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海裏千回百轉的都是如何讓千霏緩緩放下心中的不甘心,如何放下這段情仇。


    “千霏,我這一生作繭自縛,現在我性命所剩不多,我不想再那麽自私了,我想彌補對洛神的虧欠。”


    萬萬沒想到水暮顏脫口而出的是這話,千霏滿眼不可思議。


    “這話什麽意思?”千霏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水暮顏對她溫柔一笑,隨後右手輕輕撩開左手衣袖,一條深紫色的筋脈赫然在目,裏麵還有血脈噴張的跡象。


    “什麽時候寒毒惡化成這樣了?”千霏心口猛然緊縮,原本放在桌上的雙手不由自主拿下去藏在袖間。


    水暮顏嘴角彎起諷刺,她眼底藏著的心疼全部轉化為自責的話語:“我身子已經是日薄西山,外人還不知曉罷了。上次寒毒發作,若不是逃到了弱水,吸食了那麽多怨氣,我根本活不到現在。我以為我會死,可我還是活下來了。千霏,我是個懦夫,一直唯恐在你麵前出什麽差錯,所以優柔寡斷……千霏……我……我不知道洛神帝怎麽樣了,可我想她了,很想……很想……我明知她是遇到事了也不肯說的性子,卻還這般不關心她,真是我的過錯。”


    千霏不知道寒毒惡化成那樣會有什麽下場,但是水暮顏手腕上那條深紫色的線條裏,無數淤血像是蟲子一般像是隨時會衝破那層薄薄的肌膚,千霏不忍直視。


    “千霏,白蘭要出來了。”水暮顏拿起桌上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柔和平靜。


    千霏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水暮顏一身沉重的氣息撲麵而來,將千霏籠罩在悲傷之中。


    水暮顏見她如此,少不得又繼續說自己的:“千霏,如今千秋穀已經占據整個南城,南池妖王那邊如果被收複,整個南邊都是你的。倘若白蘭出來了,他勢必會急著一統天下,然而他隻剩下雪城和冰淩的地界,西域那邊我已經想好了退路……”


    水暮顏話說到一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話被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千霏明白她的意思,白蘭出來後想收拾千秋穀已經不可能,雪城和冰淩地界大多數是掌握在水暮顏手裏,即便歸還給白蘭,餘黨也需要清理很長一段時間。倘若千秋穀和西域聯盟,絕對可以自保。


    水暮顏低下頭,伸出右手摸了摸左邊的心口,目光悲哀的說道:“到現在我才知道,從頭到尾錯的人都是我。而我渾然不知,還拚命這般唯恐天下不亂。如今我這人人得而誅之的結局真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千霏看著對麵的人,心頭涼透了,水暮顏要走了,她留不住。她不是不知道水暮顏身子每況愈下,她也知道白蘭一旦出來,天下人很快便要帶兵攻打過來,可是,水暮顏會如何處理這些事她真是猜不到。


    水暮顏見千霏出神,便知道千霏在想什麽,隨後她微微一笑,心中那句話縈繞許久,還是問了出來:“千霏,你還恨我麽?”


    麵對突如其來的話題,千霏愣住了,她不知道水暮顏問這話何意,可她看得真切,水暮顏滿眼都是悲哀和慚愧。


    是千霏用自己束縛了水暮顏十四年,可千霏放不下她,也不肯鬆手。水暮顏像是快要燃盡的篝火,用她最後的光和熱來試圖緩和千霏這顆冰冷的心。


    千霏忽然鼻子一酸,眼裏滿是淚珠,她以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已經百毒不侵,卻原來水暮顏真心實意再問起的這句話便能夠讓她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你覺著呢?”千霏顫抖著聲音問出這句話,眼睛盯著對麵表情淡定的水暮顏。


    水暮顏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帶著滄桑的嗓音說道:“千霏,倘若我不死,這一世我都可以護著你,可惜,我做不到了。當初是我對你不起,我這一世活該孤苦,活該寒冰萬丈。可你不該,你還有好漫長的一生,你會遇到下一個……”


    “閉嘴!”千霏打斷她,橫眉冷對,眼裏的淚珠傾盆而下,一巴掌狠狠打在水暮顏臉上。


    千霏靠近那張微微紅腫的臉,伸出手狠狠捏住兩頰,目光頗為怨恨的冷冷道:“水暮顏,你是不是以為你盡量在彌補你所犯下的錯,別人就必須原諒你?還是你以為你看似深情合理的安排別人就必須接受?你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跳梁小醜,憑什麽在這裏為別人安排命運!你有什麽資格!”


    水暮顏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從容,那雙眸子了無生趣。千霏像極了一隻抓狂的小貓,而水暮顏則是無動於衷。


    “我承認我很渣,是個敗類,可是千霏,我想護著你的心一刻也未曾變過。我不想欺騙你的心也一刻未曾變過。”水暮顏一語雙關,她沒有蓄意捉弄千霏,她也不愛千霏。


    “水暮顏——”千霏情緒失控,一把掐住水暮顏的喉嚨,手指越發用力,眼淚落得越發快。


    水暮顏看著眼前的人一副恨不得殺了她的模樣,喉嚨被捏得快要窒息,她還是不肯抬起手打掉那雙試圖要掐死她的手。


    千霏見她如此倔強,反手又是一巴掌,水暮顏嘴角出血,偏著頭劇烈的咳嗽著,身子像是快要廢掉一般,頹廢的倒在地板上。


    風揚起案牘上水暮顏收好的畫卷,一張盛世美顏徐徐展開,清風仿佛將畫中美人的一身香氣吹到了空氣中。


    千霏扭頭無意中看見了,眼淚落得更凶,那畫裏人不是別人,正是洛神帝。


    笑靨如花的麵容,溫柔眉目,舉手投足皆是溫柔大方。千霏心底的自卑忽然漫上來,她這樣冰冷孤傲的性子,麵對一個曆經滄桑之人,如何討喜?


