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愛德華仍非常紳士的邀請了許多年輕女性跳舞,不過跳一個換一個,並且壓根沒有邀請站在一邊滿含期待的邦妮小姐。


    我發現回到英國後,愛德華受歡迎多了。紳士的女兒們顯然一點也不在乎愛德華過去的名聲,更不在乎他是不是毀容。她們對他親切極了,會露出盯著卡洛斯先生時一樣的迷戀眼神。


    老派紳士們不喜歡分割自己的財產,有些人連小兒子都一分錢不給,更不用說給女兒了,所以沒有嫁妝的淑女其實一抓一大把。為什麽幾乎所有的舞會上,紳士們都奇缺,而年輕姑娘們卻爆滿?隻要這個姑娘出生在上流社會,就沒有一個人舍得離開這個圈子,沒有嫁妝,卻不肯低嫁,那就隻有為有限的資源,爭得你死我活了。即使這資源是行將朽木的老頭也無所謂,更何況是愛德華這樣年輕有為的紳士,而且還富有至極。


    不過她們還是很有分寸的,即使爭奪白熱火了,表麵上也看不出其中的暗潮洶湧。因為她們隻用一兩樣貼身物件就能起到很好的交流的作用,卻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比如扇子暗語。


    慢扇表示“我已訂婚”,快扇表示“我是獨身”;右手執扇,在臉前扇動指“隨我來” ,左手執扇,在臉前扇動指“走開”;拿扇子輕輕劃過額頭指“有人在看我們”;將扇子停在右臉頰上是“好的”,將扇子停在左臉頰上是“不”;將扇子一開一合指“吻我”;將扇子完全張開貼在嘴上表示“愛”。每位紳士和淑女都要了解這些隱語,作為踏入社交界的必修課。


    於是這晚上,朝愛德華拋媚眼、扇扇子的年輕女性不計其數,我猜他每年收入三千磅的故事已經廣為流傳了。


    而我又遇到了那位利迪斯小姐,她是和卡洛斯先生結伴出現的,他們似乎已經確認了訂婚關係。


    愛德華看上去如臨大敵,他酸酸的對我說:“你要離她遠點。”


    “上帝啊,你整天瞎擔心什麽,我跟她隻有一麵之緣,根本是陌生人。”我無奈的說。


    “哼!頭一次見麵就談的那麽起勁,你跟其他女人也沒這麽熟稔過。”他不滿的說。


    “好了,你這個小氣鬼,我保證離她遠點,你可以放心了吧。”


    可是跳集體舞時,這位利迪斯小姐卻突兀的站到了我麵前,我嚴重懷疑她硬擠開了旁邊那位姑娘,這誇張的行徑簡直讓我目瞪口呆。


    “怎麽?見到我很驚訝?不跟我跳支舞嗎?”她俏皮的說。


    “當然……”我嘴上這麽說,卻抬頭去看愛德華,發現他正不悅的瞪著我。


    “我訂婚了。”她揚著下巴說:“是那位最有名的卡洛斯先生呢,我搶走了舞會上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我是不是很厲害?”


    “呃……”我不知該怎麽回答她,這位小姐太坦率,這種話也敢隨意跟我這個陌生人說。


    “我知道她們都是怎麽說我的,‘那個有錢的暴發戶女兒,是個醜八怪,卻霸占了卡洛斯先生’。”她學著忸怩的腔調,說完後哈哈大笑,可這笑容隻有淒涼的諷刺,讓人感到難過。


    “別不開心。”我安慰她說:“卡洛斯先生一表人才,為人正派,這是門好婚事。”


    “誰說我不開心,我開心極了,別以為我給你一個好臉色,你就能裝作明白我的樣子。”她哼了一聲,然後又笑道:“你可真是個老實人。”


