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暮顏魂魄被輪回畫吸食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個消息傳出後,得到了不同的反應。有人說,是顧墨雲長期囚禁水暮顏,致使水暮顏心結抑鬱而尋了短見。也有人說,是因為千霏魂飛魄散,再也回不來,所以水暮顏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也有人說,是因為洛神帝的魂魄也在輪回畫中,所以水暮顏這才尋了她去。


    不管結果如何,顧墨雲都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沉鬱頹廢,將自己死死鎖在墨祭殿,不讓人探視,也不見人。


    倘若一切都是以死亡為終點,那該多好?可世間偏巧就有人執迷不悟,非要逆天改命,為的不過是一個執念。


    魔界。


    白蘭聽聞有人成日瘋了一般殺人無數,便親自趕來,而眼前的人卻令他吃驚。


    汙垢早已沾滿了他的全身,長劍散發出暗沉沉的晦氣,整個人被黑色瘴氣彌漫。他滿目猩紅,一頭墨發淩亂的散下,臉上也刻上了幾道傷疤。


    “顧墨雲!”白蘭有些震驚,他依舊風華正茂,英俊瀟灑,而顧墨雲卻早已變了模樣。


    顧墨雲聞聲抬眼望去,正對上白蘭不可思議的表情,一瞬間顧墨雲隻覺得諷刺,不由得唇角彎彎:“原來是你。”


    顧墨雲冷笑一聲,而後冷眼看向白蘭,他手持長劍的模樣陰暗至極,連當年綺語魔帝也比不得他一半。


    白蘭皺眉,大戰才結束三萬年,難道和解的誓約不做數了?他問道:“你無故殺我臣民做什麽?大戰締結的誓約你忘了麽?!”


    顧墨雲仰天大笑,眼裏滿是放肆和鄙夷:“哈哈哈……我忘了又如何?沒忘又如何?手下敗將何須多言?你若看不慣,便來殺我!”


    白蘭猛然見他手腕上捆著回魂鈴,不免驚詫!


    “回魂鈴,她怎麽了?!”白蘭還算是個聰明人,一猜便猜到了顧墨雲胡亂殺生的原因所在。


    顧墨雲頓時一臉嫌惡看著白蘭,水暮顏和白蘭沒關係了,要他管?


    於是顧墨雲冷冷道:“不用你管!等殺夠了足夠的人我便離開魔界。你若不忍魔界臣民受苦,大可來與我一戰!成王敗寇,這是生存法則還需要我提醒你麽?嗯?”


    白蘭聞言麵色驟變,顧墨雲這神經病!大戰才結束沒多久,他不想讓魔界眾生再度陷入水深火熱中,於是不得已退一步。


    “顧墨雲此時已然瘋了,與他過招也討不了什麽好處,既然是為了水暮顏,我便退一步吧!”白蘭心裏雖是一百個不情願,卻也不得不就此作罷,於是甩下一句:“顧墨雲你好自為之!勿要殺了太多不該殺的人!”


    顧墨雲冷冷一笑,自己也不想惹下大亂,於是冷笑道:“嗬,好。”


    “歿了?是麽……”白蘭佇立在原地,刹那間心口一緊,卻也隻是一刹那,而後他喃喃自語,又轉身離去。


    白蘭轉身的瞬間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眸間有片刻的失神。


    歲月一向無情,時光總是殘酷。當年自負是年少,如今卻已是紅塵陌路,各安天命。


    九萬年後。


    墨祭殿。


    顧墨雲手持回魂鈴,伏在冰棺前,望著冰棺裏麵色蒼白的人,投以愛憐的目光。


    他溫柔笑道:“師妹,如今我已殺了足夠多的魂魄,很快你就會醒來了。醒了以後可否乖乖的,別再折騰了好麽?”


    顧墨雲生怕碰壞了冰棺裏的人,小心翼翼的將水暮顏抱起,轉身放在床榻之上。他伸手輕撫水暮顏冰冷的臉龐,眼裏滿是激動,眼前的人終於要和他說話了。


    “叮鈴——叮鈴”


    輪回畫中。千秋穀絕情崖。


    回魂鈴再度響起,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感覺,還有那熟悉的痛心。


    水暮顏仿佛聽到一聲聲急切的呼喊:“師妹!師妹!”


    “是顧墨雲……”水暮顏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的萬丈深淵,腦海中浮現曆曆過往。恍然間想起,原來這幾萬年的時光,不過一場刻意繪寫的夢罷了。


    世間有千百種眷念,有千萬種思念,有萬千次夢裏重逢。可是,沒有哪一種情況下出現的場景會是真的,隻因為這些都不可能再回來了。不管你是多執迷不悟,不論你是何種高明的騙術,其實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突然想起一切的水暮顏嘴角掛著諷刺,看了一眼絕情崖,目光悲涼,又帶著疲憊。


    她笑道:“原來我已經回憶了千萬遍,千霏,洛神,你們留我一人在世間受苦,如今也夠了。顧墨雲,我也是時候再見你一麵了。”


    “叮鈴——叮鈴”


    回魂鈴響起了最後的聲音,水暮顏知道,這個夢境馬上就要碎了。


    水暮顏遙望千秋穀下蒼茫的秋色,枯草黃葉飛滿天,荒塚一堆堆。夕陽慘淡的身影被漸漸模糊,耳際呼嘯而過的風聲也恍恍惚惚的小了,而那個呼喚聲越來越清晰……


    “師妹,師妹你醒醒……”顧墨雲滄桑的聲音不斷響起在他耳邊,水暮顏緩緩睜開了雙眸,可腦海中還浮現過往的畫麵,因此水暮顏久久沒回過神來。


    水暮顏盯著大紅色的床簾,一動不動,隻是胸口終於有了呼吸的起伏。


    顧墨雲欣喜若狂,嘶吼著:“快去通知思姬雅和冷馨,師妹醒了!師妹終於醒了!”


