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國向來繁華, 都城更是百姓和樂, 庫富物豐。


    誰料隻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中, 四下洪水頻發,瘟疫蔓延, 邊境數次發生地動,竟然將整個國家搞得一團糟, 而後敵國趁虛而入。


    摧毀與死亡竟然來的如此輕易,然而山河雖然破碎,腳下所守之土, 本應誓死不讓。


    他是楚昭國人, 應與楚昭共存亡, 哪怕明知不敵,也該戰至最後, 最起碼能為百姓們的撤離留出生機。


    遇到危險就逃跑,那成什麽樣子了?


    可是當時的情況不允許葉懷遙實踐自己的雄心壯誌。


    他得到再次攻城的消息時,父母已經悄悄進宮,決定陪著祖父死守到底。


    翊王而翊王妃為兩個兒子安排好了出城路線以及護衛, 這一下,基本上從未練過武的葉識微就被交到了葉懷遙的手中。


    葉懷遙太了解他這個弟弟了,葉識微非但特別依賴他,而且還又心狠又不好糊弄,葉懷遙要是想留在都城裏,他是絕對不會先行離開的。


    因為怕葉懷遙將他迷暈之後偷偷送走,葉識微甚至不吃不睡, 自己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平日裏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一下子發生這樣的變故,連葉懷遙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葉識微。


    葉懷遙想來想去,也不忍心撇下他,最終決定把他和容妄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自己再做其他打算。


    情況遠遠要比想象中艱難,半路上侍衛們跑的跑死的死,隻能由葉懷遙帶著兩個不會武的孩子繼續跑。


    最後連葉識微都死了,都城裏又傳來皇宮被攻破,皇上皇後及翊王與王妃殉國而死的消息。


    真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葉懷遙聽到父母的死訊也沒吭聲,他剩下的牽掛,就是將容妄送往玄天樓,然後回去看一看。


    城破人亡,其實他沒有地方去了。


    恐怕這種死法,祖父和父母連具全屍都留不下來,可如果不做點什麽,他覺得自己根本就心安理得地繼續接受另一個地方的蔭庇,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葉懷遙始終沒有提及父母親人的死亡,也沒向容妄透露出半點自己要離開的想法,隻是一路上有意無意地將玄天樓的方位規矩講了多遍。


    最後兩人到了山下,他看這距離能確保容妄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迷路了,就將必敗劍留給他,不告而別。


    一路上全都是亂軍流民,有人看他一個半大孩子,又像是出身富貴,也有不少動過歪心思,但葉懷遙自小習武,弓馬嫻熟,對付他們還是一點不成問題的。


    在半路上,便聽說為了防止各地軍隊反撲,敵軍沒有全部進城。


    大部隊已經帶著楚昭國的俘虜們在京郊紮營,並且將葉氏皇族成員的遺體們一一懸掛於牆頭,以此炫耀勝利。


    葉懷遙本來渾渾噩噩,渾無目標,聽了這話他突然就知道自己活到現在的目的了。


    ——他要把親人們的遺體奪回來,最起碼,也不能任由他們掛在牆頭上,被人指點談笑。


    當時已經臨近冬日,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人間的苦難,那天的天氣極為糟糕。


    天空中盡是陰沉晦澀的鉛色雲團,仿佛隨時要從頭頂上壓下來,幾乎讓人喘不過來氣。


    北風呼嘯,地麵上的枯草夾雜在黃土當中漫天飛揚,葉懷遙伏在草地上,稀疏的灌木叢縫隙向外麵看去,便見到正對著的城牆後麵,高高懸掛著一排屍體。


    他抬頭一看,辨別出衣飾身形之後,鼻子立刻就酸了。


    他的祖父、父親、母親都在那裏,容貌如昨。


    隻是以後,他們再也不能又寵愛又嗔怪地要他吃飯加衣,更不知道他此時冒著天大的風險回來,見了他們最後一麵。


    葉懷遙覺得心頭像有把尖刀在不停地翻攪,簡直想放聲大哭一場。


    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忍著,不被近處的守軍們發現。


    城牆下麵是臨時搭建起來的駐紮軍營,豎起的黑旗上麵寫著“周啟”二字,外麵負責守衛的周軍倒是興致高昂,三三兩兩坐在火堆邊喝酒烤肉。


    楚昭國的皇宮都已經被他們占領,皇上皇子幾乎都被屠戮殆盡,即使還剩幾個零散的漏網之魚也難成氣候了。


    接下來隻要再將各地一些不服氣的零散援軍滅掉,他們就會正式成為這片富庶國土上的新主人,又怎能不興奮呢?


    一名小兵拿起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狠狠咬了一口,結果正好有陣風迎麵掃過來,倒將碎草砂石撲了他一臉。


    “呸!呸!”他連忙將滿嘴的砂子吐出來,罵道,“這是什麽鬼天氣,真是倒了血黴還要在這裏守著。”


    另一名士兵喝了口燒酒,也抱怨道:“就是。聽說西路和中路的人馬幾天前就已經進城享福去了。偏生把咱們還扔在這城外受罪。”


    軍中本來不許飲酒,但現在他們周圍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其他兵將們又早一步進城享福去了,連在這裏的守官自己大概都覺得心中不平衡,因此也就對這些禁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旁邊有人砸了咂嘴,勸道:“再忍耐幾天罷,眼看著他們也經不成氣候了,要不了太久咱們就也能一塊進城,聽說楚昭族的男人女人個個都是細皮嫩肉,漂亮的很,尤其是皇族那些……嘖!”


