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是在一次學術報告會上認識瀟的。


    做報告的是研究“紅學”的著名專家,因此會場裏座無虛席,氣氛十分熱烈。泯從書包裏掏出筆記本來的時候,坐在旁邊的一個女生偏過頭來問他,你認識“十一”嗎?女生的微笑很純真,泯莫名其妙地就對她講了真話:我就是十一。


    “十一”是泯那時用得最多的一個筆名。他用這個名字寫了一些美麗而憂傷的短篇小說,和一些散文詩歌。瀟就是從文學社的刊物上看見這個名字的。


    瀟是個安靜漂亮的女孩。她有漆黑的頭發,嫵媚的笑容,美麗的眼睛。潔白的肌膚閃爍著光澤。


    泯是個眉目清秀的男生,不太愛講話,但偶爾笑起來的時候十分清爽。如果你是個懂得欣賞的人,你就會發現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和神韻。


    他那時喜歡穿純白或是黑色的外套,喝又苦又澀的茶,不喜歡運動,不喜歡玩電腦遊戲不喜歡網上聊天。雖然他的文筆很好,曾擔任過詩社的社長,並且在學生會裏任職,認識的女生也不少,但在學校裏,幾乎沒有女孩敢和他講話。因為他的沉默。很多女生隻是對這個才華出眾的寂寞男生充滿好奇。但是瀟和湘不同。


    很久以後,泯對瀟說,他和湘的認識,也是命中注定的。


    湘第一次站在泯麵前的時候,他看到她的臉上有他所喜歡的表情,倔強但天真。


    她說,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麽,他問。


    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悲觀的人。她輕輕一笑。


    為什麽?


    因為你寫的那些悲劇故事和你的名字。“十一”,“11”,可以是永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也可以是相愛但不能在一起的兩個孤獨的人,反正它意味著別離,曲終人散。


    是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劇,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合隻是暫時的,隻有離才是永久的。


    我叫湘,美術係的大一新生。


    我也知道你。他說。


    什麽。她問。


    你是個喜歡悲劇結尾的人。


    為什麽?


    因為你喜歡我寫的故事。


    泯向瀟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瀟一點也不驚訝。她說,湘是她最好的朋友。


    瀟和湘來自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所高中。


    兩天下來,文學院的稿件數量和錄用量都排全校第一,順利拿到精神文明獎。泯和瀟作為這一成果的最大功臣,代表文學院上台領獎。湘看著泯和瀟穿著白色的衣服親密地站在一起托著獎杯拍照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苦笑了一下:泯和瀟真的是很適合在一起的啊。


    泯拿著獎杯走下台來時,看見了湘臉上落寞的表情,而瀟一點沒覺察到,笑容依舊燦爛。泯看著眼前這兩個漂亮的女孩,有一刹那突然覺得她們前世應該是同一個人。她們如蝴蝶般閃動著的雙眼是如此地迷戀了他的眼睛。他們都是那麽好的女孩,在他心中的天平上幾乎占有同樣的分量。他不知道該如何取舍。


    她們都有漆黑的頭發,嫵媚的笑容,漂亮的眼睛。但她們又是那樣的不同。很多時候,瀟都是一個柔順的沒有怨言的人,她也會感到自己的寂寞和寒冷,但是不會輕易言語。她是一個安定溫和的人,除了偶爾,偶爾她也是個容易陷入低調情緒的人。而湘就不同,湘會反抗,會叛逆,不會溫順地接受。她的語言和行動總是具有殺傷力,就像一朵帶刺的玫瑰,惹人愛卻難以接近。


    因為瀟的關係,泯和湘也有了很多接觸的機會。他們也很談得來,他們談到曹雪芹、梵·高,談到海明威,談到三毛,甚至談到希特勒和布勞恩的愛情。他們都喜歡古龍,最喜歡古龍筆下的人物李尋歡,喜歡他那深邃而孤獨的雙眼。而最重要的是,他們談到了愛情和命運。


    泯曾對她說起他最害怕的事情。他晚上常做一個可怕的夢,夢中所有愛他的人都離他而去。醒來的時候真的發現愛他的人都不在身邊。湘靜靜地聽他訴說,自己卻沉默不語。


    開完運動會的那天晚上,泯打電話約湘在學校的湖邊見麵。


    泯對湘說,你相信命運嗎?


