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黎明,格外的陰冷。


    雖然難得的一連有幾個晴天,但在地麵上,一切含有水分的,都已結了冰!因此,一切都乎僵死了,冬眠了,即使是人類,也在這種將近年關的日子裏,懶在家裏,享受著暖和的被窩,不肯起身。


    隻有龍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起得絕早,男仆們進進出出的忙著張燈結彩,女仆們則負責各處樓房閣台裏的,室內裝置。


    因此,不消多時,龍家前前後後,全都鋪滿了紅緞彩綠,襯托著雄偉幽雅的建築,格外的顯現出洋洋春意。


    龍淵作罷例行的早課,分別到各處支請安,他出來看到這一份動人的景象,心知這乃是表示對他歸家的歡迎。


    他心裏異常感動,同時也深深的覺得親恩的深厚,實在是難以言喻。


    年老的人,多半睡得很少,龍家的一家之主龍致禮,也正是如此。


    他在龍淵來向他請安之時,已然沐洗已畢,一聽貼身丫環見稟大公子到了,便一連的說:“快叫淵兒進來。”


    龍淵邁進熱氣烘烘,陳設華麗的暖房,瞥見大伯父躺在逍遙椅上,正等著他,連忙步上前,跪倒請安。


    龍致禮老臉上色笑眉開,擺手攬著他道:“嗬嗬,乖孩子,免啦,免啦,真難為你,這麽冷的天,不多睡一會兒,這麽早起來到處跑,不怕凍壞了嗎?快來這邊烤烤火,暖和暖和。”


    龍淵叩頭如儀,爬起來依言坐在龍致禮身畔的小爐子邊,正待開口,龍致禮一眼看清他身上穿的一領薄衫,不由驚得大叫了起來,道:“哎呀,孩子你怎麽穿這麽一點,這不要凍壞了嗎?春蘭,快,快,拿我那須紫貂皮抱來,給少爺穿上。”


    龍淵辭謝道:“大伯父,我不冷!”


    龍致禮不理他的喳兒,作色斥叱道:“胡說,你又不是鐵打的,怎麽會不冷,唉,你們年輕人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唉,想當年……”


    他沒有接著說,卻無聲的笑了起來!大約是想他自己年青的時代了吧!龍淵心裏想。


    一個俏麗的丫環,捧著一件藍緞為麵,精工縫製的紫貂皮袍子進來,她走到龍淵的麵前抖開,雙手高提著領肩,等待龍淵穿著。


    龍淵本不想穿,但又知大伯絕不會就此放過,無奈隻得站起來穿上。


    龍致禮望著他加上紫貂藍緞抱,更顯得英俊瀟灑,直樂得連嘴都合不攏了。


    爺兒倆這才談了些別的,話一轉,卻又轉到龍淵的婚事上,隻聽龍致禮道:“淵兒,你知道你是咱們龍家一脈的命根子,現在長大成人,其他的當作其次,最主要的,還是在廣延子嗣,繼承香煙的事上。要知道,咱們龍家,一向都非是淫佚奢華,喜好享樂的人,同時也絕不會鼓勵你走那淫佚奢華的路。”


    說到這裏,龍致禮霍然長歎一聲,他兩雙無神的老眼,望著腳下一盆炭火,出神良久,方始緩緩的道:“但是,上天不公,我兄弟幾人,行善積德,卻隻有九弟有福,生了你這麽一個寶貝……當然,有子不在多,但我兄弟,總不能連半個根苗也沒有哇?”


    龍淵望著龍致禮,雙目隱現淚光,不由也覺得心酸,他伸手握住地的手,想加以勸慰,但是一時之間,卻又找不著適當的辭令,能足以安慰這老人望子之心。


    龍致禮略有所覺,他收回目光,對龍淵一笑,接著又道:“乖孩子,我了解你的意思,我已是行將就木,再想養兒育女,也是不可能了,所以,所以我兄弟們,全都寄望於你,希望你能夠,善體親心,在我等死前,在我們的名下,立上一房媳婦,至於有兒無兒,就隻好聽天由命了。”


    龍淵一聞此言,可覺得左右為難了。


    須知,他過去跟隨雲慧長大,心中也隻有雲慧一人。


    其後風蘭介入,若非是雲慧從中促成,風蘭多半可能抱恨終身的。


    然而,就因為風蘭的介入,使龍淵的潛在的意識,放寬了不少,因為,這正是人類的通性,凡事隻要有了第一個開始,為什麽不能有第二第三……呢?