    第一個說話的小兵笑了起來,取笑他道:“我看你是憋瘋了,莫非還想找個公主妃子什麽的玩玩?做夢去吧,皇族的還輪得到咱們?”


    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低聲道:“活人是輪不到,弄個死人……可沒什麽難的吧?”


    “你他娘的可真是……你、你要奸/屍?”


    那小兵慢悠悠地笑道:“殺都敢殺,睡怎麽就不能睡了。我不過是也想嚐嚐那些皇帝駙馬的滋味罷了。比如這樣的,給你睡,你樂不樂意?”


    他抬手一指,指的正是翊王妃的屍體。


    旁邊的幾個人都笑起來,接下來便是一通的汙言穢語,幾乎無法入耳。


    葉懷遙就趴在他們不遠處的灌木叢裏,這些人的聲音隨風而來,斷斷續續傳入耳中。


    他氣怒交加,拳頭裏麵緊緊握了一把樹刺都沒有察覺,滿口都是腥氣,幾乎要噴出血來。


    就算是把屍體毀了,也不能被他們這樣糟蹋。


    葉懷遙努力讓自己定下心神,暗中觀察眼前的形勢。


    他隻有一個人,又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要想將那麽多人的屍體硬搶回來,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經過觀察,葉懷遙發現,就在城牆之下也生著一排熊熊的篝火,那應該是為了防止楚昭其他州府的援軍前來攻城,因而臨時設立起的一道防線,正好在那些懸掛的屍身腳下。


    他咬了咬牙,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隻是靜待時機。


    這些軍士們言辭猥/瑣,將一路上見過的男男女女都品頭論足,說了個遍,拿這種話題來下酒,倒是十分興致勃勃。


    酒囊空了,被人拋在地上,起初引領話題的那名小兵半醉地站起身來,向旁邊的樹叢深處走去,想要找地方小解。


    就是現在這個機會,他絕對不能失敗!


    葉懷遙身體微弓,手按在地上,整個人蓄勢待發。


    就在那名小兵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葉懷遙猛地躍起,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將那名小兵整個人無聲無息地撲倒在地,自己牢牢壓在他的身上。


    那小兵本來喝的醉醺醺的,腦子裏麵都是自己入城之後盡情享樂的畫麵,卻沒想到竟然還真有個大美人“投懷送抱”,一抬眼便看見張絕色麵容。


    他瞪大眼睛,隨即又發現情況不對,酒意盡去,拚命掙紮著要喊。


    葉懷遙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殺過人,但此刻他的神經就像一根繃緊的弦,整個人的動作幾乎是機械的,按著這小兵幹脆利落就是一刀。


    鮮血湧了出來,對方徹底不動彈了,葉懷遙迅速卸下他身上的弓箭。


    這人因為是在當值,隨身帶著長弓和箭筒,但箭筒裏麵總共隻剩下了四支箭。


    四支箭,四個人,也就是說,他掙來的機會隻有這麽一次。


    他在灌木叢裏匍匐前進,盡可能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與城樓的距離更近一些,然後單膝跪地,挽箭開弓!


    守軍們的神經早已經鬆懈,正三三兩兩地聊著閑天,忽有人聽見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有什麽動靜發出。


    他們正要看去,便見到幾支利箭從樹叢中射出,朝著城牆破空而至!


    “嗖嗖嗖”三聲,懸掛著楚昭國皇帝皇後,以及翊王妃的繩子從中斷開。


    三具屍體應聲而落,掉入了火堆之中,很快便燒的琵琶作響。


    葉懷遙知道他一旦出手,勢必驚動敵軍,後麵再想做什麽,恐怕就留不下命來了,因此開弓就是四箭同出。


    三箭正中目標,但還有最後一箭,卻能將他父親翊王成功射下城牆,而是中途力竭墜地。


    葉懷遙當時心中就是一沉,隻恨不得反手就給自己一個耳光——他實在是太沒用了!


    這次動手,周軍一定會覺得他們的權威受到了挑釁,葉懷遙自己就沒打算活著,但要是把父親的屍體單獨留下,還不知道他們要怎樣泄憤。


    他每回闖禍之後,翊王那副又是吹胡子瞪眼又舍不得打的樣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心底驟然湧起一陣劇痛。


    與此同時,守兵們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還以為會有大批楚軍來襲,高喊一聲,紛紛向著葉懷遙包抄而至。


    葉懷遙起身就跑,身後風聲颯颯,他躲閃之間覺得右腿一痛,原本是被箭射中了大腿後側。


    ——箭!


