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孤獨。


    ——題記


    親愛的。經曆了一次日落,又有許多的話想與你說。lolo.


    這最近的幾天,我混亂不安。忙忙碌碌著,麻木地麵對許多人。喜歡的,討厭的,憎恨的,看見就想抽一嘴巴的……周圍永遠喧鬧著。而我一直以沉靜姿態麵對。最近,這種沉靜更甚,似乎有點可怕。不知道下一秒要做什麽,不知道該拿怎樣的姿態麵對,不主動說話,每時每秒,都要自己處在被動的角色。


    lolo.每時每秒,我都在不自覺地想著你。可你不知。一直是我在咬著牙堅持著。


    我總算還能挺得住。lolo.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一遍一遍地騙著自己。我不能騙你,我隻有騙自己。


    我總算還可以挺得住。真的。


    10月28日tutu


    母親講,我小的時候非常非常愛哭,常哭得喘不過氣來,肝腸寸斷。


    我講給駱聽的時候他笑得很厲害,他說他不信,他說,塗,我們認識也有一年多了吧,我從來沒看你哭過。你是多麽堅強的姑娘啊。


    我也笑得很厲害,說,那是解放前的故事啦,眼淚都在那時候流完了。現在是新中國了啊,我應該像所有祖國的花朵一樣沒心沒肺地笑。


    駱掐著我的脖子說,你個小妖精,還跟我幽一默呢。


    駱笑的樣子真是好看,尤其是他奸笑著掐我的時候,有點兒猙獰有點兒寵愛,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迷戀著這些。我迷戀著駱的笑駱的聲音駱的氣息駱的一切。


    我隻是從不告訴他。


    恍惚有一次,他一本正經地提到敏感的地方了,我又嘻嘻哈哈地拿個什麽笑話給岔開了,駱掐著我的脖子說,每次跟你說正事你就開始搗亂,小p孩兒。


    我簡直傷心無比。駱總是這麽看我,當我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我也這麽由著性格裏那一部分的天真盡情發揮了出去,當自己純潔無邪春光明媚。隻有是漆黑的夜裏,我哀傷地寫著tutu和lolo的故事,類似於自言自語的,大概永遠不會有人看到的字。


    有的時候,我翻著從前的記錄,一遍一遍地看著,後來就輕蔑地笑了。


    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記性太好。該忘的忘不掉。


    lolo.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非洲菊了。暖暖的,像小小的葵花一樣,有很長的孤傲的莖,買回來放在水裏,花期久得很,不容易凋零。如果有喜歡的男孩送我非洲菊,lolo,如果你有一天突然送我一大捧非洲菊,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呀。現在,我隻有自己買給自己,嗬嗬,像你說的那樣,女孩子是要人疼的,我要對自己好一點。是不是?


    盡管生活是千篇一律的,麻木不堪,lolo,但你是溫暖的,陽光的,你是如夏花盛開的。就像我最愛的橙色的非洲菊。


    lolo親愛的。今天就寫到這裏好嗎。親一下,就寫到這裏好嗎。


    你的tutu10月31日


    在避風塘。亞亞坐在我對麵,我對她笑,對她微笑。我喜歡她看我笑的樣子,盡管彼此的笑容再沒有從前的純真。


    她又胖了。她總是這樣,從來不知道節製,完全不知道怎樣控製自己。


    她正在對著我喝一杯西柚汁,是我幫她點的。


    我說你不要吃晚飯,隻喝這個就好了。西柚有減肥功效。


    她說,恩。


    她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女孩了。我們從一條路上慢慢分叉,越走越遠。


    她說,他應該還在生氣,我想打電話給他。


    恩。我沒有反對。


    亞亞說,我打電話了,他在電話裏很客氣,他說對不起,現在沒時間。


    “我不是真心想跟他分手,我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他真的生氣了。我隻是隨便說的,我現在很想見他。”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比我還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可是我羨慕著她,從認識駱之後就開始羨慕起她。


    她口口聲聲說的他,她現在強烈想見到的他,就是我深深迷戀著的駱,就是我夜晚裏憂愁的lolo.


