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霏想著又是長歎一聲,事情如此棘手,她不知如何是好。


    子時。


    龍皓天已經批閱結束,他從雪寂殿出來,正對上還坐在涼亭中發愣的水暮顏。


    他微微蹙眉,又試著走過去,望著那失神的雙眸。開口道:“心痛嗎?”


    水暮顏愣了愣,吸了吸鼻子,默不作聲。


    龍皓天鼓足勇氣呼出一口氣,勸道:“何不退隱江湖,你要做的事情,不是都要做完了麽?”


    水暮顏怔怔的望著龍皓天,果然,他一直都是惦記著水暮顏許下的承諾,白蘭,才是這天下之主。


    水暮顏不吭聲,隻是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你究竟想要個什麽結果?”龍皓天又問。


    水暮顏倦於回答他,於是敷衍道:“我不想退,便無人可逼我退。你,也不可以,洛神帝,也不能。”


    平靜的語氣裏卻多了幾分霸道和冷漠,龍皓天心頭難過,水暮顏終究是貪欲更重,這龍位,她怕是要定了。


    龍皓天想著又笑了:“嗬,是我蠢,竟天真的以為一切會有什麽不一樣。”


    水暮顏知道他想說什麽,不過是罵自己狼子野心,出爾反爾。在龍皓天眼裏,水暮顏也和那些貪戀權勢之人沒什麽不同。倘若說之前水暮顏不屑於顏帝之位,那隻是因為顏帝之位並沒有什麽實權,隻是空有名號。現如今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地位卻是人上人,她呼風喚雨,翻雲覆雨,什麽不可以,這才是牢牢拴住水暮顏心的理由。


    龍皓天目光帶著幾分悲哀,他望向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水暮顏,輕聲問道:“那你會怎麽處理我呢?”


    水暮顏抬頭望著他,依舊麵無表情,似乎倦於回答任何話,於是什麽也不想回答,隻是靜靜的說道:“夜深了,去歇著吧。想太多對身子不好。”


    水暮顏不再管他答或不答,起身離去。


    水暮顏走出不遠,龍皓天忽然情緒波動很大,他朝水暮顏用力吼:“水暮顏——”


    水暮顏停住了腳,不曾回頭。


    隨後又聽聞:“你是不是真的要這天下——”


    水暮顏不吭聲,不回頭,往前走。


    “你做不了這天下之主——”


    龍皓天語氣裏不是怨恨,反倒是一種勸諫,仿佛是在說,水暮顏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命。倘若執迷不悟,下場必然悲涼。


    可又有什麽悲涼的呢?水暮顏有天煞星,有夢魘,而天下人,沒有能與之匹敵者。水暮顏手握三軍之權,一句話便可置人於死地,誰敢反抗?


    水暮顏埋頭走,越走越覺得身子沉,卻不知這心為何這樣沉。


    她望著那明月,身子一點點蹲下去,最後直接倒下。地板的冰涼瞬間侵襲她的身子,她喘著粗氣,不知該如何才能好受一些。


    許久沒有這樣累過了。


    水暮顏這樣想,她閉上眼,不肯再睜開。這世界終於都與她為敵,她終於是眾叛親離,孤身一人。


    水暮顏緩緩蜷縮著身子,希望能暖和一點。


    她想起了過往,她還沒有逼退白蘭,她依附於白蘭,雖然總有那麽多令人心煩的任務,可白蘭終究還是護著她的。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感受到來自天下人的惡意太深。仿佛一切在她眼裏,都敵不過白蘭一句話。


    水暮顏微微蹙眉,她為何要起了奪位的心?當時當真是怒不可遏?


    那一日,白蘭眸光閃閃,問她,水暮顏,你可真要逼我退位?


    水暮顏眼中毫無眷念,斬釘截鐵說,是。


    放肆,從來就是依存於貪欲和狠絕,水暮顏不肯給白蘭留退路,於是也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月光傾灑下來,像是一層涼水,將水暮顏身子潑得冷冰冰的,她竟然有一種寒毒犯了的錯覺。而她此刻,巴不得寒毒發作,最好氣絕身亡,再也逃不過這一劫。


    可轉念她又覺得還不到時機,她苦苦撐著,不就是為了奪位,完成最後一件事?


    水暮顏想起那件事,便更覺得不寒而栗,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這麽極端的一天。而她也堅持認為,自己總該為這天下人做一點什麽。


    她腦海裏浮現出臨安那個書生的話,書生說,阿九,你答應我,日後不要輕易起了殺心。


    莫非,那一刻起,書生便將水暮顏看得透透的?


    水暮顏想起書生的死,那是她心裏仇世的種子。一群愚昧之人,將真正的善良燒死,將蠻橫彰顯得淋漓盡致。


    水暮顏想一次,恨一次,想一次,狠一分,想一次,怨一次。這世界,倘若都被愚昧無知占據,那還要她這樣活得清醒之人做什麽?


