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易齊叫住易楚,又歪頭朝著杜仲笑,做出嬌憨的樣子,“姐夫幾時回來的,怎也不先捎個信回來,也好準備一下?”


    杜仲淡淡地說:“已跟你姐姐說過了。”轉頭看向易楚,“我去外院看看,稍後陪你用膳。”


    “好,”易楚笑著點點頭,目送著他走出垂花門,才對易齊道:“你姐夫寫了信,許是路上耽擱了,倒是比人來得還晚……我去廚房看看,準備點吃的。”


    易齊是向來遠著廚房的,自然不會跟著,可又不甘心走,想了想,笑道:“記得以前姐夫最愛吃你做的排骨,要不讓鄭三嫂去買些排骨,再買兩條魚……姐夫好容易回來,該好好擺一桌替他接風洗塵。”


    易楚心情好,聞言點頭笑道:“你說的是。”果然吩咐了鄭三嫂去買魚買肉。


    易齊暗自得意,既是設宴,總要喝點酒水,男人沒有不好酒的,到時她多勸姐夫喝兩杯……


    不大時候杜仲便從外院回來,對易楚道:“讓俞樺去置辦些物品,明兒一早去嶽父家,後天去前街轉轉,過兩天到威遠侯府去一趟。”


    易楚默默聽著他的打算,開口問道:“你在西北可見到小舅舅了?他說去尋你,明兒見了外祖母定然也要問起來。”


    “見了,”杜仲安慰般拍拍他的手,“這次幸虧有小舅舅,否則榆林衛那邊的軍士還得頑抗一陣子……小舅舅買了不少貨品,估計還得七八天才能到,不過不用擔心,有人跟著。”


    易楚好奇地問:“小舅舅幫了什麽忙?”


    杜仲壓低聲音,“你可知道小舅舅會學人說話?”


    易楚點點頭。


    杜仲望著她笑笑,“他倒是什麽也不瞞你……去了趟韃靼軍營一無所獲,可巧回來路途瞧見莊猛隻帶了三四個衛士,就將他捉了,審訊好幾次,他死活不開口……就把他的嘴堵住,小舅舅在暗中學著他的話音招供……帳外不少將領聽見了,氣他通敵賣國……”


    “呀,”易楚籲一口氣,“可千萬別被人知曉了,人都恨被愚弄。”


    “我曉得,”杜仲正了神色,“當時帳內隻三四人,都是信得過的,小舅舅那裏也交待過了,以後切不可再露出這等技藝,小舅舅也知道情勢凶險,萬不敢大意的。”


    說起凶險,也不知他這半年都曆過了什麽。


    易楚眼眶刹時蓄滿了淚,哽咽道:“怎麽就鬧出中箭身亡的消息,而且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想起你之前說的話,恨不得……”


    杜仲伸手將她攬在懷裏,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柔聲道:“我曉得你定然擔心,可當時的情形又沒法送信出來……那人是林槐,出了保定府就換成他了……當時隻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得虧你那半粒續命丸,硬是從閻王手裏奪了條命回來……傷勢差不多好了,就是身子仍虛著,過幾天跟小舅舅一道回來。”頓了下續道,“以後再也沒了錦衣衛辛特使這個人,眼下的我沒事可做,你說我幹點什麽營生好?”


    易楚給他出主意,“大勇說想開間米糧鋪子,需得得了你的許可。小舅舅說他想做生意,我覺得他倒有這個天分,不如投些銀錢進去,一來是給他個支持,二來能獲些收益,或者咱們自己也開間鋪子?你來做掌櫃。”


    “那你就是掌櫃娘子,”杜仲親昵地點點她的鼻尖,笑一會兒,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問,“我還想給你掙個誥命回來,你想當掌櫃娘子還是誥命夫人?”