    lolo.我現在麵對yaya的時候會有一點不安。我不安。這種不安雖不強烈,卻是來自心底的,揮之不去。當然,維持不動聲色是沒有問題的。我還能控製這現在的局麵。


    那天在避風塘,lolo,yaya給你打電話哀求著要你原諒她的時候,我就坐在她對麵,你不能體會我的心情。我其實一直在盼望著有一天由我來結束你們所謂的愛情。不是嗎。你們所謂的愛情。


    lolo.為什麽我沒有早一秒叫你的名字呢。


    lolo.為什麽那個落雨的晚上你會突然親吻我呢。


    lolo.為什麽我還是在這麽卑賤地愛著你。


    lolo.為什麽我這麽勇敢的人卻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你我愛你。


    lolo.為什麽。


    lolo.其實我與你現在的緣分,我已經很感恩。明知不能長久維持下去,可是我實在不想破壞。


    lolo.這種曖昧不清的狀態會把我們都殺死的。你相信嗎。你信嗎?


    lolo.你知。你知。


    11月6日tutu


    11月11日,光棍節。午飯是駱陪我吃的kfc.他還用了餐廳發的優惠券,好幾張湊在一起用的,我看他從兜裏一張一張地往出掏,覺得非常好玩兒。他給我點的是黃金烤雞腿堡,一對雞翅,一隻甜筒冰淇淋,一杯可樂。他自己隻要了一份墨西哥雞肉卷和一杯可樂。我們都沒有薯條。


    我吃得很高興。冰淇淋很涼,可是非常甜蜜。一直冰涼地甜蜜到心底。可樂也很涼。我還搶了駱的一口雞肉卷,駱還吃了一口我的雞翅。


    旁邊老有人盯著我們看。我知道我們現在很像一對愛人。那些人一定在嘲笑我們把光棍節當成情人節來過了。


    午後的太陽很好,街上沒什麽人,有點兒空曠,有賣水果和賣報紙的小販在懶洋洋地曬太陽。天空很亮,前所未有地藍。


    我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有什麽異樣的氣氛環繞在我們四周,等待噴薄而出想要霞光萬丈。


    我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你看我懷裏的非洲菊這麽鮮豔。


    幸福果然刺眼。


    距離上一次的日記,已經過了六天。lolo.


    昨天是我所度過的最美好的節日。因為有你在我身邊。給我一種強烈的錯覺:我們才是世上最相襯的愛人。你看我們這麽相同,又很想相愛。這種感覺真是好。


    lolo,所以下午那一會兒,我那麽堅持地要求你買一捧非洲菊送給我,你居然毫不猶豫地同意。


    lolo,所以黃昏的時候,在我的小房間裏,我們擁有了彼此。你看著那鮮豔的紅色,有些愧疚地說,你是第一次,可是我不是了。


    我咬著眼淚笑了。


    其實這是相互的。你給了我那麽多的第一次,我為什麽不能夠把最珍貴的第一次給你呢。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第一次給你。lolo,我不在乎任何回報。


    晚上我一個人看碟看到很晚,那一大捧明亮的非洲菊,正挺著纖長倔強的身體傲立在我身邊。那顏色真是鮮豔,比葵花還要豔麗。


    我看著它們,一直地看著,一直看出血的顏色來。


    lolo,我並沒有哭。


    我又一次咬著眼淚,輕蔑地笑了。


    11月12日tutu悲書


    從那天以後,很少再見到駱。


    人說愛情都是一個跑一個追,聰明的人都應該知道掉頭去追,就像亞亞,所以注定幸福。可是我永遠不會。


    我暗暗地跟自己打賭,如果到聖誕節的時候,還是這種僵持的狀態,那麽我與駱不會再有任何交往了。我會同他絕交。絕交。


    忘了什麽時候開始,我總是喜歡跟自己下一些賭注,小小的,卻是能決定命運的賭注。我不與人說,亦不天天記念。那些賭注,它們自己注在心底,根深蒂固,等哪一天我去兌現。


    平安夜前夕,我主動去找亞亞。她還是很胖,吃東西毫不顧忌,說話也一樣。絮絮叨叨地講她與駱之間的事。我沉默地聽。他們當然是又和好了。亞亞離不開駱。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義,駱是她的生命。


    塗塗,你該找個人戀愛了。你看起來很憔悴。她關心我。她是真誠的,我看得出來。


    沒關係,我一個人很好。我對她笑。我說過,我一直喜歡她看我笑的樣子。


    亞亞盯著我看,然後開始講故事:


    “塗塗,我想起我們最初認識駱的時候。那一天下著大雨,我們在圖書館。我正看一本愛情小說呢,你推了推我,指著我們斜對麵的一個男生說,亞亞你認識嗎?好帥哦。我說我不認識啊。你鬼笑著寫紙條給我說,我們去認識他好不好,我們去認識帥哥好不好?