    不過,龍淵他到底不可能完全改變自己的觀念,他覺得如果真的照著大伯父的話做,娶妾,則不僅太過分,同時也影響他與雲慧、風蘭的恩愛之情。


    龍致禮發現龍淵沉默不語,微笑著又道:“乖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同時像你這麽英俊的人物,若隨便娶九房來,也實在太委屈了你,所以,你放心,大伯父絕不會這麽糊塗,我今天說這話,隻是希望你在心裏有點準備,將來或者目前,若是遇著合意的,卻不得矯情,故意不納呢……”


    龍淵覺得這事已有了轉圜的餘地,為了不令大伯父過分傷神,連忙“唯唯”以應,起身告辭。


    龍致禮也不再留他,含笑看著他拜辭而去。


    龍淵如獲大赦,匆匆的又到二伯父致義房裏去請安。


    這一去,從老二一直到老六,差不多都拉住他說了一番與老大差不多的訓辭,弄得個俊秀的龍淵真是狼狽不堪。


    從老六房中出來,該去見老七了。


    龍淵匆匆入房等丫環通報,便一直向進了書房。


    老七龍致智果然在那裏,忙著整理藥材,他一見龍淵,不等龍淵行禮,立即迎上來哈哈大笑,的拉著他的手,道:“龍兒,我算看你已經拜領了不少的家訓了吧?怎麽樣?有沒有回心轉意?”


    原來這老七龍致智與龍淵的情感最厚,因此龍淵對於他,可以說言語無忌,無話不談,一點兒拘束也沒有。


    龍淵一屁股坐在椅上,長歎一聲,搖搖頭,道:“唉,七伯你不曉得,這滋味真不好受,我同時,也覺得左右為難。”


    龍致智笑道:“你也真是個魯男子,換了別人,早跳起來急著向伯父要媳婦了……”


    說著,他坐下來也無端的歎了口氣,又道:“不過,老年人望子之心,是你們年輕人所不了解的,老年人恐懼死亡,卻又無可奈何,就在這無可奈何的心情下,寄望於子孫,以延繼他們的生命。所以,淵兒你想若是你不肯答應各位伯伯的要求,不能滿足他們的希望,豈不就等於扼殺了他們的生命。”


    龍淵悚然驚起,惶惑的道:“淵兒豈敢如此,淵兒不是不肯,隻是……”


    他嚅嚅著,卻找不出正當的理由,去反駁這種似乎天經地義的事實。


    龍致智見他為難之狀,莞爾一笑,道:“淵兒你也不必如此,依我看你生具的桃花命,長就是桃花相,目前雖則有點不適,時辰一到,也許就不由你自己呢?”


    龍淵心中一動,俊臉上卻瞬即泛起了一陣桃紅。


    龍致智看在眼裏,暗暗點頭,但怕羞了他,連忙一轉話題,吩咐下人,安排早點,又對龍淵道:“淵兒你別走啦,在這兒吃了早飯,咱們就開始煉藥,老九那裏,我叫丫頭,去知會一聲,想來老九也不會見怪,要知道,目下年關已然近在目前,從速治好了大哥他們的病,也好讓他們過個快活年,過了年,你成了親,也該享受清福,對不對?”


    龍淵本有意見,但一聽後麵話,俊臉又紅,話也就咽了回去。


    片刻間,細點清粥,端入書房,他二人對麵坐下,一邊食用,龍致智一邊道:“半年前,我到威海衛去買辦藥材,回程經過黃河,突然在岸邊林中,發現了一個受傷頗重的老人。及一個嬌美的女郎……”


    龍淵聞言,“啊”了一聲,忍不住問道:“七伯父你說的可是秀……”


    “秀”字出口,也突然驚覺,自己的神色有異,俊臉一紅,頓時住口不說了!