    千霏不由得再次思量,是不是自己太過於冰冷,所以無意中涼了水暮顏的心?


    水暮顏躺在地板上,忽然就開始癡癡地笑,眼角卻滑落了淚,她悔恨的話語說出口:“一切都是我的錯,執念太過,毀人毀已。”


    千霏真是煩透了她這喜歡把過錯都往身上扛的性子,因此聽到這句話時立刻反唇相譏:“那你還活著做什麽?倒不如死了幹淨!”


    水暮顏頓了片刻,微微睜開雙眸時淡淡一笑:“正有此意。”


    “……”千霏表情凝固,怨恨的看著水暮顏,咬牙切齒警告:“你敢!”


    “天意不可違。”水暮顏給出這麽一句話,而後坐起身來看著天邊的火燒雲,再看著一臉炸毛的千霏,卻也隻是微微一笑。


    千霏難過得低下了頭,狠狠皺眉的瞬間又瞥見了案牘上那副畫卷,於是一把扯過來,粗暴的撕碎了,砸在水暮顏臉上,揚長而去。


    秋風再次將碎紙揚起,好似一場雪,紛紛揚揚灑在水暮顏的白發上,紅衣上,以及那張淚痕依稀的麵容上。


    水暮顏心疼的抱著那些碎片,像個蒼老的人一般,目光渾濁,呢喃不斷,神誌不清。


    白子佳的告白,她不記得,而楓葉雪卻說得煞有其事。她手腕上的紅玉鐲,是白子佳為她戴上的?


    水暮顏空白了那一段記憶,她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可她想,倘若她忘了,那麽,封存她記憶的人隻能有兩個人——水暮顏和洛神帝。


    水暮顏害怕封存記憶的人是洛神帝,可她又期待著,她太思念洛神帝了。整整十四年,洛神帝生死不明,水暮顏卻真的一次都沒有過問。


    水暮顏扶額,她努力回想前天,卻始終記不得關於白子佳的一絲一毫。她絕望的眼神看向天邊,那暗沉沉的天色將她的淚水全部掩蓋。


    “命運真是愛捉弄我,嗬,為何總是在我放棄的那一刹,又突如其來一個轉機?”水暮顏流淚,她不是無情,隻是不敢再有情。


    水暮顏淒涼的笑著,她的心亂了,洛神帝和白子佳的臉交互出現,楓葉雪的話提醒了她,白子佳已經黑化了,而她卻渾然不知。


    水暮顏一陣心酸,自己到底帶壞了多少人,到底辜負了多少情?易雪塵死了,白子佳來表白,即便水暮顏不記得前日的事,用腳趾頭想也該知道白子佳目的為何。


    可水暮顏再也給不起了,不僅是因為心累了,更是因為再也沒有機會了,水暮顏有限的生命裏,不敢造次。


    “沒想到,到最後,我誰也護不住。”水暮顏笑得淒涼,她以為如今的自己與以前能有什麽不一樣,卻原來,沒有什麽不一樣。


    “洛神……”水暮顏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她望著西域的方向,狠下心,決定出兵討伐西域。


    在此之前,她要登基為皇。


    水暮顏想到這裏,眼淚又流下來,她真正要做的事情,終於開始了,她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


    久到她都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成功。


    “參星鬥……”水暮顏不自覺念著參星鬥,若不是自己逼退參星鬥,是否白蘭已經死了?


    一想到是白蘭待人找到了她,水暮顏心裏更是惶恐不安,白蘭像是一個魔咒,將她那顆心禁錮。


    她對白蘭的怨恨,對白蘭的懷疑,對白蘭的冷漠。終於都要煙消雲散了,而她,對自己的態度,卻是越來越不想放過。


    水暮顏痛苦的皺眉頭,她左手心傳來鑽心的痛,她像是一具屍體,被遺棄,被放在冰涼之地。


    “呃——”水暮顏喉嚨發出痛苦而悲哀的聲音,仿佛在極力壓抑什麽,她捂緊了胸口,“嗬嗬……”


    冰冷襲遍全身,水暮顏卻再也不想尋找溫暖,她心甘情願的躺在冰涼的地上,感受著來自地獄的冰冷。


    倘若放肆的人心是一場地獄,那麽,她隻是在地獄中尋找光明的一個人罷了。


    而此刻的她,滿心絕望,滿是疲憊,再也不想尋找,放棄了。


    雨雪宮。


    千霏拖著憊懶的身子回來,門童還未開門便見她終於倒在門前,那雙杏眼微微張合,好像在說,生無可戀。


    水暮顏曾說,一遇千霏誤終生,不遇千霏終生誤。可如今看來,卻是要反過來說——一遇暮顏誤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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