    可是你卻不動手,你慫恿我繞到他背後偷看他本子上的名字,結果沒看清楚卻被他發現了我,他看我的表情好怪哦,好想笑又拚命忍住的滑稽樣兒。嘿。我當時要嚇死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沒有按你計劃裏說的那樣,就問他:這位同學,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分明看見你掩著嘴笑得喘不過氣來。我的臉也整個兒紅得不成樣子。


    塗塗,我一直不明白,你那麽大膽的女生,當時為什麽不自己去問他的名字呢。“


    我感覺到心底湧起巨大的悲傷。是啊,當時我為什麽不走過去問他的名字呢。我不過是想搞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我怎會知,這會是決定命運的一句話。如果我勇敢上前,那麽現在駱隻能是我的愛人。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孩子,值得我去愛一場。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身上的味道,還有他的手指。一切讓人留戀。


    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說。


    亞亞沉默良久,說,塗,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什麽都不說。你跟我一樣喜歡駱,你因為我,你什麽都不說。


    不是的,亞亞。那都是昨日之事了。我這個人太自我,我不愛任何人。我悲傷地,應該是第一次以這麽悲傷的語氣對亞亞說話,亞亞,我不知道以後你還能不能再見到我。


    別告訴我你真的要去流浪遠方,就算離開了這裏,也還能再回來啊。她說。


    不是。也許以後我們真的各自生活了。該告別的勉強不來,就像我總是主動過來找你,有一天你也會發現,我們真的不一樣了。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不知道以後我是否還會再來見你。我麵無表情地說,形容不清我的感覺。也許不光是因為這些。但短期內我不想與你聯絡。還有駱。代我跟他告別。祝你們幸福。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我轉身大步離開。


    我走得那麽快,因為害怕她追上來問。


    lolo親愛的。請讓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


    今天是聖誕。我的賭注到了最後一天。你還是未能出現在我身邊。gameover.一切尚未結束,一切有待結束。我在想我是不是從此真的能夠得以解脫。無論如何,我是那麽真誠地愛過你,你也一樣對我動過心,lolo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已經一個多月,你不再來找我,你躲得比我還快。


    不再有人送非洲菊給我了,不再有什麽曖昧不清說不明白的人了。可以了,我做得這樣的好。你做得更絕。


    lolo,我想不起來你的樣子了。雖然現在還是住在同一個區,倘若我們迎麵走過,我是一定不會回頭的。因為已經認不出來。我完全想不起來你的樣子了。lolo,想必你也是如此的吧。我們彼此認不出。認不出。


    世上那麽多的人,愛了,傷害了,分別了,遺忘了。有幾個還能在人潮洶湧中相遇呢,相遇了,也不見得知道那就是對方。


    形同陌路。這幾個字說得真好。


    有些晚上,猛然的一個瞬間,還是會想起你,心裏還是有些黯然。


    然後我會祝福,祝福你和yaya擁有幸福的未來,祝福你能夠全心全意愛上她。


    這種祝福,我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也許是一生。可是lolo,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還會有人這麽虔誠地為你祈禱著。


    有些事情,就這樣吧。我隻能帶著,一路走,今生來世。


    我不會再失望,因為已經絕望。


    從前,一切都是徒勞。


    lolo親愛的,你說,從什麽時候我們開始錯的呢。


    如果我一直卑微地站在你身後,如果你一直能把自己控製得那麽好,如果你不是第一個送我非洲菊的男生,如果我對你的迷戀再少一點點,如果我沒有一再地給自己誤導,如果我不這麽無恥地自欺欺人。


    lolo,你說,在那之前,你,yaya,和我,算不算是愛情最美最好的關係?


    一枚硬幣的華麗音符


    恩雅回到學校的那天,她在教學樓的樓梯處不小心掉了一枚硬幣。


    叮!叮!叮!一塊錢的硬幣一路唱著愉快的歌曲,骨碌骨碌地滾落下去。恩雅不得不趕緊跑下樓去撿它。要不然,蕭逸又會罵我浪費的了。她這樣想。


    隻是,在恩雅趕到之前,那枚硬幣已經靜靜地躺在了一個男孩子的手心裏。


    “哦,這是你的硬幣嗎?”夕雲說,臉上綻放著一個春暖花開的笑容。其時,他站在永遠蒼翠的小樹前麵,從樹葉間散落的光線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的身材真好!恩雅忍不住在心裏輕輕地感歎道。


    “對,是我的。”恩雅點了點頭,伸手要去拿那枚硬幣。但夕雲卻把手縮了回去,他的笑容露出一絲邪氣。“告訴我,你是哪個專業的?”