    龍致智哈哈一笑,望了他一眼,道:“淵兒你說得不錯,那一老一少,正是秀梅與他的父親,當時我見她父親傷得極重,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將自威海衛買來的高麗人參給他吃下,這才算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內傷雖然好了過半,外傷卻仍須善加診治。於是當時便吩咐龍五他們,將他搬到車上,運到咱們家來。”


    龍淵被七伯父盯了那略含取笑的一言,一賭氣便不再答他的話,低頭吃飯。


    龍致智見他如此,又繼續道:“路上秀梅的父親漸漸醒,他發現一個弱不禁風的文士救他父女,又是感謝,又是害怕,因此在我們落店之後,他便直言,他乃是膠東的俠盜,人稱膠東一鞭葉翔,看不慣黃河五蛟在共河左近,橫行無忌,殘害無辜,才聯同其女,在下流乘五蛟的才疆,在河船作案之際,將他殺死。那知雖得如願,另二蛟得訊趕來,竟也將他殺傷!”


    龍淵此際已然吃罷,坐在對麵,看著七伯父講述秀梅父女的事遺跡,表麵上雖很平靜,內心之中,卻不時浮現秀梅的儷影來!


    他心有些激動,覺得那黃河五蛟,當真是萬惡之徒,他暗想,一月後非到梁山泊去,將賊巢踏平,替秀梅父女出氣不可!


    龍致智邊吃邊談,此際又道:“葉翔當真是條漢子,他因見我非是江湖人物,不願連累我插入有糾紛,因此請求我將他一人留在店中養傷,僅帶他女兒回去,為奴為婢,替他報恩。伯伯我自信我是性情中人,怎能如此做法?我不通武藝但你爹可是遠近知名的大俠客,那黃河五蛟,若在路上將我們截住,算我們倒黴,要不然到了家裏,像黃河五蛟那種人物,不來便罷,一來還能是你爹爹的敵手嗎?”


    龍淵隻暗自好笑,這位七伯父,當真是脫不了書生本色,黃河五蛟,有草寇,論能為雖不算什麽人物,但對於鬼蜮伎倆,偷襲暗算,卻是素所作為。


    像昨夜,他們來個群攻偷襲,若非武夷婆婆,事先發現,目前那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聊天?


    不過,龍淵並不提出來駁他,他不語的端坐著,聽龍致智述說!


    龍致智似乎被自己言中的豪氣所感動了,他微挺著胸,正氣凜然的道:“因此我堅持帶他們回來。回來之後,又悉心為他醫傷,不到一月,傷勢便好全了。這葉翔見我如此待他,感動莫名,堅請留在本宅,做一名護院的教師,同時又令他女兒,在你伯母身邊為婢!我見他意誌堅決,自也不便相強,尤其你伯母,一見秀梅生長得水蔥也似,溫柔細致,稱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兒,便生心將她留下,準備給淵兒做個小妾,將來生得一男半女,也好繼承我房下的香煙……”


    龍淵一聽竟爾禁不住心頭怦怦大跳,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無奈何,隻得將頭低垂著,不肯哼聲!


    龍致智這一次不放過他了,他道:“淵兒,你見過秀梅了吧?怎麽樣?還中意不?”


    龍淵心頭紛念電轉,那秀梅一張張不同的臉,一時皆閃過他的心底,擾得他一時心亂如麻,連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龍致智哈哈大笑,道:“這種事有什麽可羞的,再說你不是已經找了一個嗎?……”


    龍淵暗暗叫苦,但經他七伯父這麽一說,則不啻是給他加上了一道鋼箍,便令他百口莫辯無法解脫!


    須知那時代沒有“愛情”這一名詞,男女之間,在婚前授受不親的。


    婚姻在傳統中,是育養後代的手段,結合也隻是尊奉著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


    如果為妻者,不能夠生男育女,父母可以為兒子納妾,丈夫也可以休妻另娶,這一點不僅是社會道德的標準,且幾乎已成了天經地義的事實。


    龍淵生長在那個時代,雖然由於特殊境遇的熏染,認為夫妻結合,不應如世俗,而應以感情為主,然而他怎能將這種思想,灌輸給長輩,或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表示出呢?


    因此他隻有暗暗的叫苦,卻一點意見也表示不出來!


    龍致智見他為難,自覺也不好太令這位寶貝侄兒為難,因之他略一沉吟,緩緩又道:“淵兒,若是你不願,七伯父也不會勉強你的,我看得很開,有兒無兒,命中注定,如何能勉強得來?……隻是你伯母,自己一無所出,自覺著愧對祖先,所以一定要我,替你辦這件事。昨夜她還等不及一定要派秀梅去侍候你,今天天一亮,她就又眼馬馬的跑過去詢問秀梅去了!”


