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寒風刺骨,林間飛鳥早已絕跡,偶爾能從雪地上看到飛鴻泥爪,一向溫暖的穆九峰迎來了肅殺的寒冬,也變得格外淒寒。


    當那騙人的日頭緩緩落下時,更是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水暮顏眯著眼望著徐徐落下的日暮,腳下的雪一點點凝結起來,混著那凜冽的寒風將她侵蝕。


    那一雙秋眸深重,翻不起一點波瀾,鼻尖呼出的寒氣仿佛成了唯一象征她還活著的標誌。


    夜幕降臨,四野寂靜。


    “大豬蹄子!你在幹嘛呢!”


    忽然一聲大喊驚擾了這寧靜,將黑乎乎的枝丫上的積雪又驚落,啪嗒砸在地上,雪又緩緩融下去。


    水暮顏微微頷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夢魘來了,可水暮顏卻不知夢魘來所謂何事。


    夢魘三兩步走到她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日暮餘輝,不由得哈了一口白氣於手心,又跳了跳腳,伸出胳膊碰了碰旁邊的人,問道:“你在看什麽呢?”


    “喂,你怎麽不說話?啞巴了?”夢魘見她始終沉默,心裏犯起了嘀咕,這水暮顏吃錯藥了?還是誰又惹了她?


    夢魘自忖,而後眨眨眼對水暮顏說道:“我今兒可是才來見你的,總不能是我惹了你吧?”


    水暮顏望著那雙關切的雙眸,凝視許久,而後忽然問道:“昔日你吵著要證明我是個渣,現在是否已經確認我就是渣?”


    夢魘沒想到她會忽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來,心下咯噔,臉色煞白三分,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如何作答。


    “心裏怎麽想的便怎麽說。”水暮顏冷冰冰的又說道。


    夢魘猜想她大概是心情不好了,可夢魘卻猜不透水暮顏說這話何意,她也懶得繞彎子了,直接問:“那你想說什麽?”


    “那你覺得我想對你說什麽?”水暮顏忽然勾唇一笑,卻毫無溫度,看得夢魘心下難過幾分。


    夢魘冷著臉,心頭難過幾分,水暮顏對她能有什麽要求,無非是要她走。想到這裏夢魘嘴角浮起冷笑,心頭好似被涼水澆過。


    她幽幽瞥了一眼水暮顏,問道:“你是要趕我走?”


    “趕你走?有必要嗎?”水暮顏冷不丁這麽反問,夢魘又是無言。


    水暮顏見她那一副啞巴樣子,不由得笑了。


    夢魘隻覺得心煩,什麽時候起竟然被水暮顏吃得死死的?


    “夢魘,有空陪我聊聊天麽?”水暮顏忽然語氣溫柔,目光帶著幾分悲涼,仿佛是她求著夢魘陪她一樣。


    “好。你想聊什麽?”夢魘冷著臉,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


    水暮顏呼出長長的寒氣,望著遠山薄霧漸漸升起,日頭徹底被山頭淹沒,連最後一絲騙人的金黃也都漸漸掩去。


    她拉過夢魘,坐在山坡上,像是在臨安的時候一樣,水暮顏摘下枯草叼在嘴裏,眯著眼,一副暮靄沉沉的模樣。


    “夢魘,你說,為何互相喜歡著的人卻有那麽多離別。當真是天注定?而非人為?”水暮顏挑起話題,夢魘卻聽出她要表達什麽,大抵,是現在自己的困境。


    夢魘話語裏滿是生硬,不留情麵:“你是吃盆占碗還是站在這山望著那山?你心裏不清楚?”


    水暮顏聞言嘁了一聲,一雙手枕在腦後,眉峰微蹙,似乎有凝結化不開的憂愁。她素來聽慣了夢魘的冷嘲熱諷,就好像她在這人世間早就習慣了流言蜚語,惡意抨擊。


    “夢魘,那你心中認為什麽才是好的?”水暮顏將燙手山芋拋給她。


    夢魘心下疑惑,夢魘本沒有愛過誰,怎麽知道什麽才是最好的?若說好,大抵是不離不棄吧。


    於是夢魘輕聲回答:“若我是你,便擇一人終老,至死不渝。”


    “說得好,那你這一人從何處尋?你可是見了第一個愛你的,便認準了她?”水暮顏這話有意無意指向洛神帝,洛神帝便是那第一個見她便愛了一生之人。


    夢魘仔細想來,她實在猜不透水暮顏想說什麽,可說來說去,水暮顏不都是我為自己的濫情辯解?夢魘想到這裏不由得覺得心累,世人最大的劣根性便是這樣,不肯真心認錯,因為那所謂的錯,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尋常。


    夢魘輕歎一聲,隨後直接說道:“水暮顏,倘若你的做法一直是對的,那你怎麽還是孑然一身呢?按理說,你該是有個人與你成雙成對,不是嗎?”


    水暮顏瞥向夢魘,緩緩將口中叼著的野草取下來,用一種疲憊的目光看著夢魘,似笑非笑:“夢魘,你可知道破鏡難重圓的道理?”


    “是你不肯放下那些過往仇恨,寧可作繭自縛。洛神帝一直對你很好,一直在等你回頭,你為何就是不肯回頭呢?”