    恩雅沒有立刻回答,陽光把她生氣的小臉映得十分可愛。她為什麽要為了一枚小小的硬幣而出賣自己?


    過了一會兒,恩雅大概想明白了。她說:“好吧,我是外貿一年級一班的。這下子你總能還給我了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夕雲幹脆把硬幣放回了褲袋裏。“你騙我!”他有點生氣地說:“我也是外貿一年級一班的,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上帝說,撒謊的人有難了。夕雲得意地撇起嘴角笑了。他轉身大步離開。他想,如果恩雅想拿回她的硬幣,那她就不得不到外貿一班去找他。


    但是,她會為了那一元錢去找他嗎?


    恩雅趕到和蕭逸約定的地點,他看到她的臉色泛紅,鼻子哼哼地噴氣,像是遇到了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你怎麽了?”蕭逸吸了一口凍奶茶問。和恩雅認識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一向溫順善良的她這麽生氣。


    “我丟了一枚硬幣!”恩雅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嚇得蕭逸立刻吞下一大口的冰水。他的心現在是冰涼透了。恩雅竟會為丟了一枚硬幣而生氣!


    但是,恩雅的樣子真的好生氣。蕭逸不知道,有一個男孩撿到她的硬幣不肯還給她,還誣賴她說謊。可小時侯媽媽總是摸著她的頭說她是個誠實的好孩子的。


    夕雲坐在203室準備上課的時候,他看到恩雅大步大步地走進來。她拿著一大摞的書,站在門口環顧了一下教室。


    這時,教室的位子已不多,但夕雲站起來向她狠狠地招了招手。他在同學們詫異的目光中笑得很驕傲,他以為這個美麗的女孩一定是為了那一元硬幣來找他的。


    不過,恩雅看看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卻徑直向另一邊走去。她在蕭逸的旁邊坐下來,她惡作劇的表情便被高大的蕭逸給遮住了。


    夕雲不得不悻悻然地坐了下來。他聽到後麵有女生在笑,他的臉色於是更加難看了。


    下課後,恩雅和蕭逸走在校道上,夕雲從後麵趕上了她。


    “恩,這是你的硬幣,我還給你了。”夕雲掏出硬幣,依然有點懷疑地睨著恩雅。事實上,這的確是他第一次在外貿一班見到恩雅。


    他從來不知道恩雅是第二學期才來學校報到的。


    等夕雲走後,蕭逸好奇地看到恩雅露出了笑容。難道她真的為找回了一枚硬幣而高興?他想。


    恩雅一直以為夕雲是個用功的好學生。但她在教室裏坐了三個星期,才有機會見到他三次。而且每次都是晚到早退的那種。


    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的逃課大王咧!恩雅想,嗬嗬地笑出了聲。她敢肯定夕雲過後不久就會忘記她也是外貿一班的學生了。


    那次上課,夕雲來得很遲。他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直接拿起恩雅放在旁邊座位上的背包,就坐了下來伏在桌子上睡覺。


    他似乎很困,恩雅聽到他放出的輕微的鼾聲。她偷看他的臉,白白淨淨的,臉上的骨骼是那種細致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單薄。


    恩雅出神地看了很久,以至於夕雲突然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都被嚇了一跳。


    “哦,你是那枚硬幣的……”夕雲揉揉惺忪的眼睛,看來沒有忘記恩雅。恩雅於是有點受寵若驚地笑了。


    下課鈴剛響,還沒等恩雅反應過來,夕雲又急急忙忙地走了。恩雅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失望。她其實還想問問他平時到底都在忙些什麽?


    夕雲第二次坐在恩雅旁邊的時候,她想了想,終於提出了這個問題。


    “先把你的硬幣拿出來。”夕雲笑著說,聲音像是包裹著陽光的味道。這個男孩真奇怪,他回答問題難道還要收錢?恩雅疑惑地掏出了一枚硬幣。


    叮!夕雲輕輕地用手指彈一下硬幣,空氣仿佛發出脆弱的聲響。“聽到了嗎?”夕雲低笑。因為愛笑的緣故,他的嘴角在得意時總是輕微上揚。


    恩雅搖了搖頭,她的聽力一向不太好。


    “你真笨!”夕雲歎了口氣,把硬幣遞回給她。“隻要注意聽,就算是小小的硬幣裏也有華麗音符的。”


    所以呢?恩雅認命地點了點頭,發現他這般拐彎抹角的挺有趣。她還是沒有明白他幹的是什麽事情。


    恩雅頭發還沒幹就被蕭逸扯下樓去歌唱比賽。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半天了她才恍然大悟,夕雲平時忙的大概就是聽音符吧?