    接著他“唉”歎了一聲,繼道:“秀梅這孩子,長生江湖人家,但在你伯母身邊,一年裏,表現的不僅沒有半點兒野性脾氣,且處處聰明黠慧,善待顏色,逗人疼愛,所以在我們的想象之中,你絕不會不中意的……”


    龍淵聽了這番話,瞥見他的黯然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十分激動,他想到七伯父對他的珍愛與鼓勵,也想到秀梅的明麗秀容!


    他忍不住霍的站起身來,垂頭回答,安慰龍致智,道:“侄兒對此事並無意見,全憑伯父伯母做主……”


    龍致智眼神一亮,猛的站起來,一把抓住龍淵的雙肩,哈哈大笑,道:“好!好!乖孩子,真難為你?真難為你……”


    龍淵本來尚有些羞意,但瞥見龍致智激動得發須皆顫,羞意全退,而歉疚之之念隨之而生!


    他暗想:“自我立誌盡孝娛親,卻總是不得其法,但如今看來,自己隻是一點頭,便能使親長這般激動快樂,為什麽我過去想不到?卻又這般固執呢?”


    龍致智一陣大笑,激動稍平,鬆手放開龍淵,高呼丫環,道:“小梅,快去傳話各位老爺,就說大少爺已答應初三之日並娶秀梅為我七房之妻,同時知會賬房,從速準備新房等應用各物,以及宴客名單席位!”


    丫環小梅脆笑著連聲答應,又對龍淵屈膝叩了喜,“咯咯咯”的笑著,跑了出去,吱吱喳喳的一聲叫嚷,外麵的丫環,立即揚起了一陣嬉笑之聲,向外跑去!


    龍淵一時被弄得手腳失措,幾乎疑惑自己是在夢中!他看看四周,發現正是在現實的生活裏,不由心中既悔,又覺得自愧!


    龍致智精神陡長,他興致匆匆的在房中兜了好幾個圈子,方才想到,目下緊要之事!


    他強自壓製住心中的暢快,道:“來,淵兒,咱們該開始煉製丹藥啦!……”


    說著,早已挽起袖子,動上了手!


    龍淵趨近案前,隻見案上百藥雜陳,人參、鹿茸、何首烏、應有盡有,同時前麵還鋪著一張單子,正是針對著“滋陰補陽”的無上丹方!


    他拿起銀刀金秤,依方秤、製,不大會工夫,已將藥料配了九分!


    然後、他一一將藥料傾倒在一個小丹鼎內,又自身邊,取出了那顆“赤龍丸”。


    赤龍丸大如龍眼,外觀赤霞流轉,異香沁人心肺!


    他捏破皮,迅速的將之投入鼎中,蓋上鼎蓋,得將小丹鼎安置在火爐之上!


    爺倆至此,分別在爐邊落座,望著爐火,隨時加炭,如此大約過了二個時辰,方才將烈火改成細火,慢慢焙熬。


    直到中午,鼎中漸漸散出異香,龍淵迅即撤出火炭,待其轉涼!


    龍致禮一見大功告成,隻剩最後的一道手續,他怕龍淵不耐久等,便道:“好啦!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龍淵至此,方始想起適才的婚事,心中猶豫著,猜想著風蘭祖孫,得知這項消息,是否會感覺不悅!


    他告辭出來,方欲出門,卻聽見身後丫環小梅喚他,道;“大少爺,你忙啦!七奶奶,少爺已出來啦!”


    她後麵那句,是對樓上叫的!


    龍淵一聽,暗叫:“糟糕”,正想撒開腿溜,樓上已然飄下來一陣叫聲,道:“淵兒,快上來!快上來!”


    龍淵無奈,隻好硬著頭皮上樓。邁上樓梯,迎麵遇著三四個丫環,全都對他抿嘴而笑,屈膝道喜!


