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杜仲不在家,加上易楚對白米斜街已經熟悉,故此並不像那些盲婚盲嫁的女子那樣輾轉反側徹夜難免。


    畫屏倒是滿腹心事,好半天平靜不下來。


    這十幾年來,畫屏跟趙嬤嬤一直陪伴在杜俏身邊,兩人可以說是對彼此相當了解。看到趙嬤嬤神思不屬地離開,畫屏已經料想到她的不滿意,也猜到了這幾天趙嬤嬤必定會再次上門。


    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趙嬤嬤就找上門來了。


    趙嬤嬤是先去的棗樹街,將一對牌位給了張錚。


    新人成親後要敬拜公婆,公婆不在則要叩拜牌位,這是規矩。張錚恭敬地接著,準備稍後親自帶到白米斜街。


    從湯麵館出來,趙嬤嬤才去的曉望街,進門後,先將汝瓶和茶具拿出來,說是杜俏給的賀禮。因為杜俏是婆家人,不能算是添妝,自然也不必隨著嫁妝一道走。


    衛氏雖不知大概價值,可看著釉麵光滑線條生動,知道是好東西,連連道謝,“這怎麽使得,太貴重了。”


    趙嬤嬤淡然一笑,“老太太客氣了,這不算什麽。我們夫人說了,讓看看新房裏缺什麽少什麽,回頭給填補上。”


    衛氏始終不清楚易楚要嫁的杜子溪跟那天來的冷麵侯爺有什麽關係,聽著這話心裏直犯嘀咕,阿楚成親,怎麽林夫人這麽上心?


    可人來是客,趙嬤嬤又帶著賀禮,大喜的日子自然不好多生枝節,便嗯嗯呀呀地應著,打算稍後問畫屏。


    閑聊幾句有關親事的話後,趙嬤嬤正了臉色對衛氏道:“老太太,有件事我梗在心裏一夜沒睡好,尋思著今兒一定得跟您說說。”


    衛氏沒客氣,開門見山地問:“我這人性子直,什麽事您說,不用轉彎子。”


    趙嬤嬤本以為衛氏會說點類似“什麽事兒,我能幫上肯定幫”之類的客氣話,沒想到衛氏大剌剌地直奔主題。


    話趕話說到這份上,趙嬤嬤自然不會退縮,坦然地說:“老太太,畫屏跟易先生的親事不妥當,他們不能成親。”


    “怎麽了?”衛氏一聽,心吊了起來,“畫屏已經定過親還是……”


    “這倒沒有,”趙嬤嬤急忙否認,“畫屏是個好孩子,為人處事沒法挑,可她是我家夫人身邊的丫鬟,自小就賣到杜府裏的。”


    衛氏鬆口氣,“這我知道,畫屏沒隱瞞,夫人不是開恩放出來了嗎?脫了籍就不是奴才了,這男婚女嫁不用請示你家夫人吧?”


    “理兒是這個理,可其中另有隱情……”趙嬤嬤聽著話音不太對,解釋道,“我家夫人是易姑娘夫婿嫡親的妹妹,您說真要成了親,我家夫人以後怎麽見人……其實,老太太收義女也不妥當,畫屏不就成了杜公子的姨母,也是我家夫人的長輩。可義女畢竟隔得遠,我家夫人也就不計較了,當沒有這回事就行……”


    衛氏這下明白了,冷笑道:“合著認義女不妥當,結親更不妥當。我們易家的事憑什麽要聽你家夫人的,多大臉,是不是皇上立誰當太子也得問問你家夫人?”


    這話說得如此忤逆,趙嬤嬤當即白了臉,“話不能這麽說,皇上立儲自有皇上決定……”


    “那我們易家認幹閨女,要娶媳婦怎麽就得聽你們林夫人的?”衛氏話接得極快,趙嬤嬤一時竟無法反駁。


    少頃,才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道:“老太太,說句不當說的,這實在是沒有自家奴才轉眼成了自己丈母娘的,老太太不為別的,總得為阿楚夫婿考慮考慮,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會同意。”


    衛氏又冷笑聲,“我活了近五十歲了,跟趙嬤嬤年歲差不多,還從來沒聽說嶽父續弦還得征求沒成親的女婿的意見?我出身寒門小戶見得世麵少,想必你們杜府或者林府都是這個規矩?再者,趙嬤嬤既然也知道不當說,就不必費這個口舌了。”頓了頓,猶不解氣,“今兒是阿楚大喜的日子,我們家裏還有得忙,忙完這樁喜事還得忙畫屏的事,就不留趙嬤嬤了。”


    說罷端茶送客。


    這遭趙嬤嬤是真的被氣狠了。


    說實話,她在內宅浸淫數十年,無論說話辦事以及察言觀色方麵不說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也算是高手了。


