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來人是夢魘,千霏眼裏落了些許失望,她扭過頭去,絲毫沒有想要掩飾那雙紅腫的雙眼的意思。


    夢魘坐在她對麵,不由自主歎息一聲,她成日裏看著水暮顏和故人們發生的種種,感慨頗多。而她,已經漸漸淡忘最初留在這裏的目的了,那個吵著要讓水暮顏後悔當年將她封印在體內的夢魘,如今被水暮顏的悲喜牽扯著,她也陷入了俗世紛爭中。


    千霏滿腦子都是水暮顏今日放的狠話,而且看水暮顏那態度,顧墨雲這筆賬她還沒算完,她怕是真要毀了顧墨雲才罷休。


    千霏忽然覺得很害怕,如果水暮顏繼續這樣下去,她的仇家又將添多少?到時候三十三重天上那些神仙一個都不會放過水暮顏。第三次大戰可能會因此引發,可千霏的本願不是如此。


    夢魘看著千霏臉上的表情複雜的變化著,她知道千霏心裏大概的想法,夢魘忍不住開口問道:“千霏,你現在還打算要怎樣的結果?”


    千霏被她這句話問倒了,夢魘一副看盡滄桑的表情盯著千霏,千霏渾身不自然的抖了抖,而後胸口又開始起伏不定,六神無主。


    夢魘接著說道:“你想要重振千秋穀,為故友報仇,為自己的死討個說法。這些,水暮顏都為你做到了,那現在你還想要什麽?”


    千霏紅著的眼眶再次紅了,看起來憔悴不堪,一向能言善辯的她此刻一個字都沒有。夢魘能看到的不過是她眼神裏的無助和些許愧疚,迷茫和無奈。


    夢魘搖搖頭,又問道:“千霏,當年水暮顏為了取得你信任,為你背叛一切;而今,她為了平複你心頭的仇恨和當年的不公,再次背叛一切。那你呢?僅僅因為她愛上的不是你,所以你連她最後的一點幸福也要毀了麽?她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


    世間的情,禁得起幾句拷問?這世間的愛,又禁得起幾番折騰?


    夢魘見千霏隻是默默流淚,並無隻字片語,她不由得連連搖頭。


    夢魘感慨道:“以前我很羨慕你被水暮顏放在心尖尖上,而今,我一點也不羨慕你。你真是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最愛你的人。”


    千霏聞言落淚更急,她是否到最後會一無所有?她重振千秋穀和水暮顏創建臨安有區別?同樣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留個影子意義何在?


    千霏忽然好想回到自己醒來的那一刹,倘若她心中沒有那麽多仇恨,她就不會想著報複,也不會逼水暮顏走上弑君奪位的絕路。如今天下人共伐水暮顏,各路兵力都將刀尖對著水暮顏,而水暮顏卻是孤身一人麵對。


    千霏忽然想起了紫竹林裏她和水暮顏的那段話,當初千霏害怕別人看到她倉皇逃竄的身影,更害怕被人逼上絕路。可如今,她依舊是這個下場,可這一切,是她後來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還是顧墨雲等人造成的?


    千霏開始分不清楚內因和外因,她開始頭痛欲裂,夢魘這麵鏡子太過於一針見血,讓她彷徨,不知所措。


    夢魘又是一聲歎息,隨後起身準備離去,卻被千霏一把抓住了衣角。夢魘回頭看去,臉上多了幾分驚訝,她看見千霏臉上滿是淒惶,嘴唇不住的顫抖。


    千霏顫抖著聲音對她說道:“夢魘,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最後求你一次。”


    夢魘看著她滿眼的祈求,不自覺就開始同情千霏,這個孤寂無助的女人,夢魘想起了落九霜,當年被水暮顏坑害成孤家寡人,沒有人來救她一把,多可憐。


    “好,你說。”夢魘很爽快答應了。


    千霏輕聲說道:“幫我窺探一次阿顏的內心,我想知道現在我在她心裏到底有什麽地位。”


    夢魘愣住了,千霏在水暮顏心裏的地位無人能及,如今她終於也開始懷疑了?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對水暮顏的要求太多了?女人,都是貪戀溫暖又害怕失去愛的動物?夢魘這麽想著。不小心覺得自己也對號入座了,一下子嚇了個激靈。


    “好……”夢魘看著千霏柔弱的目光,於心不忍,而她也想看看如今水暮顏這心裏到底還剩下些什麽。


    隻是,該如何窺探水暮顏的內心?夢魘自己也沒辦法,水暮顏對她的防範很深,她幾乎沒有機會。所以,隻能坦白了麽?夢魘這樣想,直接了當告訴水暮顏千霏的想法,水暮顏會同意的吧?