    易楚不假思索地說:“你要做掌櫃我自然是掌櫃娘子,你要是官居高位,那我就是誥命夫人……”猶豫會兒,也開玩笑,“你若殺人,我幫你遞刀子,你若偷竊,我就給你望風,反正你幹什麽我都跟著你。”


    杜仲“哈哈”大笑。


    笑罷,看著易楚俏皮的笑臉,心底的柔情就如揚起的風帆,鼓得滿脹脹的。


    有一個女子,你喜歡她,而她同樣喜歡你,該是何等幸運的事。


    就像早晨,天色已經亮了,她明明擔心丫鬟闖進來瞧見,卻仍順從地由著他折騰。


    直到他饜足,她才悄悄舒了口氣。


    他素日很警醒,加上一個人睡覺習慣了,易楚一醒,他就察覺到了,卻懶懶地閉著眼睛不想起。


    就感覺到她支著手肘凝視著自己,過了片刻,聽到她滿足地歎口氣,然後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眉間,又順著臉頰往下,停在他的唇上。


    再然後,易楚溫熱柔軟的雙唇蜻蜓點水般在他唇上親了下。


    不過是短短數息的碰觸,他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愛戀。


    那一刻,猶如春風拂麵,百花盛開,他聽到了心花慢慢綻放的聲音。


    再然後,易楚悉悉索索地穿好衣衫下了床,淨房裏傳來她倒水的嘩啦聲。


    是在收拾洗浴後的狼藉。


    他想到滿地散亂的衣衫,還有大半浴桶的水,她一盆盆往外舀,要倒到幾時?再忍不住,跟著起身,打開衣櫃找外衫的時候,看到滿滿當當,半個衣櫃都是他的衣物。從冬衣到夏衣,有荷包有鞋襪,擺放得整整齊齊。


    也不知花費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出這些。


    他聽過寡婦數豆,喪夫的寡婦摸黑一粒粒數著笸籮裏的豆子熬過寂寥的長夜。而沒有他陪伴的夜晚呢?


    腦子裏頓時浮現出易楚點著蠟燭一針一針地縫衣服的情形。


    他急急地穿好衣衫走進淨房,易楚抬頭看他,臉上露出溫柔而生動的笑……就如現在。


    吃過午飯,杜仲歇了個晌覺,易楚則到廚房跟鄭三嫂一起商定了菜單子,冷熱共八道菜,其中紅燒排骨跟清燉鯽魚是易楚親手做的。


    整個下午,宅院裏都彌漫著飯菜的濃香味。


    易齊聞到了,心裏止不住興奮,將衣櫃的衣服扒拉出來攤了滿床。她從郡王府出來隻帶了個小小的包裹,裝了幾件首飾和兩身衣裳,其餘衣物都是回來現做的。易楚在這方麵並不苛待她,單是過年,就讓她裁了三身新衣。


    易齊對著鏡子比劃半天,還是覺得在郡王府做的那身最好看,一來是料子好,二來是剪裁好,極輕薄的霞影紗,腰身緊緊的熨帖在身上,隱約可以瞧見嫩黃色肚兜上繡著的大紅色海棠花,而裙擺卻極寬,顯得她身形修長,行動間翩然若仙。


    易齊瞧著鏡子裏美豔絕倫的自己,紅唇微啟,長長地舒了口氣。


    廚房裏的易楚看著擺了滿桌子的飯菜,也舒了口氣。她已嚐過,自己做的兩道菜比起往日來似乎還要鮮美。


    或者是因為自己的心情好吧。


    衛氏每次做飯都會嘮叨一句,菜蔬米麵都是有靈性的,心情好或者認真做的時候,炒出的菜就會更好吃。


    易楚微笑著回房換下沾染了油煙的衣裙,換過新衣衫,又重新梳了頭。正選發簪的時候,杜仲走進來,瞧了瞧她的梳妝盒子,目光暗了暗,選了枚蝴蝶形狀的銀簪替她插在發間。


    鏡子裏的女子便彎起了唇角,連帶著眉眼也彎成了月牙形。


    杜仲俯身貼著她的麵頰,柔聲道:“晚上燙壺酒吧,把飯擺在外間炕桌上,你陪我喝兩杯?”