    起初,她跟著白蘭,不就是因為白蘭對她說,這天下總有一統之時,而水暮顏所期許的美好世界,也會到來。


    水暮顏從人間到魔界,隻是因為她無法更改人間的冰冷愚昧,她天真的以為,魔界不會像人間那樣寒冷。一切都有改,所以她義無反顧來了。


    卻不想,這魔界更是寒冰萬丈,處處是毒蟲猛獸。她的心,無處可藏。


    她信過那麽多人,卻還是一個個背叛她。直到最後,所有人隻看到她的過錯時,終於不再肯相信她時,她才知道什麽是人心。


    她想起顧墨雲,那個站在界頂端的男人。從一出場,便被世人定為惡人。


    水暮顏曾對他萬般可憐,卻仍舊覺得此人心術不正,仍舊覺得此人該死,仍舊覺得此人唯恐天下不亂。


    如今想來,顧墨雲也不過是為了報顧夕墨的仇。就像水暮顏如今為了報千霏的仇。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了魔界作為代價者罷了。冥冥中,似乎有那麽一點兩個人是一丘之貉的感覺。


    水暮顏勾起唇笑了笑,她多久沒有好好再看看顧墨雲了,這個曾經被她封為神祗的男人。當傾覆了她心中的世界後,她還是忍痛斬斷了這份信仰。


    她原以為,失去了信仰以後會是天崩地裂。可現實是,她超越了顧墨雲後,自己成了自己的信仰。


    卻迎來了至深的孤獨。


    當年顧墨雲,是否也是如此?


    水暮顏又是一笑,好像是。


    顧墨雲身邊的人都畏懼他,那個狂野又孤寂的男人,像一匹狼,讓人不敢相信,不敢有太多真心。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仿佛隻能看到狠絕和算計,真心,或許本就是一種奢望。


    水暮顏歎息,身子越來越涼,她不由得抱緊自己,彎過身子,蜷縮著睡在冰涼的鵝卵石上。


    四周連蟲鳴聲都沒有,已經是暮秋了,動物都趕著過冬了,四野寂靜,沒有人會來打擾她。


    想到這裏,她便更安心的睡了,這般狼狽又如何,沒有人會看到的。


    躲在黑夜裏,竟讓她如此安心。而那陽光,成了多餘,成了她害怕又厭倦看到的東西。


    話分兩頭。


    洛神帝走後,白子佳像是傻掉了一般,楓葉雪陪著她一坐就是後半夜。直到天邊出現一抹微亮,仿佛日頭要升起了,她才覺得世界好像有了什麽變化。


    楓葉雪一直守著她,眼神不肯溜走一刹。他害怕自己一個恍神,連白子佳也失去了。


    “師父,去睡吧。”楓葉雪溫柔的勸她。


    白子佳皺了一夜的眉頭,一雙眼失神,空洞。像是被丟棄的流浪狗,隻剩下耷拉著耳朵,無精打采的份兒。


    楓葉雪想了一夜,他是同意洛神帝的做法的,他知道自己不該草率答應洛神帝的要求,可他沒辦法,晚一步,可能白子佳便真要為洛雪兒償命了。


    楓葉雪知道洛神帝不會傷了水暮顏的,倘若她們真還有什麽可能,便在一起吧,折騰了一生一世了,也夠了。


    他這個看客都知道洛神帝著實不易,何況白子佳呢。


    隻是,白子佳多不願意就這麽將水暮顏交出去。


    她眼中又蓄滿了淚,她想起水暮顏竟然又失去了對她的記憶。而她白日裏對洛神帝嘶吼,全部怪在洛神帝身上,隻是一個發泄心中怒氣的機會。


    她知道,水暮顏是親自毀了那段記憶的。


    水暮顏將她送回來,在屋外與楓葉雪的對話,她聽見了。


    隻是,所有人都以為她不知道罷了。


    “往日裏,她喜歡上洛神帝,我假裝不知。我告訴她,要騙我就騙我一輩子,可她非要拆穿。現在,她親手毀了我的心,也不肯掩藏,就那麽決絕的斷了所有的路。她怎麽能一直這麽狠毒?難道,我的心真的不值錢嗎?還是,她真的可以為了一個人拋棄全世界?”


    白子佳眼中滾落大顆大顆的淚,她微微張著嘴,顫抖著唇,心裏慌亂,又無措。


    楓葉雪輕聲道:“師父,她不要你了,那你也不要她了吧。”


    楓葉雪輕飄飄的話說出來,白子佳聽後驚得抬眼望去,那個印象中的白衣少年郎陪著她折騰這麽多年,她知道,楓葉雪是不肯讓她孤身一人。


    白子佳心頭更是愧疚,因為一個水暮顏,她害了多少人,如今難不成真要執迷不悟?


    她捂住頭,心痛不已,她不知該如何抉擇。


    她已經失去所有能和洛神帝鬥的籌碼,原本還有顧墨雲這把刀,可她早就親手扔了這把刀。


    白子佳忽然想著,能不能找來顧墨雲頂一頂?可她用什麽理由呢?這是魔界內部的事情,他一個神,憑什麽插手?況且,已經失去一半修為的顧墨雲,能不能打得過洛神帝還是個問題。


    所有的路都行不通,白子佳更覺得頭痛。她的淚也越來越急,呼吸聲也越來越弱,她像是要氣絕身亡的人一般,整個人死氣沉沉。


    “等天亮了,我便傳令三軍,整頓,隨時出兵。”楓葉雪平靜的說。


    像是宣判了什麽一樣,白子佳的心被燒毀了,她遍體鱗傷的被擺在世人麵前,傷口被人盯著看一般,尷尬,冰冷,絕望。


    楓葉雪將她攬入懷中,一邊撫摸著她的頭,一邊勸道:“既然不合適,便不要執迷不悟了,師父,你還有我。”


    白子佳那雙眼不再流淚,她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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