    龍淵點著頭,心裏卻覺得別扭,疾步穿過中央的走廊,閃入他七伯母居住之中。


    他本意想是去避上一避,孰料入房一看,哎唷!除了大、二、三伯母乃至他的母親之外,連風蘭秀梅都在這房子裏。


    尤其是他來得匆忙,房中一幹人,全都直著眼看著他,他與那十多道目光一觸,頓時“轟”的一下,紅上雙頰。


    他大窘之下,轉身欲逃。距離他最近的致孝夫人,卻一把抓住了他,道:“小淵兒,害羞個什麽緊,快來瞧瞧,七伯母為你準備的新房用具,有多麽齊全哪……”


    龍淵無可奈何,尷尬的笑著,向幾位伯母一一請安,目光順勢四掃,但見那本甚寬大的房子裏,此際竟顯得十分擁擠。


    床上,地毯上,到處擺放著箱籠,箱蓋開著,五顏六色的衣物,眩眼耀目,一時雖分不清是些什麽,但確可斷定,必是一年四季的衣服!


    但,有的為什麽那麽小呢?他不解的想著,卻不敢詢問,那知致忠夫人卻為他解了惑,她:“嘖嘖”的咂著嘴,拉著龍淵,指著其中的四隻大箱子道:“淵兒,你看看,這都是老七家為你的兒子縫的,由出生起,大大小小的衣裳足夠他穿到老,你說說看,老七家有多麽好!”


    龍淵實在想不到是這麽回事,聞言感動之餘,偷眼一瞧,風蘭與秀梅,輕垂螓首,含羞不勝,卻也正在偷偷的瞧他!


    他分別與她倆眼波接觸,頓時心弦大振,被那兩雙脈脈含情的眼波陶醉。


    然而,他不敢多瞧,怕被伯母們發覺了,會取笑他,他迅即將目光移到,卻向七伯母致智夫人求援。


    致智夫人發現了他的靦腆,不忍再折磨他,立即想放他出去,故意提示他道:“淵兒,你和你七伯煉好丹藥了嗎?”


    龍淵“啊!啊!”兩聲,會過意來,急道:“啊!各位伯母請原諒,那藥還不曾啟出來呢……”


    說著作了個羅圈揖,回頭就走。眾家夫人,聽他這麽說,便可不再留他。


    他走到門口,心中霍然想起一事,轉回頭,竟施用出“千裏傳音”之法,道:“蘭妹妹,你不會怪我吧?”


    這句話,直送到風蘭一人的耳朵裏,使得她略覺安慰,她輕輕搖了搖頭。龍淵見狀,雖然心中稍寬,卻仍然道:“那麽我們晚上再談吧。”


    他說著,匆匆而去,隻留下那一串細微而凝聚的音波,筆直的攢了風蘭的耳朵!


    風蘭至此,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上的巨石,她微微的倩笑著,第一次抬起頭來,認真的打量,身邊的不費吹灰之力,便與她分享了龍淵的秀梅!


    從側麵看去,秀梅的肌膚細膩,體態豐滿,秀發分梳成兩條油鬆大辮,直垂到股際,頗具有少女的豐儀!尤其能逗起男人的遐思!但與她自己苗條玲瓏相較,卻是大不相同!


    秀梅下意識中發覺有人瞧她,轉臉一瞧,正好與風蘭打了個照麵!


    她發現風蘭,明豔照人,唇角綻笑,對她並無一絲敵意,忍不住也回報了嫣然一笑!


    她這一笑,在風蘭的感覺上,卻有了大大的反應,皆因隻瞧秀梅的臉盤,雖也是鳳眼搖鼻,櫻唇鮮美,但總令人覺得她,比風蘭自己稍遜半籌!


    然而看了她這一笑,直覺得在她的顏容上,平添了無比耀目的眨人色彩,令人直覺得欣心悅目,不由自主的,對她產生了一種對名花的愛憐感情!


    風蘭呆了一呆,半晌回過神來,不禁對秀梅大為歎服,自愧弗如!


    不過,這種種感覺,並沒有強烈到足夠引起對她的嫉妒,相反的,卻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想再重新瞧瞧她那種笑容的意念!


    龍淵出去之後,並未再進書房。


    他怕再被圍困住,而一直往前廳而去!


    大廳中雜亂亂的,正有若幹的仆役,忙著整理!


    他匆匆穿過去,直到上了樓,才算真的喘了口氣!


    丫環發現了她,都笑著道喜,龍淵點點頭,尚未開口,便聽見父親喚他的聲音,自甬道盡處的小餐廳裏,傳送了過來!


    龍淵答應著,過去一瞧,隻見他父母雙親,正陪著風蘭的祖母武夷婆婆進餐!