    這一聲近在咫尺的呼喊幾乎震碎水暮顏的耳膜,她呆滯的目光終於有了一點點變化。那雙失神的雙眸輕輕轉動,像古老的機關突然上了油又開始轉動,那般遲緩,又僵硬。


    水暮顏瞥見了床邊唯一的人,四目相對的瞬間她隻覺得恍若隔世,眼前的人已經不複當年眉裏眼間的陰狠毒辣與霸氣外露,現在平添了怨氣和滄桑。


    “久違了,夕墨神尊。”水暮顏沙啞的聲音如是說。


    那一句‘大師兄’哽在喉間,到嘴邊終是換了稱呼。


    顧墨雲看著水暮顏虛弱的麵容,心疼的伸手過去撫摸,心中的激動都化作淚水盈了眼眶。


    可他伸出去的手卻被攔住——水暮顏抬手示意,慘淡一笑對他說道:“夕墨神尊自重。”


    而後便是水暮顏笑得一臉平靜,連顧墨雲也不敢打破這平靜。水暮顏眼裏波瀾不驚,甚至是一潭死水,仿佛她從未離開過這世間,又好像她對這世間並無什麽留戀。


    顧墨雲盯著眼前的人,心疼至極,如果說水暮顏九萬年的沉睡是為了讓他知錯,那他認錯,他所信奉的弱肉強食,武者為尊——他都不要了,不要了。


    水暮顏扭頭望向窗外,一抹殘陽的餘暉恰好映在窗欞上,空氣中飛舞著塵埃,起起落落,像她這一生。


    水暮顏不由得淡淡一笑:“方才在夢中,也是這樣的景色,可眼下已是幾萬年後了吧?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顧墨雲抑製住心中的狂喜,緩緩靠近水暮顏,他守候了幾萬年,終於再次等到水暮顏醒來。闊別數千載,他有太多的思念要表達。


    水暮顏見他緩緩靠近,不由得扭頭仔細的望著他,才發現那雙原本淩厲冷酷的眸子已經換上了沉靜寬容,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明顯的痕跡,雖是同數萬年前的裝扮一樣,可水暮顏還是一下就感受到了顧墨雲變了。


    “到了如今,我還要計較什麽?還有什麽放不下?水暮顏,你真可笑,如此執迷不悟,為何不放下?”水暮顏靜靜地思忖著,滿眼同情的看著顧墨雲。


    幾萬年的夢,她從頭到尾審視自己好幾遍,完整的將過往反複看了好幾次,她才發現自己是那般無理取鬧。將痛苦不斷放大,一直活在陰影裏,還將那些怨氣和怒氣遷移到她所謂的“涉案人員”身上,而顧墨雲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水暮顏仿佛真的這麽想的,她再一次靜下來以最“公正”的態度看待所有人,她忽然就覺得很多東西並沒有那麽重要,比如——顧墨雲所犯下的一切罪。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回來隻是為了告別,如果說活著是為了複仇,那當複仇的念頭被打消,是不是就意味著生無可戀?


    “身為一界之主,豈能不見半點狠厲?師……”水暮顏尷尬的笑了笑,而後在顧墨雲期待的眼神中喊出:“師兄你變了好多。”


    水暮顏一直昏睡,幾萬年從未醒來過。這句師兄更是陌生,似乎他從來沒聽過一般。如今再次聽到,顧墨雲竟然滑落了淚。


    水暮顏望著有些淡淡的難過,於是伸手為他拭去淚珠,淡淡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師兄這是傷心什麽呢?”


    “師妹,我等你醒來,已經整整九萬年了。”顧墨雲一身暮靄沉沉的顏色在黃昏後顯得更加死寂沉沉,還有那滄桑的嗓音,說話間便生生覺得滄海桑田已輪回,任誰都會心酸。


    “是麽?”水暮顏低頭看那三千白發,逶迤於地。


    忽然笑道:“原來我還是白發三千,不是青絲。”


    顧墨雲又看見水暮顏陷入沉思的模樣,水暮顏眼裏還是一樣的悲哀和沉寂,九萬年了,竟沒有變過。不過那樣也好,水暮顏還是那個水暮顏。


    “暮顏暮顏!暮顏!”宮殿外一聲聲興奮的呼喊傳入耳膜,水暮顏聽著突如其來的呼喊,她動了動脖子,扭頭看去。


    水暮顏唇角勾起一抹笑,這個熟悉的聲音,是思姬雅,她還是那麽活潑可愛。似乎,一切從未變過,就像大夢初醒,一切如常。


    不一會兒便湧進來一群人,水暮顏依舊隻是淡淡的笑著,似乎沒什麽能夠帶給水暮顏一絲絲的驚喜。眾人紛紛歡喜的噓寒問暖,水暮顏也隻是淡淡的回複著。時不時的還望向門外,似乎,有誰還沒來。


    冷馨心疼的坐在床邊為水暮顏理了理亂發,久違之後第一句話是:“我還以為再也聽不到你討人厭的聲音了呢。”


    沉睡期間,水暮顏心中還一直一直掛念著的,就似乎隻有一個冷馨。如今再見,冷馨已然添了許多憂愁,那張臉也掛上了歲月的滄桑。


    似乎所有的情濃都散去了,便隻剩下溫情可想。


    “這不是醒了麽?想我了?”水暮顏淡淡笑著打趣她,這一次冷馨很大方的點頭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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