    湘點點頭。


    泯說,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泯握住湘的手掌,心突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是尖銳的疼痛。湘的生命線因為短而觸目驚心。


    我出生後就被診斷出有先天性心髒病,我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十。湘看出了泯憂傷的表情。我沒有告訴過瀟,請你替我保密,否則她會難過。


    泯移開視線,轉移話題說,湘,你的愛情線很完整。沒有裂痕,也沒有分叉。泯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那一刻,他知道了他心中的天平是略微偏向湘的。


    可是我的生命線的確很短。生命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場幻覺。湘淡淡地說。


    泯突然心疼地抓住她的手。湘,你知道嗎?人一生在感情道路上會遇到四個人:自己;自己愛的人;愛自己的人;在恰當的時候出現並伴隨自己一生的人。我希望後三個人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湘,我愛你,讓我來照顧你一生。


    泯,你別說傻話了。我知道你很喜歡瀟,她也很喜歡你。你們倆很適合在一起的。


    是的,我是喜歡瀟。我們在一起也很愉快。但是我覺得我更……更愛你。


    泯,你再說胡話我可要生氣了。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而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很淳樸的男人。你很優秀,也很有才華,因為這,我很敬重你,但是那並不等於愛。


    湘,你不要再逃避了,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不需要誰敬重我,我隻需要一個永不倦怠的愛人,我們可以彼此安慰,永遠不再寂寞,不再悲傷。


    泯,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的。你是個很純很純的男人,而我……你不了解我過去的生活有多低調。我玩過很多遊戲,包括戀愛。我從來就不相信世上還有真正的愛情。而生命,在我看來,生命隻不過是上帝和我們玩的一場遊戲。我們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上帝什麽時候想結束這場遊戲就什麽時候結束,我們總是無能為力。我不想傷害你和瀟,所以,泯,請你原諒我……


    我是不了解你的過去。可是為什麽要了解呢?我隻在乎現在和將來。我隻希望從明天起可以做一個幸福的人。


    可是如果我真的不愛你呢?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泯,我要等的人不是你。我不愛你。


    他的頭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世界變得模糊起來。整個大地在旋轉。他隻聽到黑色冷風吹落樹葉的聲音,如同自己心髒落地的聲音。再也沒有任何語言,他縱身躍進湖中。


    她在一刹那間手足無措,但是他並沒有沉入湖底——因為他會遊泳。他說,湘,別擔心,我會遊泳。我隻是想清醒一下。


    二月的湖水冰涼徹骨。泯顫抖著問她,湘,如果我真的沉入了湖底,你會怎麽樣。


    我也會跳下去。不過不是為了殉情,隻是為了洗洗身子而已。


    泯冷笑,你果然是個殘酷的女子。你總是具有殺傷力。


    然後他突然抓住她的雙肩。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你等的人不是我。


    兩人對視,長時間的沉默。


    他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裏。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她柔軟的發絲裏,竟如孩童般嗚咽起來:湘,你知道嗎?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你這麽一個心有靈犀的女子,一個看得懂我的眼神聽得懂我說話的女子。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感覺到你說的話仿佛是從我心裏流出來的。因為我太在乎,所以一直不敢說出來。我怕說出來的時候就是失去的時候。但我又急切地想說,因為我希望說出來明天就可以做一個幸福的人。可是你卻說我不是你要等的人,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怎麽可以?


    湘十九年來所有的孤獨寂寞,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化成眼中溫暖的淚水,流到泯冰涼的胸口上。那一刻,所有的不幸在相擁中灰飛煙滅。


    鬆開的時候,泯輕輕地撥開她的頭發,吻了吻她的額頭,湘,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你要等的人,你一定要告訴我。在這之前,你一定要過得好一些。


    泯,請不要為我擔心,我已經習慣了寂寞和苦難,我知道怎樣保護自己。隻是瀟,她是個柔弱的女孩,又沒有經曆過什麽,你要好好地愛護她。


    他苦笑,湘,難道你不明白,愛情不同於友情,它怎麽能夠轉讓呢?