    龍淵心中一陣羞愧,似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幸虧武夷婆婆並沒有異樣的表示,她和藹的問龍淵是否用過中飯,同時又叫他去坐到她的身畔!


    龍淵不能過分的放肆,他謝了武夷婆婆,便打橫坐在下手。


    丫環又添上一份餐具,龍淵默默的吃著,卻聽武夷婆婆,首先開口道:“噢!淵兒,我老婆子也該向你賀賀喜呢!……”


    龍淵大窘,一時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龍致勇深切了解兒子的心情,見他玉麵漲紅,忙替他解圍道:“伯母這麽說,豈不折煞小兒嗎?小兒的婚事,得伯母青眼相加,恩準將令孫下嫁舍下,更蒙見諒,準小兒並娶秀梅,為七哥房下之妻。似這等大恩洪度,正該由小兒敬謝恩伯母,又豈能當得伯母此言?”


    龍淵一聽這番話,心知父親在安慰他,武夷婆婆已然見準並娶秀梅,提醒他快點道謝!


    因之連忙起身,端起酒杯來,恭恭敬敬的道:“淵兒敬謝婆婆恩典……”


    說著,一口幹了杯中的上好佳釀,杯底相照!


    武夷婆婆抿唇而笑,也飲了一口酒,笑道:“淵兒謝謝你啦!快坐下,快坐下……”


    接著,語氣一轉,對龍致勇道:“賢侄你說得雖有道理,但你也是個行家,深知咱們江湖中人,講究的乃是忠孝節義,淵兒他雖然年輕。不用我說,賢侄你定必深知,他的功力,在舉世武林中,已無人堪與匹敵了!”


    龍淵本不善飲,杯酒入腸,俊臉上立起反應。


    不但如此,在心理上也驟然輕鬆不少。


    此際,他聞得武夷婆婆對他的讚譽,方待遜謝,卻被武夷婆婆舉手止住。


    武夷婆婆微笑著,接著道:“淵兒你不必客氣,我這麽說,絕非言過其實,亂加讚詞,要知我老婆子一生不肯服人,想當年慧兒之師,盛名天下,亦如日行中天,但老婆子就是不服,等待他遠遊武夷之時,出麵邀鬥,連戲了五日五夜,方才以一掌落敗!但自從見了你和慧兒,得知了你們經曆的奇遇,才深深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及‘天命之所寄’這兩句話的真意!”


    這些話,聽在龍淵母親的耳中,真是一點不懂,便是龍致勇,也隻是聽得一半!


    武夷婆婆目視他夫婦一臉迷惑之色,轉又解釋:“賢侄你不知道,淵兒他不僅功力深絕,世所罕見,更可貴的,執武不傲,卻具有一副菩薩心腸。賢侄你曉得,在江湖上混久了,再好的人,也都變得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但淵兒他行道一年,不僅未沾上絲毫不良習氣,尤有進者,為天下黎民蒼生,做盡了好事!……”


    接著,她便將龍淵在巢湖出資救災,以及與笑麵跛丐,賽仲連魯智等,議定下的決策,一一轉達出來!


    她邊吃邊說,說完了也吃飽了!


    但隻有龍致勇夫婦,卻是連筷子卻不曾動,驚怔怔的望著這老太婆,靜靜的諦聽著!


    直到武夷婆婆住了口,龍致勇夫人,才感動的流下了淚水,默默的抓著兒子的手,輕輕啜泣!


    龍致勇同樣的,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有這般雄心壯誌!且計劃如此周詳!


    他長長歎了一口滿足的氣,旋即哈哈大笑,豎指讚道:“好,好,這才真不愧是我龍家之後,我龍家自為父起,非但全力讚助此舉,泉下的列祖列宗,也必會暗佑吾子吾孫的……”


    說著說著,他的語聲,也有點嗚咽了!


    雖則他沒有掉下淚來,但一雙猶自精光閃閃的眸子裏,卻已然有些紅潤了!


    但是,他豈能在兒子麵前,客人麵前表現得如此軟弱,故此,連忙起身,向武夷婆婆告退而去。


    龍淵見父母如此,心中大受感動,聲調也因而嗚咽而顫,安慰他母親:“媽,媽,你,你,……”


    他想不到適當的詞兒,欲語無言,神色十分好笑!