    我暗暗撇嘴,什麽老實人,愛德華這樣評價過,你一個小姑娘也敢這麽說。


    “亞當先生,跟我私奔吧,我可是有一萬英鎊的嫁妝呢。”她小聲說。


    “咳!咳咳咳……”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哈哈哈,你真傻,一個玩笑也開不起。”她笑著說:“別當真,我可不是你們上流社會的姑娘,沒多少教養的,喜歡開玩笑。”


    “你……你不該開這種玩笑。”我責備她道。


    “為什麽不能開玩笑?就因為我訂婚了?什麽男爵夫人,我看也不怎麽值錢,所有能用錢買來的東西,都是毫無價值的,您認為呢?”利迪斯小姐說。


    “您太憤世嫉俗了,恕我不能苟同,我認為錢還是很重要的。”我說:“我可是個大俗人。”


    “那麽俗人先生,為什麽白白花錢幫助窮人呢?”她笑著說。


    “你……”我忽然想起她剛才叫我亞當先生,她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她打聽過我了?


    這時,一支舞已經結束了。


    利迪斯小姐看了我一會兒,靜靜的說:“剛才是開玩笑的,我沒有一萬英鎊嫁妝,有錢的是我父親。就算你跟我私奔,也得不到一分錢。”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嚴肅,麵紅耳赤。


    我愣了愣,低聲說:“請您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


    “好的,我不開玩笑。”她望著我說:“那麽,再見了,亞當先生。”


    “再見。”我向她微微欠身說。


    可是她又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其實不用說再見,聽說您是弗農小鎮的牧師,我嫁給卡洛斯先生後,咱們還能經常見麵的是不是?”


    “牧師先生每天忙得很,恐怕沒時間跟您這位,喔!未來的男爵夫人見麵。”愛德華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他非常失禮的直接插|入了我們的談話。


    利迪斯小姐瞪了愛德華一眼,知道我們剛才的談話被他聽到了。所以她雖然生氣,卻不敢張揚,提著裙子對我們行了個禮,然後迅速退下了。


    看到愛德華憤怒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氣的不輕,為了安撫他,我小聲說:“我今晚去你那裏,別生氣。”


    “你沒打算跟她私奔是不是?”他卻冷冷的說。


    “上帝保佑,你別整天說些沒頭沒腦的話,連孩子都不會把玩笑話當真。”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抱歉,我太敏感了,可是她迷戀你,我能看出來,我不喜歡她靠近你。我無法控製,我就是生氣,有時候我甚至想把你關起來,讓誰都看不到你。”


    “你能看出她迷戀我,那麽你能看出我迷戀誰嗎?”在嘈雜的舞會現場,我深深的望著他。


    他看著我,然後緩緩露出笑容:“當然,我當然知道你迷戀誰。”


    “那麽……今天晚上……你要來嗎?”他問。


    “不,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被他氣笑了。


    愛德華不可思議的瞪著我:“你不能!你是位紳士,怎麽能出爾反爾?”


    “您能任性的喜怒不定,我當然也能出爾反爾,我看今晚就算了,明晚吧。”


    愛德華不說話了,他看著舞池,過了好久,我聽到他愉悅的低語:“明晚就明晚,我等著你。”


    這場舞會上,邀請安娜跳舞的先生一個接一個。每次安娜跟別的先生跳舞時,邁克都虎視眈眈的盯著對方,幸而舞伴是必須交換的,否則還真不知道會鬧出什麽麻煩來。


    而我也終於找到機會跟邁克聊聊了。


    “我親愛的朋友,您今天終於不忙了嗎?”我諷刺他說。


    邁克似乎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盯著我,表情嚴肅:“抱歉,亞當,請原諒我的故意回避,可是我怕你不允許安娜小姐跟我來往,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少年時的胡作非為。可是我今天要告訴你,我愛上安娜小姐了,我徹底愛上她了!請允許我追求她,我發誓會讓她幸福!”