    瀟不知道,泯就是從那天晚上以後開始抽煙的。


    湘後來送給泯一幅畫。學校五一放假時,湘帶泯去了一個地方。


    山花爛漫的山野,靜靜流淌的小河,有成雙成對的蝴蝶在陽光下撲動迷茫的翅膀,宛若童年飛翔在空中的風箏。有淡淡的風吹著,有淡淡的聲音在山穀中回旋。夢裏桃花開,彩蝶雙飛翼。


    和湘送給他的畫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後來泯知道那個地方叫做溪水鎮,湘幼年生活的地方。那條河叫溪水河,那座山叫“芟皎山”。芟皎山是一座墳山,溪水鎮的人死後幾乎都埋在那裏。湘的外婆也葬在那裏。


    我喜歡這裏。湘明亮的眼睛讓泯有些不安。


    為什麽有些墓碑上麵刻著兩個人的名字?因為他們生前在一起,死後也不想分開。我們呢,我們以後也住在這裏,好不好。泯認真地說。


    看見那些蝴蝶了嗎?我一直想送你兩隻不死的蝴蝶,所以我送給你那幅畫。畫中的蝴蝶是不會死的。


    泯上大三的時候,湘上大二。她決定輟學,離開泯和瀟。到遠方去流浪。她說,銳會陪我一起去。銳是美術係的畢業生,一個長頭發的男人,會畫畫,會彈吉他,會寫詩,我很喜歡他。


    但是泯知道她並不愛他。湘,為什麽要走,如果你是想擺脫你的父母,我可以去做家教,我可以用稿費養活你。


    泯,別開玩笑了,我的一瓶香水就可以花掉你半年的稿費。


    湘,我有時候真不明白你需要的是什麽。難道你需要的隻是物質的富有,短暫的激情,你真的隻是需要遊戲嗎?


    是的,我確實是個平凡的男人,我無法承諾給你太多,但是我可以給你十年的承諾,我會等你十年。如果十年之後,你還沒有發現比我更愛你的人,或者你更愛的人,那麽請你回來找我。請你對我說愛我。這十年內我不會找你,不會給你寫信,也不會打電話。如果十年後你還沒來找我,你就不會再找到我。不過請記住:在你還沒有完全忘記我之前,請不要愛任何人。


    湘走的時候,泯沒有去送她。但是瀟去了。


    湘,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你要寫信回來。瀟看到湘那張憔悴的臉,眼淚快要掉下來。


    瀟,請不要為我擔心,我已經習慣了寂寞和苦難,我懂得怎樣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傷害。泯是個淳樸而深情的男人,你要好好地愛他。


    汽笛響了,火車緩緩地向前移動,然後越來越快。湘向瀟揮手。瀟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她突然明白,湘真的要走了,離開她了。曾經和她形影不離的湘真的走了。也許她再也見不到她了。湘,湘,瀟追著火車跑。湘你不要走。


    空蕩蕩的車站裏,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在那裏放聲大哭。


    該回去了,瀟,匆匆趕來的泯握住瀟的手。他的眼睛裏有清亮的淚光。


    泯,無論如何,我們不要分開了,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瀟無助地抓住泯的手。


    瀟,對不起,我不能欺騙你,我很喜歡你,但我更愛湘,我想她更需要我的愛。


    泯,雖然我愛你,但我不願成為你的負累,我不希望你在我的身邊時又想著湘。我寧願離開你,讓你想我。


    瀟,十年之後,如果湘沒有回來找我,而你也沒有找到你更愛的人,我們就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在此之前,我想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我會小心的愛護你。像愛護我的親妹妹一樣。


