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且慢”,楊澤他們剛剛登上樓船,身後有人輕聲喊住正要撐槳離岸的船夫。


    “姑娘,這是你的嗎?”


    葉青璿回過頭,看到一人二十出頭,穿著一領青袍,形貌清雅,腰背挺直,如一竿勁竹,身後跟著一名背行囊的童子。


    他手中拿著一個繡著金絲荷花的香囊,這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剛剛在茶樓上與私塾先生對麵而坐的書生。


    想來葉青璿剛剛匆匆從茶樓離開,將香囊落在茶樓了,被這書生撿到,這香囊乃女子貼身之物,葉青璿臉色一紅,輕聲答應道。


    “謝謝公子”,葉青璿作揖答謝,轉身上船。


    望著遠去的樓船,青袍書生如一竿瘦竹定在岸邊,癡癡不動。


    “少爺,船早走遠了”,背著行囊的書童走上前催促道,一臉嫌棄的樣子,他背囊中的東西實在太重了,壓的雙肩酸楚,不停的揉著肩膀,在這裏目送樓船消失已經是極大的耐心了。


    書生這才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剛剛有些失態,臉微微一紅,朝書童坦然一笑,書童皺了皺眉頭,兩人一前一後離去。


    淩雲山莊外,老嫗寒瑤已經等在門前,看著楊澤回來低語了幾句,飛天刀丁渭沒想到這位模樣奇醜的老嫗竟然拋下他們獨自回到山莊,摸著腦袋想了半天。對於他腦子中除了武學,其他的根本不願意去理會,要不也不會為了一本門派孤本秘籍甘願在楊府呆了這麽多年。


    淩雲山莊會客廳內一個纏的如同粽子的胖子正在對著一桌酒席大開殺戒,完全忘記了身上的痛楚。


    四年前楊澤曾經在江州和這個落魄江州江湖的鐵劍胖子相遇。在斜月湖駐心閣他與楊澤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地上吹噓自己要雲遊四海,訪遍天下名師,成為飛劍千裏、禦劍上昆侖劍道宗師。為了炫耀一番,還特地給未見過世麵的楊家老馬夫刷了一套自己在淩州趴在爛柯寺牆上偷學的幾招劍術,當時老馬夫還誇讚他劍術好。


    後來他悄然離開江州,再無音信,沒想到在徽州相遇,不過他似乎比在江州更胖了。


    馬踏湖八景中,最負盛名的當湖心島上的白堤圓月碧波亭。


    此時,楊澤站在橋上望過去,此時皓月當空,清風拂麵,月光流轉在水麵上,波光如銀。


    “正憐火樹千春研,忽見清輝映月闌。出海鮫珠猶帶水,滿堂羅袖欲生寒”,楊澤低聲沉吟著曲無雙作的這首《江月》,此時此刻頗為應景,楊澤撫摸有些年代的憑欄,依靠在亭柱一側,端起酒一飲而盡。


    胖子蹲坐在亭中的石台上,身側倚著那柄鐵劍。


    “痛快,痛快”。


    夜已經深了,葉青璿他們幾個逛了一夜,人困馬乏,早都已經在淩雲山莊中睡著了。


    “你不是總說學武無用,要做一個閑散文人,怎麽也扛起這麽華麗的寶劍,裝劍客了?”,胖子摸著楊澤的青鋒劍,羨慕的流著口水,“還是你這柄劍好”。突然,胖子哎呦了一聲。


    “你的傷怎麽樣了?”,楊澤關心的問道,看來傷口又疼了。


    “這點傷不算什麽,掉幾斤肉算什麽,隻要能學到真正的劍術,什麽苦我都可以承受”,胖子呲牙咧嘴的笑著,顯然他的傷口又疼了。這位落魄江湖有些寒酸的劍客,劍術不算高明,倒是頗有一番江湖好漢的硬氣。


    “你的劍術似乎比以前精進不少,又去那家寺院、道冠偷學的?”


