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馬弩”,紫麵大漢和白家小廝均是一驚,“難道白老爺子天衣無縫的計劃泄露了?”。


    這王朝內弓箭隻有楊家斬馬弩可以如此輕易洞穿軟甲,而且無從仿製。


    這斬馬弩一次可擊發三隻斬馬箭。


    “以檿為身,檀為弰,鐵為鐙子槍頭,銅為馬麵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射五百四十餘步,尚能入榆木五尺有餘”,力道之大遠大於普通弓箭。單弩擊發就能將蒼北披掛三層重甲的戰馬打個透心涼,一輪百人齊射“岩石皆如粉霽墜落”。當年鐵弗可汗黑騎兵,身穿三層獸皮,被硬生生的穿出一個個血窟窿,穿楊射蚤,厲害無比。


    想當年,蒼北鐵騎吃盡斬馬弩的苦頭,卻無從仿製。因為北府兵軍令,一旦戰敗,斬馬弩無法帶回,必須原地摧毀,防止敵軍仿製。


    這種巨大殺傷力的兵器,王朝匠作司也無權製造。匠作司更嚴禁民間鐵匠私造硬弩、甲胄等兵器。斬馬弩匠工盡出於北府兵,王朝內隻有世祖皇帝欽定扈從楊府一千二百的北府兵才可配斬馬弩。


    望向黑影處,紫麵大漢和白家小廝都舒了一口氣。黑影處一個佝僂身子雙鬢微白的老者左手提著一柄折斷的斬馬弩,右手拿著大槊走到近前。


    “驍騎營先鋒尉,耿……耿大力,參見少爺”,老者放下手中的大槊,撲通跪在地下嗚咽的說,許久不曾提起自己的名字,都有些淡忘了,隨之一陣劇烈的咳嗽。


    “耿老爹……”,楊澤上前攙扶起那個風燭殘年,一人一騎當先踹兀罕大營的北府老卒,想當年耿大力手持長約六尺大槊,杆端裝有長圓形錘,錘上密排鐵釘八排,形似狼牙,力猛無窮。


    “哈哈,不過才一甲子,竟然有人敢睥睨我楊府威名。少爺放心,隻要耿大力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他們近前一步”,老漁夫仰頭大笑,將自己毀損的斬馬弩丟棄一旁,這是當年他第一個踹營的獎賞。


    老漁夫橫槊而立,好一個威風凜凜。


    “哼,又來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白家青衣小廝一揮手,數十個莽漢持樸刀撲了上來。


    老漁夫迎了上去,大槊呼呼生風,夾雜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四周的鬆針、鬆塔紛紛掉落,這大槊一拍之下足有萬斤之力,當先幾個莽漢立時被拍的腦漿崩裂,筋骨折斷,哀嚎聲此起彼伏。濃濃的血腥味隨風飄蕩,老漁夫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殘酷血腥的戰場,手中大槊更是加上幾分力氣。


    青衣小廝看了看身側的紫麵大漢。


    紫麵大漢望了一眼被圍在中心的耿大力,抽出鬼頭刀,向楊澤砍了過來。


    鬼頭刀使將開來,刀風沉穩有力,真如鬼哭狼嚎一般,摧石裂碑,楊澤感覺頭頂涼颼颼的,剛剛投機取巧的一招再也沒機會使出來了。


    他不敢拿匕首去硬扛,像泥鰍一樣向左側一顆鬆樹後躲避過去。饒是如此,右臂外側已經被鬼頭刀砍中,鮮血湧出,他後背已被汗水浸透。這大漢臂力驚人,鬼頭刀砍下去環抱粗的鬆樹竟硬生生砍倒,老鬆樹轟然倒下。幸虧沒有去硬抗,否則自己即使不死,也被砸暈過去。


    “少爺,當心”,青鋒知道自己根本幫不上忙,他看到少爺受傷了,忍不住喊了出來。


    大漢根本沒有給楊澤繼續說話的機會,他接連遞出鬼頭刀,“橫掃千軍”、“霸王敬酒”一招招遞過來。呼呼有聲。


    楊澤這些年“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他七扭八拐的勉強躲避。衣服被刀風割的七零八落,腹部、左臂均鮮血琳琳。


    不過,讓楊澤更為驚奇的大漢似乎不慣用刀,招式有些生硬,要不然自己早就死了。


    打鬥中最忌諱的就是分心。


    小徑本來就狹窄,這麽多人圍在一起,好幾次,書童青鋒差一點就被鬼頭刀砍死。


    楊澤一邊躲一邊暗自悔恨,以前大刀王五、雙劍俠那些武師們教的幾招保命招式,自己怎麽沒好好學學,學個八成像,此刻至少可以保命。


    他東躲西藏,狼狽萬分,漸漸被逼入死角。


    楊澤沒有看錯,大漢不慣用刀,又忌諱楊澤手中削鐵如泥的觀鳳。他陰沉著臉,嘿嘿笑著,盡情的玩弄著狼狽的楊澤。


    他沒想到楊府看著白皙惹眼、弱不禁風的少爺竟然暗地裏還練過武,這麽多招,楊澤一點也沒有表現出臨死之前的驚恐樣子,他心裏倒是暗暗稱奇,這個孟浪少爺似乎不是想象中那樣。