    那個時候,夕雲就站在臨時搭出來的舞台中央,一把高腳椅,一隻腳踩在地上,不停地打拍子,十隻手指纖細敏銳。


    他唱張學友的《吻別》,多麽傷感的一首歌呀!可是他唱著唱著竟然就笑了,他看到前麵的恩雅拿著一枚硬幣在耳邊彈著聽,可愛得像個調皮的小孩。


    那天晚上,夕雲沒有得獎。因為他在最後時刻笑了,大家都這樣惋惜地說,恩雅也覺得是了。可她卻一直不知道夕雲笑的原因。


    恩雅跑去問夕雲,他卻反過來問她:“恩雅,你覺得我唱得怎麽樣?”他想,至少她會安慰地奉承一兩句吧。


    可恩雅小鼻子一皺,豪氣萬丈地說:“不怎麽樣?我覺得硬幣的聲音好聽得多了。”她神情嚴肅,像一個19歲了還不會撒謊的女孩。


    夕雲忍不住又笑了。他被她刺激得好愉悅。


    後來,恩雅便知道了夕雲的“秘密基地”。其實也就是學校裏廢置的一間空房子,不過夕雲把它布置成了自己的音樂棚。夕雲對她說:“有興趣歡迎隨時過來參觀!”


    恩雅曾經點點頭。但是她從宿舍樓望過去,那間房子位於樹林偏僻的一隅,還有一條一下雨就泥濘的小路橫在前麵,她的笑容頓時就黯淡下去了。


    雖然如此,但是在那個周末的下午,夕雲還是在音樂棚裏看見了恩雅。


    “這些音符彈出來會比硬幣的音符還要好聽嗎?”恩雅看到樂譜上參差不整的蝌蚪符號,笑著說。


    “當然要好聽得多了。”夕雲說,他拿起吉它走到樂譜旁,眯著笑眼睨著恩雅。他認為他彈的曲子絕對比硬幣的聲音還要好聽。


    就當夕雲打算動手彈起來的時候,門外有人在叫恩雅。她於是擺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說:“對不起,我要走了。”她和蕭逸約好了一起去吃飯的。


    落日的餘暉很平靜,夕雲站在門外望著恩雅和蕭逸遠去的背影想:蕭逸是恩雅喜歡的男孩子嗎?


    經常看到恩雅和蕭逸在一起,夕雲便認定她(他)們是男女朋友了。這樣一想,他便有點失落。從撿到恩雅的硬幣那刻起,他就對她有好感的。


    實際上,夕雲也是個很受女生歡迎的男孩,他長得高高大大的,會彈琴作曲,再配上一張愛笑的嘴,讓女孩子看了打從心底喜歡這個男孩。


    有時候,恩雅會好奇地睨著他老半天,然後語氣簡短地問:“你沒有女朋友?”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夕雲那時無辜地搖了搖頭,他演技一流,裝作快要流出眼淚的樣子說:“嗚嗚!沒有呀,因為我喜歡的女孩她不喜歡我。”


    恩雅受騙了。她覺得他有點可憐。為什麽那個女孩會不喜歡他呢?在回去宿舍的路上她這麽想,如果是我,一定會喜歡他的。


    她不知道夕雲喜歡的那個女孩就是她。


    那天,恩雅正在學校食堂吃午飯。夕雲忽然坐到她旁邊興高采烈地揮動著兩張門票說:“朋友給了我兩張音樂會的門票,給你去看吧。”


    他笑,雪白的襯衫在陽光下光芒耀眼。


    恩雅隻接過一張門票,她有著疑惑的眼神說:“為什麽給我兩張門票?我應該請誰去看嗎?”


    她吐出的問號在空氣中蹦來跳去,夕雲的眼睛便眯成一條線,不相信地側瞄她。在他的以為裏,她不是應該請蕭逸去看的嗎?


    想了五秒鍾,夕雲忍不住問:“你喜歡蕭逸嗎?”他心存僥幸地想,也許,蕭逸並不是她的男朋友呢。


    但是,這個願望很快就破滅了。恩雅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當然喜歡啦,我們在一起好多年了。”她說這個的時候,笑聲打著旋兒。


    這會兒,夕雲有點難受了。他不知道,蕭逸是恩雅從小到大的表哥。


    恩雅跟蕭逸說起夕雲的時候,說著說著她甚至會高興得指手畫腳。蕭逸興趣盎然地看著她,她的嘴唇在陽光下活潑地跳躍。於是他就想,恩雅喜歡上夕雲了嗎?