    高門貴族的女眷說話講究隻說三分,點到為止,餘下的讓你自個回家揣摩去。


    她還真沒怎麽見過像衛氏這種半點餘地不留的說話方式。


    可衛氏的話偏偏句句占理,讓她反駁都無從反駁。


    趙嬤嬤心裏那個鬱悶,一方麵擔憂不知回府後怎麽跟杜俏說,另一方麵又暗自慶幸,幸好沒依著杜俏的話帶個跑腿的小丫頭來。


    若被小丫頭看到這場麵,以後她還怎麽鎮得住她們。


    趙嬤嬤隻顧著胡思亂想,把要去白米斜街新房子看看的事也忘了。


    且說,趙嬤嬤跟衛氏在客廳裏談話時,易楚則在東廂房沐浴更衣。


    嫁衣她已經穿過,大小正合適,就是稍微鬆了些,前天讓畫屏將腰身緊了緊。


    吳嫂子是全福人,待她換好衣服就幫她絞臉。


    絞臉又叫開麵,左手拇指和食指纏著細麻線,右手拉著麻線中間,把臉上的汗毛都拔掉。


    吳嫂子頭一次當全福人,絞臉的手藝不太嫻熟,疼得易楚差點掉眼淚。


    吳嫂子一邊歉然地笑,一邊打趣易楚,“這就叫疼了,等夜裏還有你疼的時候。”


    易楚猛地想起杜仲臨行前的那夜,臉不由地紅了。


    吳嫂子低聲地笑,“……其實就疼一陣子,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要緊的是別害怕,越怕越疼……身子放鬆下來,多順著夫君……時候長了,還想得慌……”


    易楚深有同感,頭一遭是極疼的,感覺身子被撕裂般,第二回就好得多,尤其杜仲時不時含著她的耳垂,低聲哄著她。


    她記得自己就像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而杜仲就是撐船的船夫,帶著她一會兒衝向浪尖,一會滑到浪底,起起落落,而她終於受不住,顫抖著喊了出來。


    隻那一聲,杜仲便像吃飽了草的野馬般,疾馳千裏,直到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用盡,才溫柔地抱住了她。


    思及往事,易楚既是羞澀又是想念,還有淡淡的惆悵,如果今夜他能回來,該有多好!


    因曉望街與白米斜街離得極近,易楚便不著急,有足夠的工夫梳妝打扮。


    吉時訂在酉正二刻。


    太陽還在西邊的山頭上打轉,迎親的隊伍就來到了醫館門口,吹鼓手鼓著腮幫子一個勁地吹,衛珂樂嗬嗬地往外灑銅錢跟喜糖。


    代替杜仲迎親的是林梧,


    林梧雖然不像尋常新郎那般披紅掛綠,但也穿了件嶄新的大紅色長袍,顯得英俊瀟灑。


    這是張錚的意思。張錚覺得林梧長相最斯文,又顯年輕,不會辱了杜仲的麵子。也叫街坊鄰居們看看,代替新郎迎親的人都這般出色,正主隻會更俊美好幾倍。


    吉時剛到,門外就響起清脆的鞭炮聲,這是催促新娘上花轎。


    易楚蒙著喜帕拜別易郎中,易郎中已知道易楚成親後少不得往家裏跑,可看著自己嬌滴滴捧在手心長大的閨女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仍是紅了眼圈。


    哽咽片刻,才叮囑易楚以後要遵從夫君,勤勞持家,恪守本分。


    易楚聽出父親聲音裏的異樣,淚水滾滾而下,卻又不敢大哭怕花了妝容,跪在易郎中跟前磕了三個頭才起身。


    又拜別衛氏跟衛珂。


    直等催轎的鞭炮響了三遍,鑼鼓嗩呐震天地響,才由隔壁的吳壯被著送上了花轎。


    白米斜街那頭是張錚帶著鄭大牛兩口子在忙活,俞樺等人不欲露麵,隻隱在暗處盯著。


    行過禮,易楚被張錚找的全福人帶進了新房。


    全福人很會來事,縱然新房隻易楚跟鄭大牛的婆娘鄭三嫂,她還是滿麵笑容地做完了一整套禮節。


    送走了全福人,易楚徹底癱倒在床上。


    鄭三嫂急忙將備好的點心小菜端上來,“太太餓了吧,稍吃點墊墊肚子。”


    易楚還真不餓,她中午吃得不少,臨上花轎前又被吳嫂子強迫著吃了塊糕點,到現在仍是飽著,可礙於鄭三嫂殷勤相勸,便吃了兩個小花卷和幾筷子小菜。


    吃罷,易楚換過衣服對鄭三嫂道:“麻煩你了,想必你也累了好幾天,早些歇著吧。讓外頭院子裏的人也早早歇著。”


    杜仲是年初才在白米斜街買的宅子,加上沒來住過,跟左右鄰居並不相熟,事實上,他也有意地沒跟街坊結交,故此並沒人前來賀喜。


    張錚倒是考慮得周全,尋思著喜事總得有點喜氣兒,就從八珍樓叫了桌席麵,幾個大男人湊成一桌淺淺地喝了幾盅各自散去。


    易楚躺了一會卻是睡不著,因喜燭必須一直點著不能吹滅,索性起身就著燭光收拾東西。外間炕櫃後頭有個暗格,易楚將貴重的物品盡數放在裏麵,又把衣服首飾重新整理了一遍。


    她的衣服是有數的,而且都是尋常的料子,並沒貴重之物,而首飾卻有幾樣是難得的,便按著畫屏教給她的方法,把首飾分門別類歸置好,登記造冊。


    收拾完,終於有了困意,才脫掉外頭大衣裳睡了。


    此時,威遠侯府聽鬆院卻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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