    她一邊笑著,一邊又歎了口氣,望望武夷婆婆,才道:“伯母你不是外人,我也不伯你老人家見笑。我一個婦道人家,終日操執家務,從未到外麵去見見世麵,當然不懂什麽大道理。隻是,隻是,我覺得淵兒能為我們龍家爭氣,光耀門楣,尚有其次,能夠為天下可憐的老百姓,做一點好事,確實能廣積善德,令龍家列祖列宗,含笑於九泉之下的!”


    武夷婆婆亦十分激動,她歎了一聲,也道:“我老婆子早年練就了一身武藝,卻隻知爭名稱強,而枉自活了這大把年紀。本來我曾想,等小蘭兒有了歸宿,我老婆子,便要埋首深山,清清靜靜的度過晚年。但自從聽到淵兒這一番計劃,決計再不作隱循的打算。而以有生之年,多行一些善事,多修積一份陰德!”


    龍淵被她們這一番稱讚,卻有些坐立不安,手足無措的感覺,此際等她話聲一落,忙即接口道:“淵兒才識淺薄,尚須婆婆與母親多加教導,卻怎能當得這般盛譽?故而尚請婆婆往後千萬不要再如此客氣方好!”


    龍淵的母親才覺得武夷婆婆的話,太過客氣,於是也替他謙謝道:“伯母德高望眾,見識廣,萬萬不要對淵兒客氣,有什麽事,隻管教訓就是……”


    武夷婆婆含笑點頭,道:“過幾天他就名符其實的,成了我老婆子的孫婿啦!我老婆子,對他還能客氣得了嗎?”


    這一番話,不由將房中的空氣調和得輕鬆了不少。龍淵乘機告辭,回到房中,卻覺得無事可做!


    然而,他不敢出去,怕再陷入伯母們的圍困之中。


    因此,他便端坐在床上,垂目盤膝,調息運功!


    時間在無我兩忘中過得很快,當地下丹之時,已然是暮色四合,濃雲密布,有點兒雪花飄飄下落了!


    丫環進來,請他用飯,龍淵才待出房,卻聽得又一個丫環來報,門外有一位聲稱魯智的人,指名求見!


    龍淵大喜,知道是賽仲連來了,連忙疾步出迎,直奔向大門!


    他步履瀟瀟灑灑,其速度確實驚人,片刻間來到門房,目光閃處,果然正是由巢湖趕來的金陵鏢頭賽仲連魯智!


    兩人見麵,自然免不了一陣寒暄,寒暄既畢,龍淵將他帶入專供賓客居住的小花廳,閑談片刻,立即吩咐下人,送來酒菜!同時又派人前去奉請七伯龍致智,及他的父親!


    這兩位老兄弟,早已在一起商談了半天,關於龍淵計劃的壯舉,龍致智不但大加激賞,同時也有著許多意見。


    此際聞報說大少爺來了朋友,雙雙過來瞧看,竟是聽武夷婆婆說過的那位魯智,不由均皆大喜!


    雙方客套已畢,分賓主坐下,四人雖則輩份與習性不同,但為了那件足以震驚天下,廣結善緣的大事,卻談得十分投機!


    故此,那一席酒,隻吃了兩個時辰,便是連不善飲酒的龍淵,也興奮的陪了數杯,吃了個八分醉!


    二更天龍淵扶醉回房,剛一進入自己的臥房,便見有一個苗條的女郎,坐在他的床邊上,玩耍著那個玉琢的大娃娃!


    他此際已然醉眼了,故此一見那女郎,隻當又是來侍候他的秀梅!


    如今可和昨晚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昨晚一者是二人初見,再者也無名份,故此他心雖實已迷上秀梅,卻不敢也不願太做露骨的表示!


    目下這兩情勢皆已改變,故此他一見秀梅在此,頓時喜上眉梢,悄悄的一掠上前,猛的擁抱住她的香肩,把她擁在懷裏,叫道:“秀……”


    那女郎冷不防被人抱住,一驚這下,轉過臉來,看清了抱住她的,乃是龍淵,頓時轉驚為喜。


    那知龍淵沒有來由的叫了個“秀”字,她初聞之下,甚是不解,但待她風目一轉,瞧見龍淵漲紅著臉,神色有異,不由恍然大悟,她叫的乃是秀梅!