    好,讓我們一起等著湘回來。


    湘離開以後,泯和瀟一直過著寂靜而又平淡的生活。在大學的最後兩年裏,他們是如兄妹般親密的朋友。他們像以前一樣,在清冷的夜裏並排走在校園寂靜的林蔭小道上,他們一起聽那些憂傷而動聽的曲子,梁祝,月滿西樓,一起聽童安格的老歌……他們在一起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但是還和從前一樣,他們不談愛情和命運。


    泯先一年畢業,畢業以後在南方的一家出版社工作。


    瀟後來考上了古代文學的研究生,畢業後留校任教。


    泯和瀟工作的城市距離並不是很遠,坐車隻需要三個小時就到。他們偶爾打電話聯係,但是從來不見麵。他們的生活很平淡,但是安定。


    隻是湘,湘是個不安定的人,她一直在流浪,漂泊。


    但她會給瀟寫信。


    瀟,我去了西藏,看到了布達拉宮,真的很輝煌很漂亮;我去了甘肅,看到了我們曆史課本上的敦煌莫高窟;我還去了內蒙,那裏的草原真的很美很遼闊,不像南方的草地,那樣小氣。


    瀟,我已經和銳分手了。他居然管起我的事情來,我不能忍受。我不想受任何人的約束……我本來就沒有愛過他,這隻是我玩的又一次遊戲而已。


    瀟,我的生活你別擔心。我媽和她嫁的那個男人會定期地存一筆錢到我的銀行賬戶上,在全國各地的銀行都可以取到。


    ……


    每一封信的結尾都寫著:請不要將我的情況告訴泯,不要讓他擔心。


    瀟無法給她回信,因為她的地址總是在變化之中。


    十年,在永恒的時光之中隻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可是對於等待的人來說,它實在是太長了。除非你親自體驗過,否則你是無法想像十年的等待會是一種什麽滋味。


    十年,十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十年可以讓諾言變成泡沫,十年可以讓愛情滅亡讓友情喪失,十年可以讓人感覺到人世的滄桑。但有些記憶是十年的時光無法磨滅的。


    而十年的等待,要麽讓人變得麻木,要麽讓人變得瘋狂。


    泯的心就已在等待中變得平靜而麻木。他穿純白或黑色的外套,喝又苦又澀的茶,平靜地工作,平靜地與同事相處。愛聽老歌,愛聽各種樂器演奏的梁祝。


    他還堅持寫作,他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一部關於等待的長篇小說。


    他生活得很簡樸,除了生活必需以外,他很少花錢,他把剩下的工資一半寄給家中的父母,一半存入銀行。日子平淡如水。


    但是難以打發的是夜晚。他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每天都要吞下安定片才能入睡。他開始頻繁地抽煙,以前潔白的手指因為長期夾煙的緣故而變成了蠟黃色。他曾經以為抽煙可以焚化記憶。可是香煙並不能使他忘掉一切。有時候反而會讓人的記憶更加清晰。


    是的,那個女人注定是他的克星,他的劫難。


    他的床頭掛著她送的那幅畫。山花爛漫的山野,靜靜流淌的小河,還有不死的蝴蝶。閉上眼睛,他仿佛就感覺到了湘的氣息在無聲地向他逼近,然後像煙灰一樣,彌漫了他的整個世界。


    即使在夢中,她也不放過他。十年來他最常做的夢也是與她有關的。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孤獨地站在山花爛漫的山岡上。


    他對她說,湘,回來吧,不要再流浪,不要再寂寞。


    泯,不可能了,我已經走得太遠。


    然後她的影子突然消失。他的視野裏隻剩下漫山遍野的蝴蝶和花兒。


    每一次他都是從黑暗中驚醒。然後孤獨地麵對漫漫長夜。這時候隻有想起瀟,他的心才能慢慢平靜下來。


    瀟永遠是那麽漂亮溫柔,工作也很出色,在學校裏依然很受歡迎。好幾個年輕的男老師試圖接近她,但她對他們很冷漠。她有時候想,或許找一個愛自己的平凡的男人結婚,生活也許一樣會幸福。她不明白自己想要幹什麽,自己愛的人明明在等待另一個女人,她卻莫名其妙地跟著等待。她覺得他和泯每天都在擦肩而過,但從來未曾謀麵。她想,或許可以不要愛情,因為不管怎樣,生活還得繼續,可是如果真的沒有愛情,生活還有意義嗎?