    大漢手腕一沉,以刀做劍,變作劍招,楊澤立時險象環生,手忙腳亂。楊澤感到一陣陣疾風刮得臉上生疼,身上立時多了一道道血痕。


    楊澤立時處於下風,他前左右的退路都被封死,背後也已經無路可退,眨眼間就要斃命。


    楊澤一咬牙,舉起觀鳳劍捅向大漢腹部,要跟大漢來個兩敗俱傷,死也要拉著大漢墊背。


    他現在覺得,要是手裏是把大戟,最起碼還賺便宜,劍太短,隻能玩魚死網破這一招了。


    大漢冷笑一聲,身形後撤,催動內力,反手鬼頭刀格擋觀鳳。


    楊澤一閉眼,“這次還不給你身上捅出個血窟窿”。


    刀劍相交,觀鳳雖然無堅不摧,但在大漢內力黏帶下,鬼頭刀沒有斷,反而將楊澤帶起,重重摔到背後青磚牆上,砸塌了一片。楊澤觀鳳脫手,飛擲而出,沒入地下。


    楊澤覺得背脊生疼,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硬是沒有憋住,吐了一口鮮血,青衣被血染紅。他艱難的從地上撐起來,“他娘的,死也要站著死”。


    此時老漁夫大槊揮舞如風,已然洞穿了數十名莽漢的頭顱,四周血肉紛飛,尚未死透的莽漢,捂著撕裂的胳膊、抱著斷腿殘臂,哀嚎嘶叫,一陣猛烈的咳嗽,他身軀戰栗不已,手中大槊自然也慢了幾分。


    青衣小廝有些不耐煩了,他一揮手,四周背弓莽漢搭弓射箭,地上的黃沙早已經被血色浸透,老漁夫和近身幾個莽漢立時像刺蝟一樣,全身插滿箭簇。


    “定國公……”,老漁夫拄著大槊勉強站起來,如同戰場上那迎風飄蕩的軍旗,永不倒下。轉頭望向江州城內,血淋淋的眼眶內閃過一絲遺憾。


    青衣小廝從身側莽漢手中拿過一把樸刀,走上前一刀貫穿老漁夫,捅了個透心涼。


    “去你娘的定國公”,青衣小廝一腳將早已死去多時的老漁夫踹倒在地,老漁夫晃動幾下倒在了地下。


    “耿老爹……”


    江州城頭上一陣狂風刮過,黑壓壓的烏雲壓上江州城牆,遮擋住月光,通甌江江水洶湧奔騰,嘶鳴不已。


    楊澤抬起眼望了望,滾滾而至的烏雲,瞬間下起磅礴大雨,城內火勢似乎也已經得到控製。


    他身上青袍早已經變得一條條在風中飄蕩,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血淋淋的,在暗夜中甚是可怖。


    “轟隆隆”雷電交加,書童青鋒再也顧不得安危,他搶上前,扶起楊澤,戟指怒目,再也不像那柔軟的女子。


    “狗日的兔崽子,爺爺跟你們拚了”,青鋒看著紫麵大漢砍向楊澤。他咬緊牙關,魚躍而出,拚勁全身力氣,抱住大漢的腰,使勁往後慣出去。


    大漢冷不及防,這個剛剛還哆哆嗦嗦的書童,竟然敢出手阻攔,他冷笑兩聲,青鋒竟然沒有晃動他半分。


    青鋒抱著大漢,用頭頂著他的肚子,使勁想把他搬開,讓楊澤逃離這裏。


    大漢冷哼一聲,鬼頭刀向青鋒背脊拍了下去,順勢砍削下去。


    楊澤再也顧不得五髒六腑翻騰了,他撿起地上觀鳳劍,向大漢刺去,大漢鬼頭刀落下的話,楊澤觀鳳劍就會刺穿他的右臂。


    大漢一怒之下,刀鋒偏走一寸,腳下後退的同時硬生生砍掉了青鋒一條胳膊。他原本這一刀是砍中青鋒腦袋的。


    隨即繃直左腿,右膝內轉,右腳抵住青鋒身軀,順勢將青鋒踹了出去。


    青鋒的身軀砸到楊澤身上,兩個人飛了出去,撞斷了棵碗口粗細的鬆樹,鬆針如雨紛紛落下。


    “青鋒”,楊澤連滾帶爬的起來,抱起青鋒,斷臂處鮮血汩汩流淌。他抱著青鋒搖晃著。那一腳,青鋒五髒六腑受了很重的內傷。他想說什麽,沒說出來,張嘴哇哇的吐了幾口鮮血,將楊澤身上的青袍又浸染了一大片。