    這一來,不由得醋勁大發,嬌聲怒恨,道:“我不是秀梅,你,你放開我……”


    龍淵一字出口,看清坐在床邊的,是風蘭,就知道已惹了禍事,正在慌急,風蘭已然發作了起來!


    他心中暗責,自己的糊塗,怎麽會把約風蘭晚上見麵的事情忘記了呢?


    本來,今日驟爾答應了並娶秀梅,已然有點對她不起。而今,誤識馮京是馬涼,豈不更是對風蘭大大的不敬。


    他嚅嚅欲言,但一千一萬句話辯兒,到了口邊,都又被自怪為不太適當的直覺,堵了回去!


    風蘭看見他木然無語,芳心更氣,用力一推,站起來疾步向外衝去!


    那知才走了三步,卻聽得“咕咚”一聲,回頭一瞧,龍淵四仰八叉的被她推倒在地麵上,看樣子似已暈絕過去!


    風蘭她微微怔了一下,心中還是不信,以他那般高妙的武功,竟禁不住一推之力,跌暈在地!


    但,待她仔細一瞧,龍淵仰睡在地毯上,一動不動,滿麵漲紅,一身的酒氣,不由有點恍然!


    這一來,她適才的滿腔憤怒,瞬息化為烏有,她輕輕的走過去,滿麵憐惜之色的俯身將龍淵抱了起來!


    她將他放在床上,迅速的出去,續了個冷手巾來,覆蓋在他的頭上!


    她偏坐在床邊,注視著龍淵的反應,一雙明媚的鳳目,閃放著憐惜與歉疚的光芒!


    她等著,等著,卻不見龍淵有半絲回醒的樣子,不由得芳心大急,她伸手為他解開紫貂皮袍,又解去那裏麵的薄薄的長衫內衣,運功施力,在他的心窩胸臆間,緩緩推拿!


    然而,漸漸的,她的纖手上觸著細致光潔的肌膚,變成了灼人的電極,她覺得芳心顫戰,她覺得臉紅氣粗!


    她的真氣真力,在片刻之間,全部潰散,而再也運集不起來,因此,她覺得手軟腳也軟,周身上下,有一種異樣的麻痹感覺!


    然而,這種感覺,卻並不足以影響到她的心底的愉快!


    她似乎感覺到一陣暈眩,但在這暈眩之中,卻有一種輕飄飄的,如同羽化登仙,冉冉騰起的失重之感!


    也有三分的奇怪,也有四分的喜悅,剩下的三份,還夾雜著些微的羞怯與恐懼!


    她是害怕,自己當真曾飄飄而去了哇!


    這在她說來,離開了她的情郎與丈夫,則雖能真個名列仙班,又豈是她所樂意的呢!


    因此,她推拿而為抓摟,最後,終於俯伏在龍淵裸露的胸脯上,將粉臉緊貼在他的心口!


    龍淵的胸中,這時已傳來一陣陣“咚咚”的心跳之聲,這跳動的聲音,是那麽奇妙的擊打在風蘭的芳心上,而與她的心跳合一取齊!


    風蘭緩緩的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在龍淵的裸胸上,輕輕的刮過!


    這一刮,真不啻是一付奇妙的靈藥!就在她雙目剛合之頃,龍淵他震然如觸機扭,全身猛的一震,雙臂一合,已然將風蘭抱了個結實!


    同時,也緊接著“哈哈”的笑了起來!


    風蘭經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一震,震的清醒了一下,但就在她尚未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先,已然被猛的一掀,全身不由己滾進了床裏!


    而一股混合了酒氣汗氣的異味,已然衝鼻而入,一雙熟悉的,溫柔的嘴唇,也跟著壓伏了上來!


    她玉頸輕轉,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卻隻吐出了一個“燈”字,但被咽捂住了!


    室內的銀燈,就在這同時,驟然熄去!


    剩下的,隻有那微弱的灶火,閃爍著四壁珠飾,發出霞光!


    霞光在房內幻著異彩,交織成一個燦麗的夢。夢中,應該是春意盎然的,不是嗎?


    蓬勃的青年人,不都是善於編織點綴自己的夢嗎?


    窗外的北風正緊,雪花已開始飄飄下降了。


    然而,房中的春意,卻將那麽嚴寒推拒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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