    湘還是會給她寫信。


    瀟,我去了雲南。到過傳說中的“蒼山洱海”,我去了海南,到了那裏的“天涯海角”,在那裏的海灘上,用沙子埋住我的雙腳。


    瀟,我媽媽嫁的那個男人破產了。他沒有錢存在我的銀行賬戶上了。我要靠自己養活自己了。我幹過很多工作,當美術老師,在街頭畫人像,在書店打雜。可是我很開心。


    瀟,我現在和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在一起。這個男人幾乎可以做我老爸。但是他幫我維持我需要的物質生活。我不想貧窮也不想死。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東西讓我產生對生命的欲望。


    泯現在怎麽樣了?他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你應該去找他。你們應該在一起的。我知道他是愛你的。你是個好女孩,他怎麽會舍得讓你難過。


    瀟苦笑,她在心裏說,湘,你真傻,你以為愛情是可以施舍轉讓的嗎。我和泯注定隻能相遇相識相知,但卻無法相愛。因為你的存在。


    泯總是在無法入睡的時候想起瀟和湘。想她們時他總是點燃一根煙,眯著眼睛望著窗外。他想,瀟此刻在幹什麽,她睡著了嗎?他以前也聽她說,她經常失眠的。而湘呢,湘在哪裏,在北京,上海,西藏,還是海南?她也在想我嗎?或許她還在街頭流浪,或許她還在歌廳唱歌,或許在酒吧裏跟陌生人說話,又或許和一個她並不愛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十年的時光真的可以等到她回來嗎?


    但是這樣的疑問凝固在那一個春日迷蒙的下午。泯下班回家,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出版社門口。


    泯,他聽到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是深藏在他心底十年的聲音。他倉皇地回過頭去,尋找那個說話的影子。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襯托出他和她在物質上的距離。但是從車上走下來的那個女子確實是在叫他。漆黑的頭發,嫵媚的笑容,美麗的眼睛,但是麵容已經憔悴。那不是湘又是誰呢?


    十年的殘酷等待在那一刻凝固成一滴幸福的眼淚。


    他不想知道她這十年來的經曆。他隻知道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湘認真地看著泯。他比以前更出色了,眉清目秀,十年的時光隻是增添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滄桑感。他的笑容還和十年前一樣,淡淡的,有點孤傲,但對於她,卻總是那麽親切。


    她親吻一個相愛的男人,緊緊地擁抱。告訴他她愛他。她在蒼涼的路途中流浪了十年,他在歲月的煎熬中等待了十年。


    泯撫摸著她的頭發,言語中有淡淡的傷感,他說,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我會很高興。因為能夠和最愛的人在一起。


    晚上,他又從那個夢中驚醒。他突然有預感,她會離開他。湘,湘,他叫她的名字,想抓住她的手。


    泯,我在,我在這裏。她抓住他的手。


    他說,湘,你真的不走了嗎?她對他微笑著點點頭。她的臉在那一刻是天真的。那是他看到她的最後一眼。然後她輕輕地把手蓋在他的眼睛上。


    第二天,泯醒來的時候,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她已經不在了。她又走了。他坐在床邊抽煙。從天黑坐到天亮,又從天亮坐到天黑。


    瀟趕過來看他,是湘打的電話給她。瀟說,泯,不要這樣,她始終是要走的,你留不住她。


    她在他的屜子裏找出童安格的那盤磁帶,但是因為潮濕已經無法播放。她放了一首當時十分流行的歌曲:《十年》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你不會發現我難受/怎麽說出口也不過是分手/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瀟給他買來一堆快餐食品,她說,泯,先吃點東西,然後好好地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我去學校收拾一下,再回來看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泯無助地點點頭。


    瀟處理完學校的事務回到泯的住處時,房間裏已空無一人。泯失蹤了。


    三天後,瀟和湘都看到報上的那則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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