    有好幾次,蕭逸都在猶豫著是否應該跟恩雅說,他覺得夕雲也是喜歡她的呢。不過,這恐怕會嚇倒她的吧。蕭逸想。


    大二的時候,夕雲作了一首曲,叫做《硬幣裏的音符》。恩雅看了就露出笑容,她說:“這首歌是不是像硬幣的聲音那麽好聽呀?”


    夕雲故作神秘地不回答。不過,他在元旦晚會上彈起那首曲,所有人都陶醉了,像是坐在平靜的湖邊傾聽著大自然的聲音。


    演唱結束後,恩雅興衝衝地跑到後台狠狠拍他的肩膀。“嘿,你真行呀!差點把我都感動得要掉眼淚了。”


    夕雲笑了,他分明看到她眼中已有淚光。


    恩雅是個可愛的女孩,清清爽爽像一枝馬蹄蓮,就是有點笨。那次,她在房子裏竟問夕雲:“你作這麽多曲子,會不會為我寫一首呀?”


    夕雲彈著吉他的手指瞬時停止,他不可思議地睨著她,她的笑容讓人捉摸不清。她難道不知道《硬幣裏的音符》就是為她而作的嗎?夕雲哭笑不得地想。


    在恩雅離開之前,夕雲終於忍不住叫住了她。她站在門口回過頭,背後燦爛的陽光把她襯托得像個天使。


    “恩雅,《硬幣裏的音符》是為了我喜歡的一個女孩而作的,因為我曾經撿過她的一枚硬幣。”夕雲說,他一張好看的麵龐,現在窘得無所適從。


    窗口反射的陽光把恩雅的表情照得一覽無遺,她輕輕地咬著下唇,果然被嚇倒了。她沒有料到夕雲會喜歡她呢。


    夏天到來之際,夕雲在房子門口掛上了一串風鈴,響起來像極風吹動硬幣的聲音。恩雅一定會喜歡這種聲音的。夕雲想,這距離她上次來這裏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夕雲想到恩雅,便覺得自己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他說錯了話吧?要不然那天他在後麵叫恩雅,她也用不著裝作沒聽見呀。夕雲狠狠地點了點頭,決定向她道歉。


    他這個道歉的想法被擱置了一個學期。因為大三的時候,恩雅又是第二學期才到學校報到。這麽飄忽的女孩子差點讓夕雲以為她永遠不會再來了。


    不過,那天當他坐在課室裏望著窗外發芽的樹葉時,恩雅出現在了大家的麵前。她的笑容依然那麽的清甜,隻是麵目換成了亞健康下的蒼白。


    過後一天,夕雲就在食堂裏遇到了恩雅。其實是他故意看到她的座位而走過去的。


    “嗨,好久不見了。”夕雲說。


    “嗨!”恩雅向他揮揮手就沒有了聲音。她那時帶著耳塞,似乎在聽歌。盡管夕雲豎起尖耳也聽不到有任何的音符飄出來。


    “關於那天的事情,我十分抱歉,如果我說錯了什麽話,你可以原諒我嗎?”夕雲睨著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


    “什麽事情?”恩雅歪著頭問,臉依然淡淡的。


    夕雲不禁露出笑容。她好像不記得了,又好像故意原諒他了。總之,夕雲又開始在他的小屋裏見到恩雅了。夕雲一直默默地喜歡著恩雅。詩人把它叫做單相思。不過,夕雲一直不知道恩雅早就喜歡上他了。


    恩雅對蕭逸說:“怎麽辦?夕雲又為我作了一首曲子呢。”21歲的她除了害怕老鼠和蟑螂外,竟然還會害怕這種事情。


    蕭逸那時候捋起袖子說:“那我把他趕跑!”他站起來像個維護正義的鹹蛋超人,恩雅記起小時候有男孩子把她從秋千上推下來,也是他把他們給趕跑的。


    “不用!不用!我會跟他說的。”恩雅害怕他會把夕雲揍得好慘,小時候欺負她的男孩就曾被他揍哭了。


    瀟有一個溫暖的家,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媽媽是語文老師,爸爸是工程師。他們都很愛她。而湘,瀟向泯講起湘的時候,深深地歎了口氣。湘是個不幸福的孩子。她沒有父親,和母親一起生活。但是她母親把她寄養在鄉下的外婆家裏,自己在外麵闖蕩。每年隻去鄉下看她一次。有一次她突然問母親:媽媽,我的爸爸呢?她的母親非常粗暴地打了她一巴掌:你不要問他,他是個高級流氓,惡棍!以後湘惟一能夠形容她父親的一句話就是:他是個高級流氓,惡棍!