    易楚笑著答應,“好。”


    易齊在西廂房看著冬雲與冬雨端著托盤一趟趟往正房走,激動得竟然有些難以自抑。那感覺就像她乍乍到了郡王府,聽葉兒說夜裏楚恒要來探望她一樣。


    有興奮、有緊張、有期待還有抑製不住的歡喜。


    好容易,聽到“咚咚”的敲門聲,她急切地跑出去,看到冬晴提了隻食盒進來,“太太吩咐,以後二姑娘就在自己房裏用飯,不必往飯廳跑了。”


    易齊咬了唇,“那他呢?”


    冬晴再想不到易齊問的是杜仲,很自然地回答,“現下老爺回來了,太太自是陪老爺在正房裏用。”


    說著,一道道將飯菜擺出來,每樣都不多,卻都是她愛吃的,紅燒排骨也在裏麵。


    易齊猛地打開窗子,探出頭去。


    正房裏已點了燈,窗紗上映出兩個模糊的身影,頭靠著頭,像是挨得極近。


    易齊猛地又關上了窗……


    第二天一大早,易楚與杜仲就到了曉望街。


    易郎中見到他們,滿心的擔憂盡數變成了歡喜,急急地請他們入內,又讓畫屏倒茶。


    畫屏見到杜仲,本能地便要行禮,杜仲卻先一步拱手作揖喚了聲,“母親。”


    畫屏窘得麵皮紫紅,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她連易楚的禮都不敢受,更何況是杜仲。杜仲可是她正經八百的主子,以前在杜府見到,都要恭敬地行禮的。


    杜仲卻很坦然,“世事多變遷,何必拘泥於以前。”


    衛氏便歎道:“還是子溪說得對,從前的事都是過去了,現在就得看眼下。以前聽過唱戲的說皇上微服出巡,借宿官員家裏,看中人家的丫鬟封為妃子,那大官見了丫鬟也不得磕頭?”


    易楚不由好笑,戲裏講的大都是演義,而且父親也比不得皇上。可是,杜仲的態度卻讓她喜歡,不管怎樣,他對畫屏的態度也反應了對父親的尊重。


    寒暄過後,衛氏問起衛珂,杜仲便將衛珂如何找到自己,如何置辦貨品等事說了遍,又誇衛珂有眼光,也會砍價,卻將衛珂進入軍營模仿莊猛招供之事瞞下了。


    衛氏又是欣慰又是煩惱,“這孩子,還指望他在家裏好好讀書,怎麽也得考個秀才出來,可偏偏出去做個行商之事。他爹要是泉下有知,指不定多失望。”


    杜仲笑著道:“能將生意做得好也非易事,而且古往今來有很多高風亮節的義商,前兩年河南水患,義商率先賑災放糧,還施舍衣裳,救了不知多少人命,有些行商人家還有禮部頒發的表彰文書。”


    衛氏得知衛珂平安已是歡喜,一時倒還沒想太多,悄悄對易楚施了個眼色,朝外麵努努嘴。


    易楚明了其意,瞅個機會走了出去,不多時衛氏也出了正房。


    易楚便笑,“外祖母有什麽事不能當著人說?”


    衛氏神秘兮兮地笑笑,“我估摸著阿琳有了身子,前兒夜裏做了條魚,剛端上桌,她張口就吐了。”早在畫屏改名衛琳,她就開始喚她阿琳了。


    易楚驚喜交加,“爹爹怎麽說?”


    衛氏瞧著她是真心高興,眉間鬆快了許多,“你爹把了脈,沒說什麽。我估摸著月份淺,一時瞧不出來,而且這小孩子得等胎坐牢靠了才能告訴人……我是捉摸著,要是阿珂回來,他要真鐵心要行商,我也不攔著了,讓子溪看著幫他尋摸間鋪子,他住在鋪子裏就行。我這頭好生伺候著阿琳,沒的讓那個兔崽子在眼前氣我。”


    易楚自是滿口答應,“等小舅舅回來,他們兩人商量就是。相公昨兒還說起要是可行,就跟小舅舅合作開間鋪子。”


    衛氏樂嗬嗬地笑了,卻又感歎,“出去足有半年,也不知瘦成啥樣了?也是個沒良心的,就不知道往家裏寫幾封信。”