    夢魘也為洛神帝打抱不平,那個柔弱的女人,被水暮顏百般摧殘,卻不肯認輸,隻怕是個外人都會心疼她。唯獨水暮顏,不肯多看她一眼,仿佛洛神帝的存在便是多餘。


    水暮顏心頭千斤重,迫使她不得不用盡全力呼吸,吐出冗長的氣息,而後對夢魘說道:“白子佳不也是如此?我倒貼她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讓她冰釋前嫌。即便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也是極好的。可她不願意,她心裏橫著一個洛神帝。所以,她寧可與我相愛相殺,也不願成全了我心裏的殘缺。”


    夢魘知道水暮顏說的是事實,白子佳就是這樣,放不下過去,不肯原諒彼此,她找不到破鏡重圓的理由,因為她清楚,即便是和好了,水暮顏這心裏也多了一個洛神帝,不再如當初純粹。


    不是全部屬於白子佳的,她便不要了。


    水暮顏望著黑下來的天,忽然喉間哽咽,聲音裏滿是顫抖:“夢魘,你看,多好笑啊。洛神帝不求我隻愛著她,但求我是她一個人的。而白子佳和我,卻恨不得將對方全部搶過去,占有,不肯分出去一丁半點。一切都像是無可厚非,可我們卻鬧成這樣,無非是因為我們都錯過了對方等待的最佳時機。”


    水暮顏從來就很清楚誰在等她,也很清楚自己在等誰。她回想起風城那些年的往事,那些青澀的歲月。


    “夢魘,你說,我等白子佳那麽多年,她也知道我在等她。怎麽就不肯與我和好呢?難道不完整的我她便十分嫌棄?如若這樣,那我轉身另尋良人可有錯?莫不是因為選了一個一直等我的洛神帝便是我的錯?我何時起把洛神帝當成將就品了?嗬,仿佛我要從來不認識洛神帝,再與她重新相識,才算是無罪,多可笑。”


    水暮顏分析得頭頭是道,她之所以覺得自己不虧欠白子佳便是這個原因。


    “我等她時,從未給過洛神帝機會。同樣,我等洛神帝時,便從未再給其他人機會。大抵是因為我放棄了白子佳便眨眼接受了洛神帝,所以被別人認為是我紅杏出牆吧。”


    水暮顏倒也看得通透,的確是這樣,外人看來,水暮顏與洛神帝早就勾搭成奸,所以白子佳拒絕水暮顏後,水暮顏便跌入了洛神帝的懷抱。


    “那洛神帝怎麽看我呢?因為遭受了白子佳的拒絕,所以才選擇退而求其次。所以,洛神帝也嫌棄我,世人無不是如此。”


    水暮顏眼角緩緩落下淚來,可夜已經黑了,夢魘看不到她眼角的淚,看不見她臉上的悲戚。


    “我不要白子佳,世人說我心易變。我不要洛神帝,世人罵我鐵石心腸。我接受白子佳,白子佳嫌棄我心裏有個洛神帝。我接受洛神帝,洛神帝懷疑我是退而求其次。當我誰也不要,卻雙方得罪。而這罪名,都怪給了千霏。所以,千霏莫名被毀,而我,愧疚終生。”


    水暮顏抬手捂住頭,她極力壓抑情緒,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的心開始一陣陣撕裂般疼痛,她卻不能喊出來。


    “是我堅持的時間太短了,還是她們拒絕的時間太長了?思姬雅七千年也未曾向我道歉,她當年聽信謠言,認為我對她就是愛情,對我避而不見,萬般嫌棄。直到我接受了白子佳,她才漸漸明白過來,可還是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世人還是隻看到我的過錯,是我為了思姬雅所以推拒那些靠近我的人,是我不知好歹,甘願為一人放棄整片森林。”


    水暮顏喉間發出悲涼的笑聲,她又想起來後來自己被人嫌棄的一點——濫情,又惡意招惹人心。


    “我從未讓誰等我,為何世人要將那勾引的罪名加在我身上?我讓白子佳等我了?還是我讓洛神帝等我了?我讓白蘭等我了?還是我讓顧墨雲等我了?”


    夢魘始終沉默著,她聽得出水暮顏聲音裏的哭泣,委屈,失落,還有悲涼。那是不被理解的痛苦,堪比淩遲。


    “水暮顏,你可想過,倘若你不去招惹他們,便不會有這許多的後來。”


    夢魘這麽說著,語氣中帶著對水暮顏的怨恨。


    “就像落九霜,就像千霏,就像顧墨雲,就像白子佳。”


    水暮顏又是悲涼的笑,笑聲漸漸放肆起來,她的淚落得更急。


    “是啊,所以,我愧對霜兒,愧對千霏。”


    水暮顏想起白子佳和顧墨雲,隨後說道:“顧墨雲一心算計於我,我與他那麽多算計虧欠,都是你情我願,若這也算是招惹,那到底是他招惹我在前。白子佳,當初誰先招惹誰的?誰先承諾誰的?誰又不肯認錯,負氣作踐真心?”


    水暮顏覺得頭疼,她不願意再計較這些,不願意再去想其中對錯。或許,根本就說不清。就像如今,水暮顏與白子佳仍舊互相怨恨著,卻像是老夫老妻一般,被一種故人情分拴在一起。


    可水暮顏卻有些厭煩這樣的感情,就像是白子佳非要將那些傷痕擺在明麵上,讓水暮顏記清楚每一筆欠她的債。


    水暮顏再次笑了,白子佳從來沒有說過要將那些仇恨擺在明麵上,讓水暮顏記住一輩子,一輩子去重溫那一次次的愧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顏女帝:墮世成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寂冬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寂冬深並收藏妖顏女帝:墮世成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