    湘十六歲時,世上和她最親近的外婆在鄉下去世了。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的母親嫁給了一個杭州的老板。她把湘接回城裏,雇了一個保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自己遷往杭州。湘在那個城市上高中,然後認識了瀟。


    在學校裏,湘是一個讓老師頭疼的學生。言辭尖銳,性格反叛,常因為和老師爭吵被逐出教室。十七歲的湘孤獨地坐在教室外的草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瀟從書包裏抽出小說和零食,扔給窗外的湘。


    與之相反的是,瀟在學校裏是個出眾的好學生。成績好,待人溫和而又熱情,而且漂亮。她能在作文本上寫大段大段的排比句,每次作文都被評為“優”,在講台上當範文念給全班的學生聽。可是她心裏明白,真正寫得好的其實是湘,但是湘的作文總是因為“思想不積極”而被評為“中”或者“差”。


    有一次湘發現校長把煙頭隨手扔進了花園裏,就在學校的宣傳欄上寫了一張署了名的大字報,把校長狠狠地罵了一通,學校因此要開除她。瀟的媽媽和學校老師認識,擺平了湘惹下的禍。但是湘被安排到藝術班去學習。老師對她說,湘,你的文化課不好,或許在藝術班學畫畫還能考上大學。湘本來就很喜歡畫畫,於是就爽快地答應了。


    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和湘在一起,她隻覺得湘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孩子,但是她擁有的太少,她要把自己擁有的東西拿出來與她分享。


    有一次,瀟的班主任對她說,瀟,你不要再和湘在一起了,你是個好苗子,不要因為別人的影響而喪失你的大好前途。瀟漲紅著臉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們根本不了解湘,她是個有靈氣的女孩。可是她擁有的東西那麽少,你們是不懂得關懷別人的混蛋……那是瀟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對人發火。


    藝術生是一個被人忽視的群體。沒有人願意管他們。因此湘經常逃課。她去書店打雜,去酒吧做服務生,去歌廳唱歌,和各種各樣的人聊天,甚至隨隨便便交男朋友。她迫不及待地想擺脫寂寞的生活。


    湘曾經對瀟說,再過幾年,她會擺脫所有的束縛,像三毛一樣,去很遠的地方流浪。


    瀟低下頭有些難過。她說,那我呢。你再也不和我在一起了嗎?


    傻丫頭,你不像我,你會有很好的歸屬的,你有那麽多人疼你愛你……不過那時候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可是你不孤獨嗎?你不需要人陪伴嗎?瀟的心裏還是很難過。


    瀟,請不要為我擔心,我一直都是脆弱而堅強的。我已習慣了寂寞和苦難,我一出生就注定要漂泊一生……


    後來瀟和湘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隻是專業不同,瀟讀文學院的中文係,而湘讀藝術學院的美術係。


    泯認識瀟和湘時正上大二。他喜歡的是中文,但是卻被調配到文學院的另一個專業。那個專業的課程和文學已經相去甚遠。他很少逃課,也很少聽課——他上課時隻是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比如看與專業無關的書,或者構思自己的小說。老師點到他的名字時他會答一聲到。除此之外,一切與他無關。他和班裏的人保持著似有似無的平淡的關係。他覺得本專業無人懂他。他們隻知道他用文字換來的稿費生活。有的對此十分鄙夷,有的覺得他有點了不起。但是他們永遠不明白他的文字裏藏著的深刻的孤獨。但是瀟和湘知道。


    泯進學生會就是因為學生會有創作小組。他在學生會就負責這個小組。瀟在那次認識他以後才知道他就是創作小組的組長。後來,她常常向小組投稿。泯給她修改,給她提建議,和她交流思想。他覺得她的文字很美,寫的故事也很美,他很喜歡她的風格——憂傷而唯美。