    易楚不做聲,在旁邊陪著笑。


    轉天,杜仲按著先前打算的帶易楚上前街逛逛。


    杜仲穿著玉帶白的長衫,頭上戴了白玉冠,襟旁係了塊油汪汪的碧玉,腰間插一把象骨緞麵扇子,靜靜地站在梧桐樹下。


    少頃,易楚出來,瞧見樹下身姿挺拔的杜仲,臉頰染上幾許緋色,明媚豔麗得如同清晨的朝陽,而雙唇卻紅得很不自然,嬌豔欲滴得像是盛開的石榴花。


    她身上仍是家常的穿著,天水碧的比甲,月白色羅裙,可便是這普通的衣衫襯著她的臉更加瑩瑩如玉。


    瞧見易楚的羞色,一抹溫柔的笑意從杜仲唇角漾開,再也掩蓋不住。


    大勇在門口看到的就是這副情形,兩人攜手走出,一高一矮,笑盈盈地站在一處,宛如一對璧人。


    前街跟棗樹街一樣,街道兩旁都是店鋪,不同的是,來往棗樹街的都是平民百姓,而進出前街的卻大多是富貴人家。


    他們先去找房屋經紀看了三處鋪麵,有一處在拐角處,兩麵臨街,美中不足是店鋪太小,又不是方方正正的格局,不好擺放東西。另兩處緊挨著,都在前街裏頭,地方倒是足夠大,但來往客流明顯不如頭一處多。


    易楚很難取舍,可杜仲跟大勇卻不約而同地看好了後麵兩處。大勇是個砍價的行家裏手,將經紀開出的價錢足足壓低了三成,才草草簽了個文書,約定好改日去官府備案。


    定下鋪麵,杜仲帶易楚來到一家綢緞店,店麵很大,客人卻不多,隻三四個貴婦人打扮的女子和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少女,再就是跟隨她們的丫鬟婆子。


    見到杜仲,幾人受驚般齊刷刷地望過來,丫鬟婆子則極有眼色地將主子們圍在了裏麵。


    想必這家綢緞店極少有男客,易楚麵色有些窘迫,而杜仲卻很坦然,對夥計道:“幫我內人選幾匹夏季穿用的料子。”


    夥計快速地睃一眼易楚,抱了幾匹絹紗跟府綢來,“……輕薄涼快,用來做比甲或者小襖都好,”


    杜仲看了看,又問:“還有更好的嗎?”


    夥計猶豫番,小聲道:“有倒是有,但是價格上要貴些。”


    杜仲搖搖折扇,“無妨,拿來瞧瞧。”


    夥計跟裏頭招呼婦人的掌櫃說了句什麽,掌櫃點點頭,夥計便將掌櫃手邊的幾匹布料抱了過來,攤在案麵上,笑道:“這是店裏最好的料子了,都是蘇杭那邊新來的貨品,”指著那匹雨過天青色的,“這是玉生煙,看起來不起眼,可做成羅裙穿在身上就像仙子似的步步生煙,”又指著一匹緋色的,“這是醉仙顏,可以做夾衫,也可以做襴裙,準保比湖裏開的蓮花都嬌豔……這匹是寺綾,夏天穿著不貼身,最是難得,這匹是懷素紗,太太可以跟醉仙顏配著做,裏襯用醉仙顏,外麵加一層懷素紗,您要是坐著不動,懷素紗就是一池秋水,望而生涼,可您要是一走動,就是流光溢彩,任誰見了都挪不開眼。”


    這幾匹布,單是看著就覺得不錯,聽夥計這麽一說,愈加好了三分。


    東西雖好,可易楚覺得用不太上,也沒有非得買的意思,隨口問道:“這匹布多少錢?”


    夥計笑道:“玉生煙跟醉仙顏都是九十兩,寺綾百兩,懷素紗一百二十兩。”


    易楚瞠目結舌,她已猜出價錢不便宜,可決沒想到會這麽貴。這幾匹布料加起來,足夠買下大半間鋪麵了。


    杜仲卻渾不在意地說:“這幾匹布都要了,你給我送到白米斜街杜府。”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事實,易楚感覺杜仲說這句話時,“杜”字咬得格外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結發為夫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茗荷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茗荷兒並收藏結發為夫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