛好能夠到上鋪,此時站在門邊看他,隔著蚊帳就看到一床被子,底下有沒有人,我看不出來。他是整個人蒙著被子,連頭發都沒露出來。我想要不就是我室友人很瘦,瘦子鑽被窩,被窩是扁的,分不清是不是褶皺;要不就是我室友根本就是出去了。我當時估計也是頭腦發昏,不知道怎麽想的,撩開簾子,從被子裏摸了進去。


    我的確摸到了什麽東西,而且摸了一下,就感覺不對了。人的皮膚不可能那麽涼涼滑滑,還特別軟特別油。我反正當場就尖叫一聲,把他被子掀了。從掀起的一角,我就看到一條黃褐色的手臂橫在藍白條紋的床單上,肌肉貼著骨骼,一條一條很清晰,有點像臘肉的感覺,表麵還浮著一層白霜似的油。


    當時我整個人就不好了,我把水盆打翻,想要跑卻滑了一跤,最後一邊尖叫一邊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


    那個點兒,幾個返校早的都在水房洗澡,聽到我叫得那麽淒慘,都穿著拖鞋啪嗒啪嗒跑出來了,四樓也有人跑上來圍觀。我看到他們都快要哭出來了,他們趕緊把我拉起來擋到後麵。我跟他們說,大事不好了,我房間裏不知道有什麽東西,你們快報警。他們問我報警也得有個理由,到底是什麽,出什麽事兒,我真的說不出來,我那幾個兄弟就各自回房,抄了棒球棒、拖把什麽的,頂開我的房門。


    膽氣最肥、也就是那個跟自己女朋友半夜兩點亂搞的,叫皮章,皮章就大大咧咧進去了。


    然後他黑著臉出來,“你丫看到帥哥也要亂叫,你女的呀,那麽花癡。”


    我腦袋一暈,不知道他講什麽了。


    皮章跟別的人揮了揮手,“散了散了,他房裏搬來新人了。過兩天一起喝酒去。”


    其他人就把毛巾一甩,趿拉著拖鞋散了,臨走還不滿地瞪我一眼。


    我回去的時候,就看到我室友坐在我床上穿鞋。他長得挺白,手腳都長,我床前有桌子,他擠在那裏很費力的樣子。等他站起來,我就發現他起碼比我高一個頭。我大概一米七五的標準身高。比我高一個頭,什麽概念。


    他穿完鞋,走過來特別認真地問我:“你剛才為什麽要尖叫?”


    我腦子裏嗡得一聲,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把頭一歪,貌似是不懂我了,顧自走掉。


    我對他的樣貌沒什麽感觸,我一直看著他的手臂。他穿著東門口二十塊一件的籃球體恤,露出來的手臂曬得略微有些黑,手腕上還有戴護腕暴曬過留下來的白印子。我剛才掀開被子,看到的絕對不是這一條右臂。


    看到他下樓,我神經病一樣爬到上鋪。


    上鋪還是有一股很濃重的鹹魚味,聞一下簡直要暈死過去,而且我發現,床單上有一個人形的汙漬。那汙漬看起來有點油膩膩的。我摸了一把,跟我指尖還殘留著的滑膩感是一樣的。


    我呆坐了半個小時,怎麽都不肯相信是我自己看花了。我雖然近視一兩百度,但是也不至於憑空把個活人看成別的什麽。人對色彩是很敏感的。


    而且我受不了這個味道。


    當天我就要求換寢室。


    換寢室手續很繁瑣,更糟糕的是,我跟底下大媽有過節。我們這兒樓層高,水泵抽水跟撒尿一樣,還經常無緣無故停水,我有一次在水房衝涼,肥皂打完了他掐水,我恨起來就把消防水龍頭擰開了,那個水衝在身上,一個子,爽。然後從頂樓一路水漫金山。我衝完澡我還管他那麽多,自己就走了,他們反正也抓不到我。不過樓下大媽老早看我不順眼,把這件事歸我頭上也不算誹謗,後來看到我都很凶惡。


    我要換寢室,他閑言碎語冷嘲熱諷的,還抬出係裏領導說事兒,我煩都煩死了,索性搬去跟老楚住。老楚一直說我們寢室陰,他不會嘲笑我,我是真覺得我那個室友,有點怪怪的,我不想跟他接觸太多。


    但是很快,我就不得不搬回去住了。


    因為老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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