    我傻呆呆的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愣頭青一樣的家夥是我認識的那個邁克。


    “等……等等。”我按著太陽穴說:“你是不是喝多了?這話聽上去像在請求我允許你們結婚。是我出現了幻聽,還是你腦子發昏了?”


    “你沒有聽錯,我的確在請求婚事,我想要娶安娜小姐,我想要她成為我的妻子。”他急切的說。


    我瞪大了眼睛,啞口無言的望著他,半天才說:“這……這太突兀了……安娜答應你的求婚了嗎?可我沒發現她有什麽異常啊,如果你已經向她求婚了,她一定會告訴我的,可她什麽也沒說過。”


    如果一位紳士想娶一位女士,那麽他必須先向這位女士求婚,女士答應後,他才可以向女方的監護人提出求婚請求,這個順序是萬萬不能弄反的。


    邁克望了望舞池裏的安娜,眼神溫柔:“我還沒有向她求婚,因為她似乎對我隻有尊敬而沒有愛慕,我原本打算等她慢慢明白的,可是安娜小姐有那麽多追求者,我不能再等了。”


    “邁克·彭斯先生!我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了,你難道不知道必須先經過安娜的同意才能求婚嗎?”我嚴厲的看著他。


    “那麽,你同意我追求安娜小姐了嗎?”他卻興奮的答非所問。


    我被他搞的渾身無力,隻好說:“聽著,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安娜是我的珍寶,我隻會把她嫁給能讓她幸福的男人。倘若不能,就離她遠遠的,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


    “我當然會讓她幸福,我對上帝發誓。”他舉起手說。


    “追求安娜的可不止你一個人,最終的選擇權也在安娜手上。”我不滿的對他說:“你剛才說安娜對你沒有愛慕之情,就這樣你也敢來我這裏求婚!我看你是發瘋了!”


    “我會讓她愛上我的,我會的!”他眼神發亮的說。


    於是第二天,我發現安娜有些魂不守舍。


    當時我們正在用午餐,安娜低頭盯著盤子,手裏的刀叉漫無目地的撥弄著那些可憐的食物,但就是不往嘴裏放。偶爾還會愣住,然後長歎一口氣,過一會兒,又滿臉通紅的繼續撥弄。我和約翰夫婦麵麵相覷,盯著這個長籲短歎的姑娘,可是她卻一點也沒發現我們都在看她,雙眼直愣愣的出神。


    “是不是不喜歡今天的午餐?”黛西問她。


    安娜表情絲毫未變,仿佛壓根沒聽到別人跟她說話。


    我歎了口氣,用叉子敲敲玻璃杯。


    ‘當當當’,清脆的聲響總算是引她回神了。她卻奇怪的看著我,似乎在問我為什麽敲杯子。


    我抹了把額頭說:“安娜,專心用餐。”


    她的耳朵刹那紅了,急忙低頭吃東西。


    黛西夫人抿著嘴笑了,問我:“下一次舞會是什麽時候?”


    約翰總算是聽從了黛西的規勸,回去向馬丁先生認錯了,可最後卻垂頭喪氣的回家。馬丁先生根本不肯見他,家裏的仆人說,馬丁先生接來了他的侄子,說是要當成繼承人培養,並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侄子。


    約翰和黛西愁雲慘淡了一陣子,生活實在無以為繼,黛西隻好出去找了份工作。她非常幸運,一位子爵恰好在為他的女兒尋找家庭教師,於是聘用了黛西。而且那位子爵大人非常慷慨,知道了約翰的困境,就說有機會的話會幫約翰恢複律師職務。兩個人終於走出了陰霾,於是又打算參與到社交生活中來了。


    “最近太累了,我們得休息一下。”我看了安娜一眼說:“這幾天就在家裏,哪裏都不去。”