    葉懷遙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雙眼一亮,迅速將插在自己腿上的箭拔了出來,重新搭弓。


    傷口處血流如注,他扣弦,鬆指,這一次不偏不倚,長箭射斷了懸掛翊王的繩子。


    他眼望著父親的屍體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知道這也是此生最後一麵。


    身後亂箭紛然而至。


    大概是因為想留活口,這些箭全都紮在他的肩臂和腿上,有意避開了要害位置。


    緊接著,幾把長刀指在身周,有個人直接過來當胸一腳,大聲罵道:“這個兔崽子,單槍匹馬還敢來軍營裏搗亂!你他媽找死是不是?!”


    葉懷遙根本就沒有跑的想法,因為兩腿都中了箭,失血無力,幹脆順勢坐在了地上,閉目不語。


    反正現在了無牽掛,他反倒覺得最起碼死在和敵軍的搏鬥中,也算是個好歸宿,比之前逃跑的時候心安許多。


    然而等待的那一刀遲遲沒有落下,倒是下巴被人捏住,將他的臉抬起來。


    有個軍官嘖嘖笑道:“這小子可是長得真標致,這樣殺就太可惜了,不如先帶回去玩一玩罷!”


    軍營中本來就沒有女人,兵將們玩弄俘虜也不是第一回了,剛才就有人垂涎葉懷遙的相貌,隻是不敢提,這時聽上司一說,頓時紛紛附和起來。


    有人甚至大著膽子說道:“可惜了,就來這麽一個,真不好分。”


    那軍官笑道:“一個個來唄,省著點玩,都能輪上。”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葉懷遙,想欣賞對方麵容失色楚楚可憐的模樣。


    卻未料想聽到這番話之後,麵前的少年麵不改色,反倒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頗有點不怒自威的意思。


    軍官覺得挺稀罕,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問道:“怎麽著,你還想自個挑挑先後嗎?”


    “用不著。”葉懷遙似笑非笑,說道,“我看你就不錯,先來吧,在這嗎?”


    他的左右袖筒中各藏著一把匕首,剛才殺了那個背箭的小兵,廢去一把,還剩下另一把。


    本來已經體力透支,無法突襲,但要是正好這幾個人不怕死想湊過來,他還可以多殺幾個,都算賺的。


    此時葉懷遙滿身是血,整個人麵色慘白,又是少年單薄的身形,絲毫看不出來半點威懾力,倒真有種我見猶憐之態。


    那軍官本是半羞辱半當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倒是真覺得心頭一熱,調笑道:“這可是你自個選的,一會受得住受不住,都別喊疼。”


    他麵對美人,到底有幾分憐惜,說著就彎下腰,想將葉懷遙抱起來帶回營帳。


    葉懷遙盯著他的脖頸,暗暗摸到了匕首。


    就在這時,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尚未到跟前,已經有人嚴厲地說:“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圍在葉懷遙身邊的軍官兵士們都嚇了一跳,連忙回身行禮:“參見將軍。”


    來的正是這次東路軍的總領,伐楚將軍吳恪。


    他聽說有人擅闖敵營,並且還一口氣將四具楚昭皇室的屍身毀掉,於是便過來看看情況,卻沒想到那所謂的“賊人”竟是翊王世子。


    吳恪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詫異之色,隨後環視周圍的兵將。


    他久在軍中,對於那些私底下的勾當全都明鏡似的,這樣一打量,立刻就意識到了剛才這些人想做什麽。


    吳恪冷笑一聲,對著剛才要抱葉懷遙的軍官劈麵就是一耳光,罵道:“混賬東西,軍中豈是讓你們胡來的地方!”


    葉懷遙冷眼看著,發現這些人似乎對他極為忌憚,已經超出了普通人對於上級的恐懼,個個低著頭站的老老實實,有人甚至在微微發抖。


    連那挨了一耳光的軍官都半句話不敢解釋,隻是點頭稱是。


    吳恪這才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葉懷遙,說道:“翊王世子,這些人不過是一些不懂規矩的莽夫,冒犯了你,你不要往心裏去。”


    聽到吳恪這麽一說,周圍的人才知道這位拚了命也要毀去幾具屍體的漂亮少年,竟然就是楚昭國那位名聲甚響的皇長孫,不由都暗暗咋舌。


    吳恪這樣說著,竟然就要親手將葉懷遙扶起來。


    葉懷遙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避開了對方的手,自己在地上撿了支沾血的箭,拄著勉強站起身來。


    他這樣一動,身上的傷口再次掙裂,鮮血洇濕了衣服。


    葉懷遙毫不在意,隻是看著吳恪,道:“你要如何處置我,直說吧。”


    吳恪微微一笑,隨意揮了揮手,周圍的人頓時二話不說,散了個幹幹淨淨,隻剩下他和葉懷遙兩個人。


    這人的性格極其暴虐,又是天生神力,曾經有個小軍官在聽到他命令退下的時候慢了幾步,就被吳恪親手擰斷了脖子,從此之後,他所到之處,令出必行。


    葉懷遙不知道這些,但看吳恪的麵容雖然極為英挺,但眉宇間有種陰鷙戾氣,即使笑起來都難以消除,也能猜到他手上必然犯下過不少條人命。


    這樣一個人,會安好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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