    “這幾招真的不是偷學來的,可惜還是沒有學到精髓之處”,胖子急忙咽下那塊拳頭大的牛肉,辯解道。


    “哦,難不成你真的遇到宗師了?”,楊澤抬起頭來一臉不信的樣子。


    胖子臉一紅,虔誠的向著空中祈禱半天,低頭想了想。


    “咱兩個算是喝過酒的兄弟,我發過誓不跟外人說,你不算外人,說了也不打緊。我幾個月前到了淩州,原本想再去寺廟偷學幾招。後來在爛柯寺遇到了一個六歲的孩子,說是爛柯寺佛祖的朋友,千裏迢迢來打賭的,可惜主人不在家。他讓我背著他來徽州,還有盤棋沒下完。報酬就是就教我兩招劍術,還誇讚我這把鐵劍是劍中之寶。我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憐兮兮,就跟他結伴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不過後來我卻相信他可能真是佛祖的朋友,在出了淩州地界不久,我們遇到了一隻吊睛猛虎,想吃掉我們。我讓他下山快跑,他笑嘻嘻的抬手間將猛虎和它座下的巨石劈開,就像切塊豆腐那麽容易,說這是教我的第一招伏虎劍”,胖子說到這裏表情驚訝,自己似乎還沉浸在那驚詫中沒有出來,半晌才自嘲的笑了笑。


    “那個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到了徽州地界,轉眼就不見了。我想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劍仙祖師爺。祖師爺化成童子前來點化我的,原本以為打擂台他會出現,沒成想被打成這樣”,胖子一臉自豪的說,似乎不以被暴揍一頓為羞恥。


    “哦,原來如此”,楊澤呢喃自語,看來他說的這個童子就是今夜在烏衣巷與棋聖曹雲子下棋的那個六歲孩童無疑了,如果不是今晚看到他與棋聖下棋,恐怕楊澤又會以為是胖子好麵子順口胡謅的。


    “對了,你那雌雄莫辯的書童呢?怎麽一直沒有見到他”。


    楊澤站起來,往向遠方升騰起的水霧,似乎更加朦朧,湖麵也已經遮蓋消失不見,迷霧茫茫,隻見天地悠悠,碧波亭旁一株懷抱粗的大樹,幾隻不知被什麽動物驚擾了的夜鴉飛離枝頭,繞樹喳喳叫個不停。


    “青鋒……”,胖子反複嘟囔著,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青鋒劍,已然明白了,愴然淚下。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繼續這樣流浪下去嗎?”,楊澤轉移話題,不想繼續談下去。


    “恩”,胖子握著鐵劍劍柄,費力的起身,站在楊澤身側,用肥膩的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牛肉汁湯,目光充滿堅毅的望向湖中,暗夜中他似乎看透了什麽,漸漸清晰起來。他流浪至今,不知上過多少擂台,被扔下來多少次,就是為了砥礪自己的並不高明的劍術,但他還是不會放棄,還要繼續走下去,他相信自己總會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可以棲息的江湖。“我要在學劍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即使劍道萬古如長夜,我也要在暗夜中燃起那盞燈,哪怕瞬息即滅”。


    楊澤沒有出言挽留他。


    他知道如果鐵劍胖子願意留下,在江州他早就留下了,不管胖子能不能學到高明的劍術,至少這已經是屬於他的江湖。楊澤有時候甚至有些嫉妒胖子,一個人可以自由自在在江湖上遊蕩,不用肩負那麽多,雖然武功不入流,但他有的是追風逐夢的勇氣,不負韶華。


    沒有告別,胖子扛起那柄鐵劍瀟灑的轉身離開了。


    走出亭子,胖子肩抗鐵劍,背對著亭子,朝後揮了揮手,“兄弟,劍道之路莫愁無知己,江湖何人不識君,保重”,竟再也沒回頭,一拐一瘸,遠去了。


    隻留下怔怔發呆的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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