    可是兩天後,一架大馬車停在了我家門口,從認識至今,邦妮小姐頭一次來我家拜訪。


    她披著一件黑色的毛絨披風,裏麵則穿了一件輕薄的淡紫色長裙,顯得雍容華貴,高雅大方。她先禮儀周到的跟安娜寒暄了一陣子,然後跟她談起雞毛蒜皮的八卦。


    正當我奇怪她為什麽突然拜訪的時候,這位小姐終於把話說到了點子上。


    “聽說康斯坦丁先生跟費蒙特先生是老朋友,您對他的事情一定很了解吧。”邦妮小姐問我。


    “是的,我們是洛克公學的同學。”我說。


    “雖然不該打聽一位紳士的過往,可是我見費蒙特先生總是麵帶愁容,也許他還在為當年的事情糾結吧,真是位可憐的先生。”邦妮小姐一臉遺憾的說。


    “我讚同您的看法。”我不明白她說這話有什麽深意,隻好先附和她。


    “多麽可憐的先生啊,如果知道他悲傷的過去,朋友們就能開導他了。”她歎息道。


    我聽出這位姑娘的言外之意了,她想要跟我打聽愛德華的過往,不過這種事情還真不好對外說,所以我直接當聽不懂。可惜這位小姐有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見我沒聽明白她的暗示,直接開口詢問道:“康斯坦丁先生一定知道費蒙特先生過去的遭遇吧,可以說來聽聽嗎?”


    我愣了愣,隻好撒謊道:“其實愛德華從未跟我談起過。”


    “喔……”邦妮小姐點點頭:“可憐的人,他一定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所以連朋友都不肯傾訴。他把自己的心武裝起來了,不肯輕易接受他人的友誼和幫助。公爵夫人的舞會上,他整晚都邀請我跳舞,可是後來卻……也許他太自卑了,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不肯走出來,其實我們一點也不在乎他的不名譽和受損的容貌,更不會看不起他,他根本不必如此自卑,真想幫幫他,可憐的人……”


    我聽邦妮小姐左一句‘可憐的人’,右一句‘可憐的人’,忽然有種臉皮抽搐的衝動。


    整天跟愛德華見麵的安娜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相反愛德華天天賴在我們家,不但每天有說有笑,還頗有厚臉皮的架勢。於是安娜十分誠懇的說:“其實愛德華先生是很開朗的人,他喜歡聊天和談笑。”


    邦妮小姐立即眼神犀利的瞪了安娜一眼,然後微笑道:“是嗎?康斯坦丁小姐看來和費蒙特先生非常熟悉啊。”


    “是的,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所以經常來拜訪我們。不過愛德華先生不喜歡人們稱他費蒙特,他說自己現在姓加裏。”安娜毫無所覺的說。


    “這點我倒是不清楚,畢竟我們才剛剛認識。”邦妮小姐意有所指道。


    我被眼前這詭異的發展弄得一愣一愣的,然而這還沒完,很快又有人來我家拜訪了。先來的人是邁克,他在我不讚同的目光中向安娜行了吻手禮,那種含情脈脈的目光和詠唱般的讚美腔調,簡直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前腳進門,勞倫特先生後腳就到了。


    “康斯坦丁牧師,好久不見,我又來打擾您了。”他敦厚的說。


    “我親愛的朋友,歡迎您,快請進。”我熱情的跟勞倫特先生擁抱了下,然後把他迎進門。當然我厚此薄彼的行為換來了邁克一個不滿的瞪視。


    還沒等我們集體落座,熟門熟路的愛德華先生不用我們起身迎接,就自顧自的進來了,他邊脫帽子邊笑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連康斯坦丁先生這裏都有聚會了,怎麽沒提前通知鄙人呢?”


    我簡直有以手扶額的衝動,這群人再加上他們隨身的仆從馬夫,我這座租來的小房子簡直快撐破了。


    作者有話要說:5000字一章感謝長評,存稿正式告罄,以後要現寫,所以更新時間不固定了。


    這章寫的我快吐血了,不太詳細,信息量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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