    湘是通過瀟的介紹以後決定認識泯的。湘第一次見了泯以後,詭異地對瀟說,泯是個深情而且淳樸的男人,你要珍惜他。


    瀟在大學裏依舊是個十分出色的女孩。學生會招新的時候,泯向輔導員舉薦了她。她很順利地進入學生會,並成為創作小組的見習組長。泯本來已對學生會的事情漠不關心的,但因為瀟的到來,他有了工作激情。他一改過去懶散拖拉的作風,認真地對待每一件事情。他和瀟配合得很默契。彼此的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他們都能弄懂其中的含義。他們一起組織策劃創作大賽,一起籌備舉行創作經驗交流會,一起聽報告,一起評學生投給創作小組的稿子。他們的見解有著驚人的相似。比如說他們都喜歡童話,最喜歡的是安徒生的名篇《海的女兒》。他們偶爾也一起沿著校園的小徑走幾圈,談著他們都感興趣的話題,有時也一起到校外的小攤上吃燒烤,一起聽音樂,他們都喜歡古典音樂。對於流行歌手,泯喜歡羅大佑,瀟喜歡童安格。她有時會輕輕跟著walkman唱幾句:


    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遺忘的時候/我依然還記得……


    泯和瀟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愉快,會忘了所有的煩惱,有時候甚至會放棄他固守的那一套“人生終是一場悲劇的論調”,覺得世間是如此的美好。但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回避著兩個話題:愛情和命運。


    學生會需要做宣傳板的時候,瀟找湘來幫忙。湘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孩,不僅字畫很漂亮,而且很有創意,她每次做的宣傳板在全校都是很引人注目的。


    學校開運動會的時候,創作小組負責組織大一的新生寫廣播稿,泯和瀟負責審稿,湘也過來幫忙。運動會的那兩天,天氣很熱,泯穿著純白色的襯衫,瀟和湘穿著純白色的裙子。運動會開得很熱烈,為了爭奪一個精神文明獎,各個院係的學生都拚命寫廣播稿。他們三個人一邊審稿一邊寫稿,雖然又累又熱,但是都很高興。就連一向不喜歡老套的湘也饒有興致地用那些華麗的詞語寫著枯燥的排比句。泯覺得這實在是太委屈她了。


    瀟送稿子到廣播台去的時候,泯情不自禁地把頭偏向湘。他說,湘,你好漂亮,尤其是眼睛。


    湘並沒有驚異的表情,隻是偏過頭來對泯微微一笑。


    瀟送稿子回來的時候,看見泯和湘都在笑,自己也高興地笑了。


    要說分手的那天,恩雅托著腮幫看著夕雲作曲的樣子,夕陽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他的睫毛又濃又卷。


    她不得不承認,和同年齡的其他男孩子相比,夕雲是個漂亮得幾乎完美的家夥。


    “夕雲,能為我再彈奏一首《硬幣裏的音符》嗎?”恩雅忽然走到他的麵前說,她的手依在旁邊的桌子上,他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絲絲芳香了。


    夕雲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有興趣聽一首很早之前的曲子。他想,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很願意告訴她他還為她作了許多新的曲子。


    不過,他還是一音一調地彈了起來。


    彈完的時候,夕雲看到恩雅的眼裏有著明晃晃的被忍住的淚。她說:“謝謝你,夕雲,這是我最後一次聽《硬幣裏的音符》了。”


    她是這麽的憂傷,以至於夕雲以為這個就是畢業分離的時候了。但是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說,距離大學畢業不是還有一年的時間嗎?


    隻是,大三結束後,夕雲就再也沒有見到恩雅了。


    大學畢業一年後的同學聚會,夕雲去了,他在那裏遇到蕭逸,一個已經高大得足以保護任何女孩子的男孩。


    夕雲走過去和他握手,說:“恩雅還好嗎?”蕭逸說:“表妹很好。”


    夕雲驚愕地張了張嘴巴,他直到現在才知道他們是表兄妹,恩雅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


    在聚會上,夕雲被同學們推上台去彈奏一曲。他彈奏的是《硬幣裏的音符》。許多同學都閉上眼睛靜靜地傾聽著,仿佛回到了那個梔子花開的時候。


    彈完了,大家都鼓起了掌來,他們眼含淚水,包括夕雲。他是多麽多麽希望恩雅就在這裏再聽一遍他的《硬幣裏的音符》呀。


    散會離開的時候,蕭逸在等出租車,夕雲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張cd裏麵錄了我的《硬幣裏的音符》,你能幫我帶給恩雅嗎?”


    蕭逸點點頭,他望著夕雲遠去的背影想了很多很多。他是否應該告訴夕雲,恩雅已經不可能再聽見他的曲子了。因為小時候從秋千上摔下來,她的聽力就已經漸漸消失。


    她最後一次聽《硬幣裏的音符》,是帶著助聽器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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