    雪寂殿。


    夢魘坐在台階上等著水暮顏歸來,她撐著頭望著庭前被清風揚起的落葉,秋天又到了。滿庭院的白玉蘭開得甚好,一朵朵雪白,讓人遐想。


    夢魘也會想著,如果自己有一天擁有了完整的情感意識,自己會做什麽?會不會也遇到一個人,這個人會是怎樣一個人?夢魘本該是和世俗的人一樣覺得男女結合是大道自然,可她現在意識不再局限於男女之間的結合,在她腦海裏,似乎覺得愛本身就是超越性別的,這不是例外,也不是偶然,或許,是上天注定。


    “誒,感情真複雜啊。”夢魘忍不住歎息,連連搖頭,可她一想起水暮顏為千霏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弑君奪位,毀天滅地,她又羨慕得不得了,什麽時候她也能遇上這麽一個人就好了。


    夢魘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她記憶中還承載著落九霜的記憶,當年落九霜被水暮顏的虛情假意給欺騙了,結果一世悲涼。


    水暮顏從鳧月宮回來後便來了龍淵府,此時,她最想和白蘭說說話,或許隻有白蘭才能和她說上一兩句。


    龍淵府。


    水暮顏又來此,白蘭似乎早知道他會來,酒菜早擺好了。


    “嗬,沒吃晚飯?”水暮顏這麽問。


    “等你一起吃。”白蘭笑答。


    水暮顏從容坐下,倒上酒,遞給白蘭,自己舉杯欲飲,卻被白蘭攔住。


    水暮顏望向白蘭,白蘭拿起自己的酒杯,與她碰杯道:“敬你。”


    “嗬。”水暮顏輕聲笑,這杯酒卻喝得沉重。


    白蘭見她心事滿滿,便主動開口:“在為什麽事煩心?”


    水暮顏毫不遮掩:“去了趟神界,廢了顧墨雲一半修為,逼衛翎霄和白淩鳶服下了成為墮神的藥丸,回來後隻覺得心更沉了,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有多過火。”


    白蘭早知道這一切,他微微一笑:“順其自然,你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麽?何談過火?”


    “嗬,那是從前。”水暮顏有自知之明,從前的她做事留了三分情麵,不存在過火,而今,半分情麵不留。


    白蘭又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水暮顏一臉為難,語氣裏滿是害怕:“我不知道。”


    白蘭笑了笑,靜默。


    水暮顏仰麵喝了一杯,而後跳過話題說道:“今天我們聊點別的吧,不聊她們。”


    “好,那我們聊我們兩個。”白蘭此話一出,水暮顏手抖了抖,壺中酒傾灑而出。


    白蘭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見她嘴角尷尬的笑了笑,而後進一步委婉的逼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咳咳——”水暮顏剛喝進去的酒嗆著自己了,處置,這兩個字真是言重了。


    “十四年了,你把我關在這裏十四年了。”


    水暮顏沉默。


    白蘭又問:“白曦你怎麽處置的?”


    “餓不著,冷不著。”水暮顏這樣回答,眼睛沒有看白蘭。


    白蘭笑了笑,而後又問:“君臣之道為何?”


    水暮顏實在沒心情喝酒了,將酒杯往桌上一放,正視白蘭,沉默良久。


    秋風吹起她的白發,月色將她略帶惶恐的臉色照得更加蒼白。


    白蘭看著她額前的碎發隨風飄揚,眼中星辰點點,嘴角似笑非笑,手指微微顫抖,秋眸深重。


    水暮顏終於是等到了這一天,她反思千萬年,何為君臣之道。細數過往,她才發現從頭到尾,她錯得有多離譜。


    水暮顏起身,對白蘭微微一笑,而後退後兩步,緩緩跪下,輕啟唇齒道:“君臣之道,恩義為報。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君敬臣一寸,臣敬君一尺;君有道,從之;君無道,伐之。”


    白蘭聞言靜默片刻,一雙眸子如浩瀚星空,他也反思了千萬年,他知道,水暮顏與他,其實絕大部分時間裏做君臣時水暮顏從未背叛過他,而他亦是絕大部分時間裏從未背叛過水暮顏。


    白蘭和水暮顏互相清楚著,在互相傷害的階段,無非是因為千霏,水暮顏的執念被白蘭無情打破,她自然不可能忠君。而那段時間,她也沒做到忠心。


    矛盾著的水暮顏一邊懷疑著他們之間的君臣關係,一邊又割舍不下當年的情分。她總是在雷池周圍徘徊,背叛君主,萬一引起天下人效仿,那對白蘭是劫難。可若不反,白蘭怎麽會意識到自己做得已經讓水暮顏無法接受?


    水暮顏和白蘭相視一笑,先是無聲,而後兩人皆是笑出了聲。這一個笑,恩仇全泯。


    白蘭為她倒上一杯酒,放在她坐的桌前,笑得明媚:“我等你起身與我共飲。”


    水暮顏望向那杯酒,眸中星辰萬點終化成淚流,無聲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水滴。


    白蘭眼中也盈了淚,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止於君臣,不止於朋友,不止於親人。水暮顏自來到魔界,唯白蘭與她最親近,沒有白蘭,便沒有今日的水暮顏。同樣,沒有白蘭,也沒有今日的水暮顏。


    “臣不能繼續侍奉魔帝,萬望君上安好;若有來生,臣願退居江湖之遠,一顆赤膽忠心不再變,一生忠君;還望君上批準,臣,已是亡人。”


    水暮顏說完這話已經哭成淚人,那倔強的臉龐仍舊沒有半點委屈,有的隻是不舍和後悔。


    白蘭心下一沉,他知道水暮顏話裏的意思,水暮顏不可能活著了,她給自己下了死令。


    “沒改了?”白蘭含淚問道,嘴角還在努力支撐那個笑。


    “死局。”水暮顏淚落得更急,沒得改了。


    “好。”白蘭終是不忍,淚落下,很快衣襟便被浸濕。


    水暮顏極力克製情緒,她低下頭去,磕在地上,許久,許久,頭未抬起,這一別,就是永遠。


    “白蘭,此生緣分已盡,萬望安好。”水暮顏心頭念著,眼淚又滑落,順著地板流淌,夜色遮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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