    楊澤一邊給他擦嘴上的溢出來的血,一邊安慰他,“鋒兒,挺住,別怕”。


    “少……少爺,你快……跑,別……管我”,青鋒咬著牙,兀自要掙紮著做起來,想把楊澤推開,讓楊澤快逃。


    剛剛電光火石瞬間,他還沒察覺自己一隻手已經被削掉,此刻他想抬起手推楊澤走,總是沒反應,他這才低頭發現自己左臂已然沒了,血流不止,地下青苔都被侵染的血紅一片,鮮血順著青苔隙流淌著,滲入泥土中。


    他堅持了半天,楊澤兀自抱著自己不走。他再也堅持不住了,胸脯起伏,喘息不定,又猛的吐了一口鮮血。


    青鋒雖然是書童,但是從六歲開始形影不離,雖然是主仆但卻比兄弟還親。


    青鋒知道楊澤肯定不會丟下自己獨自離開,有些煞白的臉龐兩行沸騰的血珠滾落。


    世子頑劣,書童剛進王府第一日,他就把自己豢養的紅鼻鼠塞到青鋒被窩裏,半夜,鼻尖猩紅的大鼠爬到青鋒嘴巴上嗅聞,青鋒嚇得好幾天不敢在被窩裏睡覺。


    青鋒替少爺背了“黑鍋”也不辯解,經常挨罰不許吃飯。他就蹲在牆旮遝角落裏,咬著嘴唇,偷偷抹淚,雪白的肌膚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這時,楊澤總會及時從廚房順手牽羊拿些蜜餞、酥糕之類的東西放到他懷裏。


    有一次,楊澤沒找到其他的吃的,搬出半隻鹵豬腿塞到青鋒懷裏。然後用油乎乎的手,擦擦他滾落的淚珠,“別哭了鋒兒,將來少爺絕不虧待你,慢慢吃”。


    青鋒用手擦了擦油乎乎的臉,“少爺,你這沒良心的,拿我的臉擦手”。


    楊澤嘿嘿一笑,早逃之夭夭了。


    青鋒雖然膽小,對楊澤這位還算仗義的少爺卻敢於以命相救。


    有一年,楊澤非要跳到斜月湖中找什麽傳說的出口,青鋒站在岸邊喊了半天也沒人答應,湖水平靜的如一麵鏡子,波瀾不驚,平日裏還有錦鯉浮出水麵,此刻連水泡都不帶冒一個的,青鋒慌了。


    他一跺腳就跳了下去,這時才想起自己不會水。青鋒後來告訴楊澤自己足足喝了一大缸湖水。楊澤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水,但那幾個月,青鋒隻要聽到斜月湖就吐。


    “青鋒,我在江州說水性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你慌什麽呢?”,望著醒轉的青鋒,楊澤鬆了口氣,眨巴著深邃的眼睛問一臉懵懂,摸著腦袋迷迷瞪瞪的青鋒。楊澤水性那是極好的。


    “嗬嗬”,青鋒攥著濕漉漉的衣角,苦笑了兩聲,“我其實就是想知道你在水底下這麽長時間不說話,悶不悶的慌”,青鋒肚子裏翻江倒海,一臉無奈。


    後來,他也跟著少爺學壞了。一起跑江州青樓絳雲軒偷看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不過運氣最差的總是青鋒。有一次,被龜公誤認為是女子,差點就被了,還有一次差點丟了性命。


    楊澤回望倚在絳雲軒側門,抱臂佞笑的護院打手,當時發狠的說,“鋒兒,等過了冠禮咱以兩百北府兵開道,從正門進”。


    “少爺”,躺在馬車上,全身疼的呲牙咧嘴的青鋒,淚眼婆娑,這樣有情有義的少爺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不過他知道王朝律令嚴禁王公大臣出入青樓,有壞世風,即使是官辦青樓也不可。


    定國公世子逛青樓,要是讓王朝中言官右僉督禦史知道了,背後還不群起彈劾。


    其實楊澤心裏也知道,隻是他咽不下這口氣。


    其實楊澤心裏也知道,隻是他咽不下這口氣。


    楊澤捂著他的斷臂,血還是從指縫不斷的冒出來。他看到青鋒哭,趕忙用沾滿鮮血的手去給他擦拭,他從小到大最見不得就是青鋒哭泣。


    “青鋒……不哭,有我在”,楊澤怒猊渴驥,雙目布滿血絲,嘴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少爺,我、我再也沒機會陪你練字,陪你喝酒,陪你下水,陪你…”,青鋒握住楊澤的手,顫抖不已,“我、我想喝酒,我好、冷、冷”,他渾身逐漸冰冷,血凝結幹涸,嘴角不斷湧出更多的血,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楊澤聽不清他說什麽,趴在他嘴唇上仔細聽了聽。青鋒反複嘟囔著,漸漸沒了氣息,雙目始終望著楊澤,一滴熱淚停留在眼眶內兀自打轉。


    為首紫麵大漢緩緩走過來,提起鬼頭刀,鬼頭刀刀鋒上沾滿的鮮血一滴滴的落在楊澤頭上,雨水早已混合地上的血水,殷紅一片。


    天地肅殺,烏雲上湧現翻滾的波浪,卻被一道閃電撕裂,咫尺之間,不可見人。


    此刻,似乎一切都靜止了……


    楊澤耳畔,隻有風聲、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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